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二章

作品:《带着图书馆养始皇崽

    陆呦发现,抓小崽子是个大工程。不知道嬴政是如何得知的,每次她到赵姬府邸,得到的或许是“公子刚刚出门”,或许是“公子刚刚休息。”


    赵姬嘲笑道:“你是不是和政儿闹矛盾了?”


    陆呦本想偷偷进小崽子的内寝,却被甲士一把拦住。护卫手握青铜剑,站立在内寝门口为难,但非常坚决:“女君,公子有令,不可擅闯他的内寝。”


    看着门口似曾相识的甲士,陆呦好一阵恍惚,“你是……良吗?”


    去岁,陆呦同样在贫民区设摊施粥,安排好后带着嬴政在贫民区逛。大北城以南便是贫民区,与大北城以人工开凿出来的河道相隔。


    冬季的贫民区是衰败的,像是被透支干了生命力的花朵,佝偻的倚靠在贫民区纷飞的茅草上。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一处深巷,巷中隐约有叫骂声传出,偶尔伴随着闷哼声。沿着叫骂声,两人看到了角落里被殴打的一个小孩。


    小孩闷头蜷缩在地上,对周围的斥骂逆来顺受,只有在痛的受不了的时候,才会低低的,像是幼崽哀鸣般低低的、小小的叫一声。他熟门熟路,以前多次的经历告诉他,如果自己有更多反应,这几个欺负他的人会更加来劲。


    陆呦本想上前,被嬴政拉住。嬴政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此时帮他,明日呢?后日呢?”


    一时的帮助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把你从摊上领来的窝窝头给我。”领头的人意兴阑珊地踢了踢沉默的小孩,说到窝窝头时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小孩没反应,又被踢了踢,依旧缩在角落像个木偶。领头人嘁了声,仰起头随便一点,“你,你,你俩去把他身上的窝窝头拿出来。”


    两人粗暴地啐了口,动作熟练的在小孩身上翻来翻去,翻到胸口处放得好好的窝窝头,“老大,在这。”


    小孩如梦初醒,恶狠狠地咬在翻窝窝头的少年手上,鲜血直流,“还给我!”


    “放开!”领头人有些慌张,和伙伴对小孩拳打脚踢,小孩却如同磐石,狠狠地紧紧地咬在对方虎口处,像是条饿狼崽子。


    小孩难得暴露的凶性,让对方有些难堪。被咬住手掌的少年连连哀嚎,“老大,老大!我的肉快被咬下来了!”


    领头人色厉内荏,偷偷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窝窝头后狠心一扔,窝窝头在地上翻滚,“还你!张开你的狗嘴!”


    看到窝窝头,小孩重新沉默下去,拍了拍窝窝头上的灰尘,珍惜地收了起来。领头人没拿到窝窝头,心气不顺,和自己被咬的伙伴握紧拳头,想要给小孩一个教训。


    “够了。”陆呦出声制止了这场霸凌,这次嬴政没阻止,在小孩抬头时他看到了隐忍之色,熟悉的蛰伏的彻骨的杀意,他曾在自己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领头人凶神恶煞的转头,看到熟悉的衣衫后脸色一白,他认得这件衣衫,是发窝窝头的摊子的人,好像还是什么主君。


    他惹不起,遮着脸低低说了一句:“跑!”欺负人的三人迅速攀上墙头不见踪影。


    陆呦试探着扶起小孩,“走得动吗?”


    小孩瑟缩了下,避开陆呦递来的手,自己撑着身后的土墙踉跄站起来,闻言点点头。


    “我送你去医馆看看伤好吗?”


    小孩不说话,站在原地沉默。任由陆呦嘴都说干了,还是一言不发。


    嬴政开口:“你不错,要不要来我家当个卫士?”


    小孩动作极快地瞥了眼嬴政,陆呦这才看清眼前的孩子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少年,只是皮肉堪堪包骨。他看了看能够做主的大人陆呦,发现陆呦对嬴政的说法没有任何反应,又看向嬴政,“我家中有生病母亲需要照顾。”


    “包住包住,还有口粮。七天中有一天休息时间,你可归家看望你的母亲。”嬴政不急不缓,看向陆呦,“老师,我想支取五百銀币,顺便请位医者。”


    陆呦摸了摸嬴政的头:“你自己决定就好。”这可是她家孩子做好人好事,陆呦才不会做扫兴阻拦的大人呢。


    这是一个机会。少年嗓子眼泛着血沫,声音嘶哑,郑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多谢公子大恩,良必性命以报。”


    陆呦回神,短短一年的时间,干瘦的良吹气般长大,沉稳冷静,已经有些了大人模样。良轻轻点头:“女君安好。”


    陆呦围着良转了几圈,“看来政儿把你照顾得不错。”良露出个腼腆的笑,陆呦又得寸进尺,“我也不能进吗?”


    良苦恼地挠了挠头:“这是公子的命令,良不敢违。”


    “好吧好吧,不为难你了。”陆呦摆了摆手,“我在书房等政儿,他什么时候醒了你告诉他一声。”


    良觑着陆呦的脸色,“公子此番安寝,恐怕要到明早了。”


    这次,陆呦不达自己的目的不罢休,“无事,我已经和你家女君说过了,今日我可在你家休息。”


    陆呦去到了书房,这书房也可是说是嬴政专用。家中只有两个主人,一个主人醉心歌舞很少踏足书房,于是也渐渐成为了嬴政的专用书房。


    陆呦这一招耍赖的守株待兔,倒让嬴政有些不知所措。他在内寝中走来走去,听着良说的“公子,陆女君在书房等您”简直头疼得不得了。


    当日他怒极杀人,看到陆呦不可置信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后来辛几人并未追问,对他态度依旧一如既往,他勉强放下了几分心慌。


    他本以为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却没想到自己竟在陆呦醒来后心慌不已,所以他干脆跑了,一切待陆呦伤好之后再说。


    没想到,陆呦耍无赖!罢了罢了,嬴政在内寝团团转,看得良眼睛都花了,他咬牙安慰自己,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年龄都比陆呦大一倍了,应该比年轻人更加懂事才对,又正了正衣冠,“走,去书房。”


    天已渐暗,陆呦欣赏完了桌子上的嬴政的练字帛书,四岁的嬴政如今的字迹已经笔走龙蛇,自有风骨了,陆呦瞅着,肯定比自己的狗爬好。


    陆呦以前只当是始皇帝可能从小天赋出众,没想过其他可能性。她略有些低落的低头,眼神在书桌上的物件上一晃而过,看这儿童毛笔,这毛笔和书房中的器具一般,都是按照稚童个子、模样准备的,是辛几人为嬴政专门准备的,陆呦也手工做了个小摆件,送给嬴政作为礼物。


    毛笔看来经常用,写字时稍微有些开叉磨损,四岁的孩子有如此毅力,陆呦怀疑自己究竟是被多厚的树叶蒙眼,竟没觉得不对劲。


    陆呦叹了又叹,为自己的眼瞎,嬴政壳子里究竟装的是谁?看他样子,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本时代人,回想起崽子以前袒护秦国,厌恶赵国的样子,似乎不是个赵人……


    嬴政推开门时,陆呦正拿起书架上他练写过的大字查看,他“啊”一声,动作迅速地从陆呦手中夺走帛书卷。


    陆呦含笑:“看来政儿练字的时候心烦意乱。”陆呦拿起的帛书卷摆在最上面,看得出来是最近的练字帖,但书卷越到后面字越乱,字形飞舞,完全没有开头那般沉稳有力。


    嬴政小脸一红后重归沉稳,端庄一行礼:“夫子因何而来?”


    陆呦丝毫没注意嬴政疏离的态度,不见外地拽着小牛犊子坐在了休息的案榻上,斟酌片刻后开口:“我昏迷之前看到你用匕首杀刺客,可有害怕?”


    嬴政一愣,“为何害怕,恶人本就该杀。”


    “可是你才四岁,四岁的孩子会嬉戏玩闹、会撒泼打滚。”陆呦戳了戳嬴政头上的系带。冠系带在战国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只有在非常严肃的场合才会如此,“我第一次下杀手是在赶往秦国的路上,一个山匪,即使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人死前怒目圆睁的模样。我很担心你,政儿。”


    嬴政一愣,眼神锐利地盯着陆呦,确定陆呦没有说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垂眸在自己冗长的记忆中寻找自己的第一次下杀手的经历,好像是在他十三岁归秦国之后,父亲已死,母亲居于咸阳宫,亲近吕不韦。


    刺客是陪他半年的执事,但感情忠心哪有利益得人心。执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宗室许下的重利,在他对执事防备渐消时,执事动手了。


    当时他忐忑得不得了,周围无一可信之人,而母亲不懂政治,敬吕不韦甚于爱他,举目四顾,徒然他自己孤身举薪前行。他燃烛夜读,想如何保全自身,如何保全王位。


    执事的剑霎时划过来,凌厉的剑锋甚至让他看到了自己慌乱的眼睛,脑海中晃过十三年被欺辱的经历,不甘心,他不甘心!


    身体中忽然爆发一股力量,让他跌跌撞撞地躲开剑锋,趁着自己身体灵活,在案几之间逃窜,千钧一发之际打晕刺客,叫来了宫殿门口吕不韦为保护他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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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卫士。


    他在卫士面前,亲手杀死了那个胆敢刺杀他的刺客,那个他付出了信任却背叛他的人。那人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嬴政恍恍惚惚的想,好像是憎恶,憎恶他不能乖乖去死,好像也有歉疚,有吗?他好像不记得了。


    嬴政被担忧的陆呦叫回神,避开陆呦的眼神,“我不害怕。”


    陆呦也松了口气,经年累月相处之下,她看得出嬴政并没有说谎,无论如何,嬴政是为了她杀了人,没有在他心里留下阴影真的太好了。


    她又转念一想,如此习惯不知以前杀过多少人,想起嬴政从小和他们打雪仗、吃冰沙的样子,陆呦实在无法想象他手上沾满鲜血。


    “我心中有疑惑,希望你能为我解答。”陆呦握住嬴政的手,四岁稚童的手依旧肉乎乎的,指节处还有点肉窝窝,听到陆呦的话,嬴政手一缩,“夫子何出此言?”


    陆呦说话再三斟酌,不只是因为系统,也是因为他们之间互相陪伴了四年的情谊,嬴政和辛一样,如她亲弟,如她半子,“我希望你好好长大,身体健康,不有遗憾。”至于其他的,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陆呦刨根问底的心思淡去,她接着道,“罢了罢了。”


    “好了好了,不要皱眉了。和个小老头似的。”说着,陆呦手指提起嬴政撇着的嘴角,“走了,不用送了。”


    陆呦拉开门,夜晚繁星如坠,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嬴政摇了摇嘴唇,喊住陆呦将要离开的背影,“夫子不问别的?”


    “没什么好问的,能说的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又为什么要逼人去说呢?”陆呦看着天上的星星,没回头。


    嬴政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情绪犹如翻滚的海浪,“我是秦之始皇帝嬴政,秦始皇三十七年崩于沙丘宫,当时四十有九。”


    陆呦回头,嬴政此时眸光锐利,大方的坦然地看着她,她面上淡然,心下一片卧槽。


    鬼系统给她绑定的嬴政是已经升级成为大boss的始皇帝,她何德何能啊!


    “当是时,秦国一统天下,囊括四海,有传承万世之义。”


    陆呦扯扯嘴角,没管眼前嬴政始皇帝委婉的自吹。不是她说,嬴政去世和陈胜吴广起义先后脚发生的,但凡始皇帝晚点去世,他案几上可能就能看到那场响应众多的农民起义了。


    但是……这可是始皇帝诶,是在后世被称为祖龙的华夏历史上第一个皇帝。陆呦仔细端详嬴政胖胖的小身板,大概可能也许是这身板遮住了始皇的王霸之气。


    陆呦淡定得令人疑惑,嬴政偏头:“夫子不害怕,不惊讶吗?”


    “为什么要害怕,又为什么要惊讶。”陆呦反问,又接着说,“你和我朝夕相处,你是我的学生,我知道这两点就足够了。走吧,今日适合观星。”


    “夫子对我来说,亦与众不同。”一个前世从未出现的人,一个前世从来未曾想过的童年,“夫子,您从何处来?”


    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已。


    “我啊……”陆呦拉长调子,本想搪塞过去,毕竟她的出现实在太过奇怪,很难不让沉迷长生的始皇大大更加沉迷,但看到嬴政信任的眼神,她直觉自己最好坦诚相告。


    “我从千年后的新世界而来。那个世界啊,人人皆平等,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平等?吃饱穿暖?”嬴政刚想说放肆,黔首怎能和王侯相比,想说陆呦大逆不道,看到陆呦仰头眼睛晶莹的时候沉默了。


    陆呦掷地有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嬴政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不断的重复,越重复眼睛越亮,“此话振聋发聩!”


    “想知道这句话是谁在什么时候说出的吗?”陆呦挤挤眼睛,很不怀好意的样子。


    但嬴政实在心痒,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陆呦棒读似的,“公元前209年,即秦始皇去世的第二年,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全国规模的农民大起义爆发了,这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农民觉醒运动,他们从暴秦的统治下觉醒,怒吼着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疑问,成为了所有华夏子女烙在骨子里的基因。”


    嬴政听不懂有些词语,但猜蒙下来,也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瞬间脸色铁青,比得上漆黑的夜色。


    黑脸原来不是个形容词,而是个名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