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最开始察觉到伊西斯发烧是因为伊西斯和她短暂相碰的那只手。


    皮肤的温度比往常都要烫一些，像一团靠近便会被灼伤的火——在此之前，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伊西斯会生病。在触碰了伊西斯的额头之后，她终于确认了这个结论。


    艾希这么说了之后，伊西斯确实察觉到自己脑子的运转比平时迟缓了些。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思路，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思索着如今的状况。


    她有一个绝对不能被揭穿的秘密，那就是她根本就没有纹章。在所有人都默认她有纹章的情况下，没有谁会轻易地想到这一荒谬的真相。但如果她露出太多的破绽，比如明明拥有纹章这样的恩赐还很轻易就会生病，表现的太像普通人的话，起疑心也是难免的事。


    她一直知道纹章对人有很大的改变，但其实作为一个没有纹章的普通人，对于这是如何的改变没有太多切身的感受。


    总之，当务之急是先糊弄过去。还是离开伯爵邸后太放松了，伊西斯在心中回想着。在府邸里的时候，她一直神经紧绷。但看着伯爵邸逐渐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从窗中看着伯爵的领地也慢慢淡出地平线的时候，那种经年累月压在心头的沉重感突兀的消失，这让她失衡了。


    一块常年压在跷跷板一段的巨石突然被取走，失去平衡的跷跷板便会反复摇晃，直到重新找到新的平衡。


    越是想要掩盖什么就越容易强调什么，她还是最好避开纹章这个话题，继续谈论病情、或者说点什么更能吸引注意力的事，伊西斯想。


    “说起来，卡罗尔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伊西斯开口，她好像完全没受到发烧的影响，艾希觉得反而是发烧让她的脑子运转的更快、更兴奋了，“我的箭伤还没好，之前在猎场的时候，艾希射过来的那支倒刺箭可是狠狠扎进了我的胳膊。”


    卡罗尔露出了震撼的表情，他的视线转向艾希，艾希这样精通狩猎的人也会射歪自己的箭吗？


    “那是误伤！”艾希匆忙拉住了还想继续展示自己伤口的伊西斯，争辩道，“我已经道歉了，是我鬼迷心窍……不是，卡罗尔你可是父亲指名送过来的人我不可能把你打伤的……不对，西西你不要再乱动了我这就去找人送药过来！”


    白发少女看着伊西斯一幅没事人还试图挣扎的样子露出了难得的惊慌失措的神色。


    艾希匆忙跳车出去拿药，留下卡罗尔和伊西斯待在车厢里。


    “第一次见到发烧？”伊西斯笑着问。


    “是的，”卡罗尔点头，“挺惊讶的。”


    “那你得提早习惯一下，”伊西斯摊手，“艾希的哥哥身体也不好。”


    “确实，我也听说过一点。”卡罗尔沉思。


    伊西斯就算病了也还是活蹦乱跳的，看起来和平时也没两样，他想。


    她们的关系出乎意料的好，他当然注意到了艾希脱口而出的那声“西西”。


    没关系，卡罗尔轻松地想，我是来加入她们的。


    艾希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倒是卡罗尔很快学会了。之后的日子里，经常是艾希跑出去骑马溜达，卡罗尔和伊西斯坐在马车里聊天。有时候他们还会在一起讨论一些敏感话题，比如教廷前任圣女北上的消息。伊西斯问卡罗尔对这位圣女的了解，卡罗尔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我年纪小，也不是什么大贵族出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家里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我只是曾经在某场仪式上很远的见过她，那时候她看起来还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士。在那之后不久，她就去审判庭就任了。”


    “说不定艾希知道的比我更多。”说着，他把头伸出车窗张望，果然在不远的地方看到艾希正骑着马闲逛，他冲着艾希招了招手。


    “艾希！”他喊了一声。


    一周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混得很熟了，俨然也将自己当成了北境阵营的人。


    “伊西斯正问起那位教廷圣女的事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想来问问你。”卡罗尔说。


    “父亲应该知道的比我多，我就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曾经也绝对不仅是一个普通圣女。”艾希想了想，“父亲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的，他会觉得不是我们这个年龄该操心的事。说到这个，我听传来的消息，教廷的队伍还先我们一步进了北境。”


    “听起来来者不善。”伊西斯说。


    北境的主人还在路上，怎么有客人先赶着去的道理？


    “不过我们也快到了，”艾希指了指远处的地平线，越是接近北境的地方，风景便越是平乏枯燥，风雪越是残忍酷厉，“过了前面的河，就正式踏入北境境内了。”


    “提前欢迎你们来到我家。”艾希笑着说。


    伊西斯和卡罗尔向着她指的方向张望，看着逐渐被风雪吞没的地平线，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就好像这是一场童话书中的冒险，作为勇者的他们即将探索传说中充满未知的大陆。


    在路过一片被焚烧殆尽的村庄时，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谣声。这声音听起来如孩童亦如少女，细长悠远，流淌在这片荒芜的村庄之上，稀疏的雪花慢慢掩盖了过往的伤痕，终有一日这片废墟会被掩埋在雪下。


    “白衣的女神，她带来冷酷的刑罚，她停留此地，长夜如何度过，生命何时诞生？雪原的主人啊，请驻足聆听她的声音——那声音说，我们将带走他，带走你的珍视的孩子……她为纷争而来，至此往后，冬日永驻。”


    “是谁？”艾希脸色一变，瞪着她冰蓝色的眼睛扫视这片废墟。


    “这里是不冻河边界，马上就要进入北境领地了。”卡罗尔皱眉，“在这里传唱这样的歌谣，究竟有什么目的？”


    “教廷的队伍也是从这里进入北境的。”伊西斯看着地面残留的车辙，“审判庭应该对这些‘异端’很是憎恨才对。”


    这首歌谣指向的对象明显是北境传说中的女神莫拉娜，如果被审判庭注意到，必定会做出处理。


    那可是为了审判异端不择手段的异端审判庭，更别说他们的审判长还在队伍里。


    “立刻下去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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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希对队伍下令，“把人抓过来。”


    这首歌谣可没说什么好话。北境神话传说中有很多神，最出名的就是象征着死亡的女神莫拉娜，由此，北境衍生了很多和这些神话传说相关的仪式，艾希曾经和伊西斯提过的民俗仪式也是其中之一。但这些神早就是上古传说了，自教廷存在的时候开始，这些“伪神”再也没有显露过神迹。


    “父亲离得远，应该只有我们听到了。”艾希看了一眼远处的队伍，对伊西斯和卡罗尔说，“等人抓来了，我们可以先审一下。”


    “真是令人厌烦的小手段。”卡罗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传唱童谣，散播谣言，这种事在王都倒是频频发生。”


    “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伊西斯接话，“这里荒无人烟，不会有普通孩子留在这种地方。”


    “说的也是。”卡罗尔点头。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艾希的指挥下有序行动。


    伊西斯坐在窗边望着飘着细雪的天空，随着她离伯爵邸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接近北境领地，空气愈发静谧，这是一种和往日世界不同的安宁。车轮碾过忙碌的田地，葱绿的林地，金黄的落叶抖下，忙碌的人们消失，然后是冬天的风。


    风雪包裹着这片安静的土地，自然天地的禁锢之中却蕴藏着无限的自由。


    “抓到了！”远远的有人喊着。


    果然是个普通人，如果是有纹章的人在装神弄鬼，可没这么容易被抓住。


    伊西斯端详着这个唱着可疑歌谣的人。她很难说出这个人的年龄，一种慈祥的老态和她姣好年轻的面容并存，但她的皮肤粗粝，没有贵族被精心保养的姿态。她开口是少女和孩童并存的声音，但目光只让人感到可怖。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这些站在高处的贵族，眼眶的骨骼剧烈的凸出，眼珠仿佛玻璃球一样镶在眼框上。她看着他们露出了一种神经质的笑，嘴里的碎牙细小尖利，然后只是颠倒反复地唱那首他们听过的歌谣。


    空灵的嗓音从她的喉咙里传出来，节奏轻快喜悦，像一支幽默的小调。卡罗尔好奇的打量着她，而艾希冷冷勾起嘴角。


    “果然是个异端狂信徒。”艾希淡淡地说，“最近北境确实不太平，连这些人都冒出来了。”


    “幸亏是被我们抓住了，”伊西斯说，“否则在这个时间，教廷的问责也很麻烦。”


    公爵治下出现了异端狂信徒，哪怕是边境，也会因为北境敏感的异端问题变得更加麻烦。这下起码真正的“证据”握在奥尔科特手里，教廷没有抓到这个把柄。


    “我还是第一次见。”卡罗尔多看了这个狂信徒几眼，“还挺新奇的。”


    一个传信官匆匆跑来。


    “小姐，公爵大人传令，全队加速行进，我们要赶在教廷的队伍前回到城堡。”


    艾希示意把那个狂信徒先收押起来，审这些狂信徒除了找点乐子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撬不出话来，“父亲有说原因吗？”


    传信官压低了声音，“公爵夫人来信，您兄长的病情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