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作品:《以貌娶人

    来人身量高挑,生得粉面碧眼,鼻梁高而眼窝深,高高束起的长发微微卷,像只骄蛮漂亮的小豹子。


    这般特殊的形貌……季承宁努力回忆了一番,是泾阳王家的九公子江临舟。


    据说这位七公子是泾阳王和一蛮族小妾所生,其样貌虽也很不错,但因太过肖似蛮人,不被泾阳王所喜。


    “小侯爷。”江临舟恭恭敬敬地见了个礼。


    “江公子,”季承宁点头,忍不住多看了江九几眼。


    江临舟笑道:“小侯爷新官上任,诸同僚都觉得荣幸非常,我们几个特意在玉薤楼定下酒席,不知小侯爷可愿赏光?”


    他不称官讳,反而一口一个小侯爷,仿佛与季承宁极相熟似的。


    这个我们显然是指轻吕卫内几个有身份体面的世家子弟,譬如……季承宁想,荣熹大长公主的亲外孙梅雪坞,再譬如淮王家的五公子周琀。


    众人皆知永宁侯世子很有些风流癖性,故而特意找了个顶顶好看的人物来请他。


    只不过江临舟眉眼虽含笑,细看之下却有些屈辱和烦躁。


    季承宁扬唇。


    眸光一转,含笑地落到江九身上,“请问江公子,是单来当说客的,还是要同去玉薤楼?”


    江七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脖颈发烫,不由得退后半步。


    这季承宁竟然真如传闻中一般,荤素不忌男女皆可浪荡无耻……!


    江临舟险些咬碎了满口银牙,强忍羞意,“自然是要与小侯爷同去。”


    他颧骨笼着层红,江临舟太白,这层红就显得尤其明显,好像轻轻拿指尖一划,就能渗出血来。


    季承宁见他被逗得都要哭了,适可而止,“多谢诸位美意,只是我病还未痊愈,饮不得酒,便不去扰诸位的兴致了。”


    不去?


    江临舟唇瓣动了两下,以为是自己的态度引得季承宁不满,慌乱唤道:“小侯爷。”


    下一秒,他听季承宁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初来乍到,也该与诸位同僚相亲相爱,多多交往。”


    江临舟被这句相亲相爱腻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这样,”季承宁沉吟几息,扬声道:“吕仲。”


    吕仲忙进来,“大人。”


    “你差人传令,就说,今日放衙后司长在玉薤楼宴请诸同僚,只是我身体抱恙,不能亲陪,请同僚们尽极欢乐,不必客气。”


    末了,怕吕仲沿袭旧例用府库内的银钱开销,又补充了句:“一应费用皆从侯府出。”


    吕仲和江临舟闻言目瞪口呆。


    江临舟本想着私下与小侯爷拉近一下关系,不料季承宁竟请了所有人。


    而吕仲则惊于,这个败家子!


    他从未见过哪个上司请全体同僚吃酒,还自己出钱,更何况,此举本为收买人心,季承宁不去,能收买什么人心,人家只会季承宁是花钱如流水的冤大头,即便有人能被笼络,也不过是酒肉之交罢了!


    季承宁懒得管二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见时辰差不多了,朝二人颔首,扬长而去。


    江临舟面色有些阴沉,不理吕仲的赔笑,也跟了出去。


    独留吕仲一个人仰面望天。


    这一个两个的都难伺候的很,偏生又都得罪不得。


    他长叹一声,转念想到玉薤楼的琼浆佳肴,也算聊以慰藉。


    待回侯府,季承宁先交代了持正去玉薤楼将整个酒楼包下,喜得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这点小事何需您大管家您亲自跑一趟,另封茶点程敬不提。


    吕仲则将小侯爷将请客的消息告诉诸人。


    轻吕卫众人虽不明所以,但既然小侯爷执意要请,众人亦不客气,散了衙后便去玉薤楼,凡甘脆肥醲金浆玉醴无所不点,但小侯爷事先吩咐过,怕诸人纵酒生事,所以酒每桌只一坛。


    可即便如此,翌日玉薤楼管事诚惶诚恐送来的单子也有近万之巨,季承宁懒得看,直接让人批了。


    豪奢得令人咋舌。


    于是,小侯爷一日宴请同僚花了近万两银子的事不多时就传到了宫中。


    皇帝听后笑了半天,笑得有些头晕了,才饮了口秦悯送上来的参汤,忍笑道:“承宁长大了,会办事了。”


    秦悯哪会听不出陛下这是在笑话小侯爷,也跟着扬起唇。


    皇帝:“都是戒得教的好。”语毕,再度笑出了声。


    季承宁今早再来官署,已有数十人在外等候,见小侯爷倦倦地下车,一名唤李璧的护卫开玩笑道:“大人来得这样早,还不如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季承宁打了个哈欠,“岂可白食君禄?”


    众人又笑,前呼后拥地迎季承宁进去。


    季承宁一面往里走,一面漫不经心地问:“今日有什么事?”


    “小侯爷英明神武,只搬出小侯爷的名字就叫群寇望风而逃,哪有什么事。”李璧笑道:“只请小侯爷尽享太平便是了。”


    饶是季承宁脸皮厚,也被这话肉麻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可即便虚伪,也是实话——的确没什么事要轻吕卫做。


    轻吕卫内,哪怕最底层的侍卫出身都不一般,平日里最大的活计也不过是庆典时着甲充数,或出现突发情况,禁军人手不足了,抽调些巡视布放,连巡城也不过每五一次。


    况且这些侍卫本就是群走马逗狗的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反而容易生事,京中的百姓一看见着红甲的侍卫便躲,如见土匪,所以他们出巡的机会就更少了。


    至于司长的职责,则更简单。


    司长连巡逻都不必,只在出紧急事件时负责协调宫中和禁军,但现下朝廷尚算稳定,十几年都没一回所谓紧急事件。


    因此许敬恩先前的工作清闲无比,来官署不过喝茶逗趣而已。


    现在喝茶逗趣的人变成了季承宁。


    许大人喜欢风趣幽默,身段柔软的下属,季大人则独爱美人,因而此刻书房内尽是二十岁上下,容色上佳的侍卫,满室光华,好像堆放了一尊尊玉人。


    李璧压低声音,笑道:“大人可听说许郎君的事情了?”


    季承宁眼皮半掀,“怎么?”


    “听说许大人被获罪后每日就借酒消愁,常有治游之举。”他声音压得更低,诡秘一笑。


    季承宁无语。


    他对许敬恩怎么花天酒地的没有兴趣。


    李璧见他眉眼恹恹,忙继续道:“那花楼不干净,不知拿了什么助兴的药,听说许大人饮酒吃下后神智癫狂,竟拿刨橙子的银刀磨断了自己的脚筋手筋,满室烂肉,血都流到床下了,那场面……啧啧叫人不敢看。”


    许敬恩出事了?


    季承宁有些错愕,但他对许敬恩此人实在全无好感,要不是仗着许晟简在帝心,以其所为,死一万次也不够。


    “人死了?”


    李璧轻声道:“用了上好的药,又从宫中请太医来,勉强捡回一条命,不过,他伤得太重,恐怕这一生都只能在床上瘫着了。”


    季承宁挥扇,在鼻尖前轻轻扇动。


    好像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


    季承宁皱眉。


    花楼里的药多是助兴调情之物,效力并不大,许敬恩究竟吃了什么鬼东西,能让人理智全无,连痛都感觉不到?


    此事实在蹊跷。


    但以他的官位职分,想插手此事难于登天,季承宁心道,且给太子殿下修书一封,请他多多留意。


    众人见他神色发沉,以为他觉得恶心,忙转移了话题,一时间书房内欢笑声不断。


    吕仲任劳任怨地送了茶点进去。


    几日相处,诸侍卫摸清了季承宁的性子,小侯爷出身高,人傲气非常,目无下尘,但若你敬他,他绝不会让你下不来台。


    且大开大合,不在意小处,亦不轻易动怒,其初来时状若严厉,其实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做给朝廷看的,于是才紧绷丁点的风气立刻又松懈了十分。


    气得御史台弹劾季承宁,说他为官没起到典范作用,不仅尸位素餐,更败坏了轻吕卫的风气,为人行止轻浮,身为男子竟然在面上敷粉,还顶着妆粉去官署,实在太不像话,有失官体。


    前者季承宁承认,后者却叫他直呼冤枉,早听闻御史台无理也要搅三分,现下是真体会了。


    季承宁连自辩折子都不写,翌日去官署的路上撞到弹劾他的李御史,小侯爷眉开眼笑,冲上前勒马拦住了李御史的去路。


    李御史一惊,早听闻季承宁是个混不领的,该不会是要,要打他一顿吧?


    可即便小侯爷刁难,李御史搞搞扬起下颌,他也决计不会放任季承宁这样庸碌的官员忝居高位。


    他仰起头。


    却见季承宁伸手,围观的诸人屏息凝神,生怕他掏出刀来,纷纷道:“小侯爷,算了吧。”


    “算什么?”李御史却冷笑道:“季世子,旁人怕你,我却不怕!”


    话音未落,只见季承宁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条手帕,优雅地折了三折,然后——往脸上用力一蹭。


    只蹭得面颊愈发嫣红,却丁点脂粉都没落下来。


    季承宁分明是在回击他说他擦粉的话,李御史见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没那么厚的脸皮,被气得脸发紫。


    季承宁笑道:“我自知天生丽质,还要多谢李大人赞我面如傅粉。”


    “你你你……”


    “我什么?”季承宁笑嘻嘻地将手帕往李御史怀中一扔,“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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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大人自知貌若无盐,想剑走偏锋,靠这种方式引得小侯爷注意力,”他拱手,“恭喜,你成功了。”


    “谁想吸引你注意力?!你……你还要不要脸!”李御史面色紫红,都要被气吐血了,季承宁的帕子又香得要命,香气源源不断往鼻尖涌动,香得他喘不上气。


    季承宁摆摆手,“好了,御史大人面皮薄,我便不逼你承认了。”他勾唇,“这帕子就留给大人做个纪念吧。”


    语毕,大笑而去。


    李御史清流出身,还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面色由红转白,急火攻心,身形一晃,竟咣当一下从马上跌了下去。


    “李郎?”


    “李大人?!”


    不远处的官员们满脸复杂。


    此事定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下午,弹劾季承宁的折子就雪花般地飞入御书房。


    而被弹劾的人,正悠闲地用着午膳。


    清炒时令鲜笋、蒸鳜鱼、水芝酿肉、梨撞虾、主食则碧粳米饭,并一种叫不出名字,雪白软嫩的蒸饼,另有一盏枇杷燕窝羹。


    季承宁夹起一块鱼肉,正要放入口中。


    却听门外道:“大人,我给您送名册来了。”


    季承宁放下筷子,“进来吧。”


    吕仲推开门,还未埋入室内便闻得阵阵饭菜香,虽无一道辛辣味重的菜肴,却不显寡淡,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吕仲肚子小小地咕噜了下。


    季承宁迎着吕仲的视线,笑道:“都是我表妹差人送来的,怕我吃不惯公厨,他呀,总爱在这些小事上操心,见笑了。”


    吕仲无语。


    他承认小侯爷笑起来很好看,声音也温柔缠绵,好听得人耳朵里发痒,但——谁问了?


    而后季承宁就热情洋溢地问:“吕大人,用过饭了吗?”


    吕仲还没来得及开口,肚子先咕噜一声,代替他回答。


    二人面面相觑,吕仲尴尬一笑,“还没。”


    三辞三让说这多不好意思小的却之不恭已到了嘴边,只听小侯爷道:“没吃就快去吃吧,别耽误了你用膳。”


    吕仲:“……是。”


    季承宁夹了一块笋放入口中。


    今日是十四。


    明日,便是轻吕卫逢五训练的日子。


    他知道现下有些人偷奸耍滑不来官署,更有冒名顶替,浑水摸鱼者,他一直忍而不发,就待明日,牙齿切开笋条。


    “咔嚓。”


    他弯眼。


    ……


    翌日。


    季承宁特意起了个大早,甫一道官署,立刻传令诸人,到演武场集合。


    轻吕卫勉强算得上个军营,故而内有演武场,四面平旷,拿夯实的黄沙垫地,春色全无,望之一派萧索肃杀之气,只立在这,便觉得双腿阵阵发软。


    季承宁对着一张张困倦的脸笑容可掬,“早啊,诸位。”


    众侍卫无言地瞅着他。


    确实早。


    他们还以为小侯爷只是说说而已,所谓训练不过是做给朝廷看的。


    谁料,竟真的实行了!


    但转念一想,季承宁没有长性,说不定也就这两日,忍忍得了。


    季承宁拎起名册,漫不经心地翻了两下,众人的心也随着他五指翻动而七上八下,“全齐了吗?”


    诸人闻之大喜,果然是做做样子,有人抢先道:“全齐了。”


    “全齐了?”季承宁哼笑了声。


    他等得就是这句话!


    那人听他语气不对,却硬着头皮道:“自然,属下岂敢隐瞒司长大人。”


    话音未落,他只觉面上劲风猛地袭来。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急急退去。


    “咔嚓。”


    那东西落地,竟是份名册。


    “既然全齐了,”季承宁微微一笑,“都指挥使梅雪坞何在?”


    此言既出,众人神色微变。


    他们早料到就算今日人全齐,季承宁也要寻出缺漏,这是新官上任的必由之举,恩威并施。


    然而,就算要处置个军官杀鸡儆猴,也得挑软的捏,哪有去捏铁刺的!


    那梅雪坞是荣熹大长公主唯一的外孙,最得她老人家喜爱,而荣熹大长公主,则是今上的亲姑姑,陛下待其甚为敬重,连带着对梅雪坞也极其优容喜爱。


    众皆惴惴,一时间,偌大演武场寂寥无声,唯有狂风猎猎。


    季承宁见状,面上的笑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冷下脸时煞气十足,令人不由得心生震恐。


    这纨绔子弟,身上怎么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他寒声道:“梅雪坞,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