这道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力，瞬间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正在行刑的侍卫更是被吓破了胆，将手中的廷杖扔在地上，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恕罪！”


    小太子坐在十二人抬的步辇之上，视线与殿前高坐的梁澄平齐，他年纪尚小，面上的情绪也掩饰不住，此刻的他一脸怒容配上还未长开的小脸却已让人不敢直视。


    轿辇迟迟未落，伏地叩首的众人也就没有抬头。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有一白衣公子从随小太子来此地的小内侍身后走出，扶起了还趴在长凳之上没有动弹的沈弥。


    “沈大人，你可有受伤？”


    沈弥今日穿着宝蓝色的飞鱼补服，被方才因受刑而渗出的血液浸染，呈现一片叫人看了都觉得难堪的深褐暗痕。可她却像没事人一般从长凳上爬起，笑着扶上这位公子递来的左臂，道：“知白兄来得及时。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原本稳坐殿前的梁澄见沈弥被人扶起，终是没忍住冲小太子率先发难。


    只见他拽过还呆立在一旁的罗徜，扯出其腰间的软鞭，重重朝地面甩出“啪”的一记脆响。


    “梁灏！你宫里的一个奴才，皇兄如今也罚不得了吗？”


    小太子好像早就习惯了梁澄这气急败坏的模样，神色间并没有什么动容，只是摆摆手让宫人们落了轿，才道：“二哥，父皇说过，孤是储君。自古以来，储君不入皇子之列。你如今敢在殿前直呼孤的名号，孤不同你计较，但你无端责罚东宫的人，孤怎么样也要在父皇面前让二哥给个交代！”


    “沈弥她冲撞父皇，本就罪该万死！今日你无论如何，也护不住她！”


    沈弥见而立之年的二殿下被个头小小的小太子气的跳脚，瞬间觉得自己皮开肉绽的屁股也没有那么疼了。


    老话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果然不错，即便是天家兄弟，岁数相差这么大，吵起架来还是像村口的垂髫小儿，来回地掰扯着谁笼里的蝈蝈更神气。


    张拙见沈弥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好在精神尚佳，此时还有闲情看着小太子和二皇子斗嘴，也就放下了心。


    “别看了，沈大人，先去东宫躲躲吧，免得陛下还未醒来，二殿下先把你下了狱，到时候我再想救你，可也想不出好办法了。”


    沈弥心下了然，今日小太子能来救她，定和张阁老的安排脱不开干系，虽然她不怕梁澄真能拿她如何，但能少些麻烦还是避开些，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都好。


    想及此处，她拉住张拙的袖袍，猫着腰从十几个小内侍人挨人搭起的人墙后溜出了禁门。


    “小太子那番话是你教他的吧？知白兄怎知我今日有难？”


    沈弥和张拙晃晃悠悠地往东宫走，原本张拙见她身后的血渍还想替她遮掩一二，可却发现宫内的内侍远远瞧见沈弥都避让开来，即便有几个没眼力见的撞了上来也立马转身靠墙，直到他们走后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走自己的路。


    沈弥刚刚问话，张拙还在愣神，直到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张拙才反应过来，一脸诧异地看向沈弥。


    “知白兄很少入宫，想来不了解宫里的小太监们最会趋利避害，刚刚殿前闹了那一出，谁还敢再多看我一眼。”


    沈弥一想就猜到他是被过路的小内侍吸引了注意，便耐心地向他解释起来。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往日里没有哪个掌权的太监愿意被他们瞧见自己的不堪。要是运气差点，遇上个心眼小的记恨上了，以后寻个机会搓磨，即便逃过一死，也不免掉一层皮。


    张拙点点头，却没有再回答沈弥的问题。沈弥心中也能猜到大半，也就没拉着他继续问。两人一路无言，脚下步子加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沈弥在东宫的直房。


    沈弥将张拙留在外间，唤来阿宽给他备茶，自己进里屋寻了一件崭新的常服换上，这才又自顾自取了水，将方才被血染脏的飞鱼服泡进盆里。


    张拙见她熟练地把一坨皂角粉用手指揉碎，均匀撒在袍服的脏污之处，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他搓了搓手，举起面前的茶盏，猛地一口气灌了下去。


    “知白兄口渴了？我再叫阿宽来续上几杯….”


    沈弥原本蹲在地上干活，扭头正想和张拙说上几句话，没想到真巧撞上他牛饮自己前几日从顾西北那顺来的好茶。


    她赶紧抽出别在腰间的白帕擦了擦手，正准备出门去叫阿宽换一壶实惠解渴的凉茶，手腕却被那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公子哥拉住了。


    “不必！我不渴…”


    沈弥转过身，看了看张拙面前空了的茶碗，又看向他，那直白的眼神盯得素来最善为人处事的张家大郎瞬间红了脸颊。


    “我…我真不渴，我就是没想到，这沾血的衣裳，沈大人您平日都是自己洗？”


    谁知道这句话张拙用了多少勇气才能说出来不那么磕磕巴巴，却没想到沈弥只是咧出一嘴牙，笑眯眯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掰着手指头给他说起了自己动手的好处。


    “你看，我的飞鱼服那可都是陛下赏的，上面用的不是金线就是银丝，沾了血的锦缎本就难洗，再交给那些粗手粗脚的人我可怎么放心？”沈弥拉过桌上的那壶茶，也从一旁寻了个更大的茶碗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待一盏茶下肚，她才接着道，“这清洗带血的衣裳可有讲究，要用冷水泡，要加盐，还得用萝卜擦…..”


    她絮絮叨叨地和张拙分享着处理血衣的经验，全然不顾别人用不用得上。直到这壶金贵的茶被她自己小口小口地品完，院外才传来小冯公公宣旨觐见的声音。


    “你可听清楚了，就只叫了我一个？陛下知道知白公子也在我这儿吗？”


    “爷，奴才听得真真的，小冯公公只说喊您去。”


    阿宽不解沈弥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但还是不敢马虎，将小冯公公的原话又向沈弥重复了一遍。


    沈弥气的想笑，武安帝这回果真是装昏，不然不会放着会医术的步虚山弟子不喊，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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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巴地叫她快去。想必他当时确认自己手里拿到了死证，又不愿在朝会上和前朝大臣们讨论大长公主的功过，才演了那么一出恶心至极的“好戏”。


    此时武安帝急着喊她过去，应是想从内廷下手，利用那份血书将此事办成铁案，倒时任前朝众臣再如何辩说，也难以转圜。


    沈弥理了理思绪，转头又向阿宽交代了几句，最后不好意思地冲张拙笑了笑，说道：“你要出宫吗？我让阿宽送你回去？”


    “没事，你先去见陛下，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我就在东宫等你。”


    沈弥没有接着问张拙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又为什么刚刚没有找机会开口。她只是在他那种和张阁老颇为相似的眼神中，缓缓颔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宝华殿内，冯栾跪在塌前给武安帝喂着安神药，小冯公公侍立在一旁亲自捧着托盘，片刻不敢懈怠。


    沈弥刚进殿中，用余光打量了一圈，没见到张阁老身影，就连平日最常爱凑热闹的曹安也不见踪迹，她心底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对劲，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按部就班地跪地给武安帝请了安。


    “起来吧。”


    武安帝被冯栾扶起身靠在软垫上，冲沈弥摆了摆手，沈弥却没有起身，只是跪在地上搓着袍角，看上去难掩不安。


    “微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


    武安帝忽然语调上扬，夺过冯栾手中的汤盏就砸在了地上，碎瓷片混着药渣落在沈弥脚边，她却没有挪动分毫，只默默地承受着这位天子的怒气。


    冯栾俯身上前替武安帝顺着气，待瞧见陛下眼底的怒意因沈弥面上显露出来的那点惊惧而散了些许，才开口劝道：“陛下，沈弥年纪尚轻，做事难免不周全，您千万别为她动气。”


    说完后，他起身望向沈弥，又接着道：“这么大的事，你直接拿到大朝会上来说，大长公主同陛下可是血肉至亲，一时之间你让陛下如何承受？”


    呵，字字句句像是为陛下考虑，实则何尝不是怨沈弥没提前与他通气，如今这样说更是变相地往武安帝心里埋进一根针，说沈弥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乖顺听话。


    “陛下，臣昨夜才拿到梁凤华手中血书，连夜入京只为早日让陛下知晓。何况这等谋逆大罪，陛下可以顾念血肉至亲，但身为人臣，沈弥不能让您陷入两难境地。”


    言罢，沈弥抬袖俯身，重重叩首。


    “臣斗胆，替大夏百姓，揭露梁凤华的狼子野心！”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字字都说到了武安帝的心坎里。


    大夏百姓都知道他当年是因先太子剿匪意外战死，先皇太孙又太过年幼难堪重任，后来在梁凤华和沈崇一力支持之下，才得登大宝。


    若他下令害死大长公主，无论安排得再周密，百姓眼里他都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决，在沈崇死后还一直未对大长公主动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