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


    上官岬眸子里有遗憾。


    “是看出来了吧？确实也是，很明显的缺点，当年我来到这里，打败上一个守塔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陈夜并不算高兴。


    “有点可惜。”


    上官岬似有体会，点点头，“是啊，人生在世，或者说我们这类人来说，长生难求，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同样难得。”


    尤其是这一次的上官岬，不像过往的时候，陈夜跟路剑仙之间的战斗，在往后的岁月里，或许还有机会交手。


    上官岬这里，此战之后，便是永别。


    “只恨君生我未生。”


    上官岬破口笑道：“肉麻！”


    缓了缓，他眸子露出些许感慨，“也很好了，至少你我曾经有过交战，年月长远，知己也好，对手也好，何其难求？极好的了。”


    陈夜点点头，“是啊，奢求不了更多了。”


    上官岬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微微地有了黯淡的痕迹，如今他败于陈夜之手，下一个守塔人便成了陈夜，他自然也会渐渐消失，他忽然道：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夜露出疑惑，“前辈但讲无妨。”


    上官岬严肃道：“你的剑……太犹豫了。或者说，你的剑心之前有阻碍，出剑之时顾虑的东西太多。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是对于剑修来说，其实单纯一点更好。”


    陈夜沉默了。


    上官岬说的是实话，他出剑的时候，确实有很多顾虑，或者说，他过于谨慎，因为他有很多无法死的理由。


    “现在或许不会太明显，但是等到将来你洞玄之后，各种各样的弊端就会涌现，因为你们剑修不比别人，更看重心境。”


    上官岬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就好像他这道应该是上官岬筑基时候留下的分神，却看到了很多上官岬往后的事情，一些他不会知晓的事情。


    但那种沧桑的感觉，陈夜不会认错。


    不管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身上。


    “还请前辈解惑！”


    上官岬的身影渐渐开始消散，他的眼眸露出释然，最后留下一句话，在天地之间回荡。


    “人生也好，脚下的大道也好，其实很简单的，想打架就去打，有仇有怨有情有爱，去做就是了，心之所在，即为大道。”


    陈夜似有明悟。


    抬起头时，天地清明，哪里还有上官岬的身影？


    少年站在天地之间，身影萧索。


    陈夜却没有停留太久，对着上官岬消失的地方，长长一拜。


    既是对于对手的尊重，也是对于这位盘踞榜首上千年之久的天骄，他的敬意，更是对最后上官岬点醒的感谢。


    就在这一刻，陈夜有一个决定。


    他没有犹豫迟疑，一步踏出。


    滚滚仙气，尽数收敛于身。


    天地再次变幻。


    大雨小庙，篝火老僧。


    陈夜俯身看了看，自己坐在一张草席之上，身上血污不知道何时已然消失，仍是一身黑衣。


    修为也完好无损，一切都如常。


    老僧头也不抬，“醒了？”


    陈夜脑袋有些昏沉，似乎他从临渊城一路走到如今的所有记忆，都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竟是让陈夜有种陌生感。


    “这是哪？”


    “观道观。”


    有着道观名字的这座小庙，坐着个老僧。


    陈夜抬头看了看，这座小庙已然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木佛像也布满裂痕，但是坐在篝火旁的老僧，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老僧问陈夜，“坐坐？”


    陈夜想了想，也坐在篝火旁。


    沉默蔓延开来。


    雨声有些嘈杂，却给陈夜一种莫名的舒适感。


    少年郎往庙外看去，不知为何，明明是大雨，却有一轮满月高挂，给整片天地蒙上一层月白色薄纱，可除了小庙篝火光芒触及处外，一切都模糊不清。


    陈夜收回目光，篝火声噼啪作响。


    不同于九荒的干燥寒冷，这里虽然也冷，确实一种更为柔和的冷，如同一个幽怨女子的目光，只一眼便深入骨髓。


    老僧裹了裹身上那件破烂袈裟。


    他问：“来这里为何事？”


    陈夜想了想，如实答道：“金乌真火。”


    “你却是剑修。”


    陈夜笑道：“据晚辈所知，并没什么律法规定，剑修便不能成为金乌道体，也没有说，剑修便不能来拿金乌真火。”


    老僧哈哈笑道：“口齿却伶俐，老衲记着，当年天涯书院，倒是出了一位这样的读书人，读了几百年圣贤书，有一日却突然挎起剑去走江湖，这一走，便是七百年。”


    陈夜道：“晚辈不是天涯书院弟子。”


    老僧哦了一声，“目前不算。”


    陈夜不算惊讶，这个老僧的修为深不可测，看穿他这么一个筑基境小辈的储物袋，不算什么难事。


    老僧终于将整张脸都显露出来，篝火映照下，陈夜能清晰看到，这个面如枯木的老僧，半边脸庞漆黑如墨。


    一边脸是肃穆，一边脸却给人邪祟之感。


    陈夜有些心惊，问道：“前辈也去过九荒？”


    “倒不如说，老衲来自九荒。”


    他抬起头看向庙外的月色，脸有感慨。


    “霜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地月色看了这么多年，终归是少了些味道，就是不知如今九荒月色，是否也如今夜一般。”


    陈夜诧异道：“九荒如今没有月亮。”


    说到这，陈夜心中的忐忑更甚，据他所知，九荒失去日月已经有万年之久，而眼前这个老僧，竟然亲眼见过九荒的日月，那岂不是说这个人的岁数……起码上万岁了？


    老僧叹了一句，“看来他也败了。”


    “他？”


    老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座塔中，镇压着三十三缕金乌真火，老衲这里没有什么规矩，总觉得与其让它留在这里蒙尘，倒不如给年轻人更多机会，要火……小施主可自取。”


    陈夜问道：“请问前辈，这通天塔不是三百三十三层么？”


    “确实，不过后三十三层都单独出来，你无需再去其他地方，火你尽管取走，老衲只求你一件事。”


    陈夜看着篝火不说话。


    小庙很小，不算难猜。


    篝火被风吹动，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