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拖油瓶

作品:《公主她成了小舅妈

    大乾宣文四十二年,阳春三月,时不时来一场杏花烟雨斜斜,小雨润如酥,滋养过后便是春光大好万紫千红。


    在这一年之计的大好时光,盛京城簪缨世祖大家纷纷张罗起春日宴的事宜,或为赏花宴,或为作诗宴,名头上纷繁复杂,但不过是赏春光的同时维系世家大族之间的合纵连横罢了,春景越是鲜妍明媚,春景下的交易越是肮脏不堪。


    今日这场春日宴,便是盛京城赫赫有名的沈家举办的,沈家是世代大家,与那些朝廷新贵不同,沈老太爷是在大乾建朝之初便是文官之首,官拜宰相,卸任宰相后更是做了太子太傅,太子登基之时羽翼尚未丰满,人人都说他要挟天子以令朝政,谁想他竟急流勇退,替太子为大乾安排好一切后要告老还乡,是太子感念师恩,再三挽留,才让沈老太傅留在盛京城,而沈家虽无实权也是风光无二。


    虽沈老太傅高风亮节,但沈家亲戚众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沈老太傅的几个兄弟皆一事无成承圣恩在官场挂着虚职,官场失意但情场得意啊,小妾一房一房的抬进来,虽沈家严格治家,但妻妾们争宠这事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于是簪缨大家沈家高门大户下亦有许多肮脏龃龉之事。


    沈家历朝是书香门第,多出文官,虽旁系蛇鼠一窝,但沈老太傅嫡系一脉尚且清流,沈老太傅三子,长子沈琰官拜礼部尚书,次子沈黎外派青州刺史,三公子沈澄则显得“离经叛道”选择弃文从武。


    今年新年,宣文帝下诏将地方治理有方的年轻官员调至中央,沈家二少爷沈黎赫然在列,做了几载父母官,护青州黎民百姓一方安康,治干旱,修运河,裁断冤案不胜枚举,是以当沈黎的调任文书下来,启程回京之时青州百姓十里长街相送,更有女子因沈黎风神俊朗之姿故意摔在马车前盼望能有一段佳缘。


    既然沈黎已经归京,沈家自然是要办个宴会一是共赏盎然春色,二是与沈黎这个朝廷新贵打好关系,是以今日来人众多,一时间钟鸣鼎沸。


    前厅热闹,后院安静凄凉。


    “就是你么,你就是那个欺负楚楚的小拖油瓶”一个只有十四五岁却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少年指着地上一个瘦弱的女孩说道。


    少年身后站着的是更多同龄人,但无一例外的脸上带着讽刺和讥笑。叉腰漠视着这场霸凌,似乎习以为常,那个女孩在他们眼中和草芥无异。


    “徐二哥哥,你可不要欺负我这个妹妹,她一告状,我就惨了”一个女孩瞪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柔若无骨的手拽着始作俑者的衣袖,无辜的看着这些纨绔公子哥们。


    她穿着明黄色的绫罗衣裙,绣着活泼的黄鹂鸟,裙摆的桃花更是在步子的摇曳中有种步步生花之美。头上的桃花金步摇花芯点缀着琥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张瓜子脸艳若桃李,明媚鲜妍,美则美矣,但是并不大气,楚楚也最讨厌别人说她小家子气,这无疑戳中她的出身——沈四爷爱妾晚娘生的庶女。


    楚楚是沈老太傅亲弟的庶出孙女,亲弟早逝,留下一独子沈平,沈平在沈家排行老四,沈平又只有楚楚这一个女儿,是以楚楚虽是庶出,但因为是独女且母亲晚娘极为得宠,否则一个庶女怎会穿得比别人家的嫡女还要精致繁杂。


    “楚楚妹妹,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这个小拖油瓶欺负,一个外姓的,没爹没娘还敢作威作福。”徐二继续叫骂道。


    被叫小拖油瓶的女孩子是林旌,她母亲是沈慕歌是沈老太傅大哥的长女,原是她这一辈中最大的孩子,但她当年去寺庙祈福邂逅了一个貌比潘安的穷书生,回来后不顾之前的婚约,舍弃一切也要嫁给那个姓林的书生,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丢尽了沈家的脸面。


    就这样,沈慕歌如愿以偿,沈家除了沈老夫人愿意接济自己女儿一些钱财,无人愿意管她生死。


    俊俏穷书生和贵小姐的爱情最开始总是浪漫的,但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人的美貌不能当饭吃,婚后书生依旧无所建树,一事无成的人总要给自己找些借口,于是便日日向沈慕歌发泄不忿,后来染上赌博恶习,为躲赌债直接抛妻弃子。


    沈慕歌不得不向娘家人低头,回到了沈家,但是愤懑郁结于心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小林旌一个孤女。


    孤女的生活注定是难挨的,无父无母的依仗,周边孩童的欺侮,甚至下人时不时的克扣,但林旌总归捱到了十五岁。


    而林旌的貌美更是为她招惹麻烦,她的母亲沈慕歌本就是盛京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尤其擅琴艺。而沈慕歌不仅有才情还有着十分的美貌,是盛京出了名的清冷美人,高不可攀。父亲虽无甚才华,但却有翩翩君子玉树临风之姿。


    林旌的外貌遗传了二者的长处,既有书生身上的清冷书卷气,皮肤白皙,身材纤细修长,隐隐有玉人之姿,又因为林旌平日不喜交际,独来独往整个人都像仙鹤白玉一般超脱凡尘,可唯有那双丹凤眼上扬着勾人,让这超凡脱俗的气质多了一丝缱绻妩媚,一双新月眉恬雅温柔,眉峰却颇为明显,又添了一份英气与坚毅。


    这种来自同龄人的霸凌欺侮时不时总要来一番,林旌无计可施,她不知道为何沈楚楚对自己恶意如此之大,明明她享有了很多庶女难以企及的生活,锦绣华服,恩爱父母,琴棋书画,性格乖顺惹人怜爱,这样一个娇贵小姐唯独厌恶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林旌不傻,相反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依仗的势力。起初她以为沈楚楚是不满自己在学堂有所表现,后来她发现,好像自己的存在就是原罪。


    对于同龄人的打骂,她从不反驳,甚至不会露出不忿,对于下人的克扣,她一清二楚却不声不响,她知道自己争不过,更怕自己争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争。


    她在沈府,听的最多的就是自己不配。


    读书受业时,会被独自排挤在最后一排,因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怎配和高门小姐坐在一起;显露才华时;会被妒忌之人报复,因为不该肖想有德才兼备的好名声;哪怕她去和先生讲自己课业被撕毁被泡烂,和长辈讲自己被欺侮被霸凌,得到的态度都是你该知足,其他的你该看清位置学会忍让。


    寄人篱下并不好受,但也让林旌学会了打掉牙齿和血吞,她在压抑暗淡的的日子里学会了韬光养晦,打磨自己,抹掉所有尖锐的锋芒,剩下忍气吞声与无谓顺从。


    就像现在,她看穿了楚楚那惺惺作态的演技,知道他们打一顿就能满足那可悲的虚荣心与好胜心,她愿意做个泥人供他们打骂。


    不知谁推了她一把,她摔在地上,素淡的旧衣赏遮不住胳膊,伤疤就这样露在外面,“小拖油瓶真丑,你看她手臂上全是疤,真丑”人群中都是取笑,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宴会散了,怕被长辈发现教训,沈楚楚被纨绔们簇拥着终于走了。


    林旌茫然的坐了一会,拨弄了被他们拽来拽去乱糟糟的头发,慢慢起身,揉着身上的酸痛,无所谓想着身上又要多几块淤紫,她走到一树纷纷扰扰海棠花前,正值三月,海棠却开了,这美丽的花都知道争奇斗艳,而自己却如同阴暗的老鼠,在一年年春夏秋冬中重复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女孩痴痴的站在树下,沐浴着春光,似乎春光能洗净自己身上所有的肮脏,林旌很想哭,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为何要承受这一切。


    想到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春日,沈慕歌刚过世,小林旌在学琴时因为弹得好而被沈楚楚看不惯,竟然指使自己的跟班把那把母亲留给自己的琴的琴弦全部绞断,琴身也布满划痕。


    小林旌无人哭诉,只能躲在在这颗大海棠花树下偷偷流泪,有个的少年悄然靠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问她为什么哭,还塞给了她一袋桃花酥。


    桃花酥形若桃花,里面还夹着鲜花酱芯,香甜酥脆,甜到了小林旌的心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不是无依无靠的。


    后来小林旌时不时在大海棠花树下遇到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每次都会给她带一袋油纸包的桃花酥,她也知道这个如哥哥年纪的高挑少年是他的小叔叔,是母亲的堂弟。


    海棠花谢了,小叔叔走了。


    走之前小叔叔还来给过她一包桃花酥还把母亲留给她的琴修好给了她,告诉她:“阿旌不要哭要坚强些,要努力长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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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欺负,等着小叔叔回来再送你桃花酥。”


    “小叔叔你要去哪里,会和爹爹和阿娘一样不见吗?”年幼的少女尚不知道分离是何物,但她知道以后会见不到这个小叔叔,也没有桃花酥可以吃了。


    “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过小叔叔保证,一定会回来的。”


    男人的面容已不记得,只记得那个春日阳光灿烂,一个高大的少年给年幼的她一包最香甜的桃花酥,告诉她不要哭。


    也是从那时起,幼小的林旌学会了藏拙,她依旧没有依仗,亦不想再让母亲的遗物受到破坏。


    但小叔叔一直都没有回来,只是听说他离家出走,气坏了老太爷,后来当上了骠骑大将军,却从未回过盛京。。


    骗子,大概自己早就被忘记了。


    林旌这样想着,揉了揉眼睛但并没有哭,准备回别苑给受伤的地方涂药。


    她如今住在沈府偏僻的倚竹苑,背靠花园假山和池塘,离主宅极远,将春日宴的热闹抛之脑后,林旌回到院子发现冷清的过分,竟然连一个仆从也没有。想罢应该是去前厅春日宴帮忙去了,林旌脱下刚脱下外裳准备自己涂药,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是侍女回来了。


    “绿萝,你来帮我涂一下背后的药。”


    “好的,美人,我这就来给你涂药。”是那个徐二公子的声音!


    听言林旌紧紧裹住衣服,但徐二公子推门而入。


    “放肆!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闺房!”


    “本公子是来赏花的”徐二一脸横肉带着酒气就拥上来。


    “赏花该去前厅,来我这里作甚!”


    “当然是赏你这朵娇花了,美人,你如今从了我我便帮你从沈家这苦海救出来。”


    施暴者给受虐者以怜悯,真是好笑。道貌岸然者高高在上,屈辱受害者跪地乞怜。


    “你不能如此,我虽是外姓女,但你若要□□我,沈家绝对不会姑息!”


    “我的美人,我早已与你那妹妹说好了,一会来人被发现就说你我二人两情相悦暗通款曲。”徐二的脸上露出油腻的痴迷状态。看得林旌一阵恶寒想吐。


    沈楚楚!你竟然恨我至此。勾结外人也要让我身败名裂,将我扫地出门。


    “乖乖做我的小妾吧,生的如此貌美,我定会好好待你的”徐二开始将魔爪伸向林旌。


    “你休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美人,怪就怪你生的貌美却只是个孤女,平白遭人嫉妒,等做了我的小妾,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徐二眯着色迷迷的眼睛垂涎的目光凑了近来。


    绝境能逼人迸发出新的力量,林旌一把推开肥头大耳的徐二,竟一下就推开了,看来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酒囊饭袋,趁这间隙,林旌跑出门去大声呼救,但不见一个人影。


    跑到屋后假山处突然冒出来两个人,一看竟然是自己院子里两个嬷嬷,这两个人也被沈楚楚给收买了吗,林旌心里冒出绝望。


    自己被捂着嘴往房间拖,徐二也从屋里跑出来,骂骂咧咧说着“臭丫头,一会有你好受的。”


    沈楚楚也从假山后出来,倨傲的贴近林旌耳边:“姐姐,要怪就怪你这张脸太招人了,连小叔叔都对你特别关照,你凭什么,你根本不配!你就该阴暗的过完一生,默默无闻发烂发臭。”


    林旌被捂着嘴巴只能呜咽出声,她的眼中充满怒火与绝望,盛满了她破碎波折的命运,她望着几步之遥的水井,突然像是迸发出求生欲望一般猛地甩开嬷嬷的手猛冲过去,一跃而下。


    她以濒死之人求生一般的渴望一心赴死,只求捍卫自己最后一点从未被尊重过的尊严。


    耳边传来始作俑者慌乱的声音,眼前是最后一眼明媚的春光,一如那个给她伸出过一双援手的小叔叔,她感谢小叔叔,给了她暗无天日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缕光芒。


    深井冰冷的水灌进她的鼻子嘴巴,求生的本能让她胡乱攀扯着井壁,坚硬的石壁划烂了少女娇嫩的手指,冷水渐渐的剥夺了她的呼吸,那双破碎的眸子缓缓闭了起来。


    一生黯淡的她死在了最为明媚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