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山洞，一股浓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王忆抱了一捆干草，铺在地上，又将几块巨石踢到洞口堵住木偶进来的路。


    洞内一片昏暗，本就微弱的光线更加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气息，混合着泥土和石头的味道。


    洞壁凹凸不平，乱石嶙峋。阴风呼啸，伴着缓慢但有节奏的滴水声。


    莹玉吹口气，火折子亮起，照出洞壁上各种各样的神怪鬼魅，个个瞋目呲牙，骇人万分。


    “啊——”


    “乱叫什么？”


    “这、这、这......”


    黄玄惑从刚刚靠着的石壁弹开，面上满是惊惧，还未从刚刚的打斗中缓过神来，一时间都没空细想王忆、莹玉竟然也非一般人。


    也是，若是普通人，小易太医想必也不会带上她们。


    他哪里知道，莹玉真正修习武功的时间比他还短。


    他看着匆忙抱着易居安的黎尘鸣：“黎叔，有鬼啊......”


    王忆：“赶紧抬到里边去！”


    “我，”黎尘鸣深吸口气，内心五味杂陈，“他在发烫，回到山下驿馆肯定来不及了，怎么办？”


    “我来。”


    黎尘鸣抬头望去，莹玉抓着先前易居安给的针包。


    她嘴唇紧抿着，豆大的汗珠从鬓边滚落。


    易居安的嘴唇迅速变成青紫色，眼周一片青黑，她边咳嗽边安抚着莹玉：“别担心。”


    莹玉没说话，迅速给她扎了三个穴位，内关、合谷、涌泉。


    “咳咳。”


    涌泉扎下去的瞬间，易居安整个身体抽搐了一下，眼周的青黑却仍未停止扩散。


    黎尘鸣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摸着脉：“脉象轻取虚浮而散，犹如风中残烛，飘忽不定；重取沉涩迟缓，犹如寒潭之水，凝滞不畅。如何治？”


    莹玉握住易居安另一边手腕，眼眸下垂，思索片刻：“阳气虚浮于外，气血不固，毒邪扰动正气，故而虚浮而散；毒邪内陷，痰瘀阻滞经络，气血凝滞，故而沉涩迟缓。治法当以——”


    易居安虚虚地开口：“驱邪扶正为主。不仅要补气固表、引阳归元，亦要温通经络、活血化瘀、祛痰排毒。咳咳！”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少说些话会死吗？”黎尘鸣扶住她的腰，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易居安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会......”


    胸前的玉葫芦开始发烫，但那群木偶身上携带的内功毒性太强，直接打进了她的体内，如今流窜于她体内经络，玉葫芦难以尽数吸收。但易居安能撑到现在，也是多亏了玉葫芦释放的营卫之气，营在脉中，卫在脉外，营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1】，若是单以她自身的营卫气血，难以抵挡毒中经络，最后邪入脏腑，如今只是功力尽失都算好的了。


    “针法不定，如何配穴治疗，接下来，就要看你的发挥了。”


    莹玉郑重地点头：“嗯。”


    黎尘鸣将易居安轻轻放在王忆用干草铺好的垫子上。


    “我......行吗？”


    “别紧张，”易居安躺在干草上，手掌环住她颤抖的手腕，微微一笑，“把这当成一次考试就好，一场我为你设置的考试。若你尽全力为我医治，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


    莹玉深呼出一口气：“脉如残烛浮散，毒入厥阴。先醒神，再固脱，十宣放血，通十二经。”


    易居安闭上眼，将全身心全权交给她。她躺在干草上，只觉得十指刺痛，指尖发热，她能感受到粘稠的汩汩黑血从指尖流出。


    “百会升阳，气海纳元，人中调阴阳，内关稳心脉，”除人中外，莹玉对这几个穴位均捻针深刺，“再以烧山火行补法，三提九按......忍住，排出毒血，方可活络。”


    易居安出了一身虚汗，一旁的黎尘鸣不停拿着帕子擦拭她手脚和额头上的汗，让她怪不好意思的。毕竟一路上山从未停歇，中途还打了好几场架，身上的味道难以言说。


    但平常酷爱和她呛嘴的黎尘鸣，此时却一声不吭。


    易居安眯着眼睛，瞧了一眼，那帕子上还沾着她的黑血，而他只是用帕子轻轻垫在下面，等待她手上的血流干净。


    “足三里培土生金，关元温下焦，留针约莫一炷香，沉脉自化。”


    易居安指尖流出的血，颜色逐渐从黑变红，但身上仍有瘀癍。


    “痰瘀胶结，非开四关不能破，合谷、太冲同刺，透天凉泻之，”莹玉快速提插针体，易居安骤然起身，喉头翻滚，咳出黑血浊痰，“丰隆涤浊，曲池清热解毒，留针不动，待一炷香后，方可收针。”


    “砰！”


    突然，原本王忆和黄玄惑堵在洞口的几个大石块开始摇晃震动，几片碎石重重射向石壁上。


    黎尘鸣长臂一捞，反身将莹玉、黄玄惑两个孩子和易居安一起护在身下。碎石打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碎石刺破皮肉的声音。


    “它们，还是来了。”


    王忆勉强和黄玄惑顶住石块，但是洞口太大，加上黎尘鸣依然抵挡不了，很快，边边角角的碎石滚落下来，透出外界刺眼的光线。


    王忆两手撑住石块，整个身体随着石块一起振动：“你们先走，至少要让小易太医有足够恢复的时间。”


    黄玄惑面色挣扎，声音犹犹豫豫的：“那......忆姐姐，我们在前面等你。”


    莹玉点头：“嗯，等你。”


    王忆：“放心吧！我只需拖住它们，可没说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带着她，先离开这里。”


    黎尘鸣这次没再强行留下，论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他是行家，但论毒法内功，他确实不如这些武林中人。那些稀奇古怪的功法，非他所了解的。他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二话不说，扛起易居安就向里跑。


    针还留在易居安身上，黎尘鸣一跑起来，她便疼得直抽抽。


    “嘶——，疼疼疼！黎将军，您轻点，如何呢？”


    “忍着！”


    易居安：“你真是个冷酷无情、心思恶毒的男人！”


    黎尘鸣：“......”


    说是这么说，黎尘鸣最后还是将她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抱着她腿弯，尽量稳住她的身体。


    四人也不知道在洞中跑了多久，约莫过了一刻钟，直到看到新的亮光，这才松了口气。


    易居安靠在黎尘鸣怀里，莹玉直接就着这个姿势帮她起针。


    这下，她终于有了站起来的力气，眼周的青黑也逐步褪去，终于不再是那副形如僵尸的模样。


    王忆这时也追上来：“这是哪儿？”


    四人转头一看，原来此处是一个断崖。


    “这白云观后竟是断崖，当真是别有洞天啊！”


    云絮翻涌于青崖，恍若仙醪倾洒，凝作素练，盘绕千仞。绝壁隐现雾霭间，寒松斜逸，墨枝挑云，恰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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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人泼墨，笔痕未干。烟霏缭绕，氤氲生韵，恍入瑶台幻境，不知人间何世。


    “好美啊！”黄玄惑忍不住伸出舌头，情不自禁地向前走，想要接住飘下来的雾露。


    眼看着他脚步差点落空，易居安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子。


    “小心，别掉下去了！”


    哪知易居安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她根本没有力气拉住黄玄惑。


    掉下去的那一刻，她瞳孔瞬间瞪大，身体失去了重心，刺骨的风向上刮着她的脸。


    王忆：“小易！”


    莹玉：“师父！”


    黎尘鸣：“小易太医！”


    三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风大力往下推，跌入山崖下雾霭之中。


    .


    山崖底。


    “云为袂兮雾为裳，踏碎星河落玄霜。玉指弹开千嶂雪，朱唇呼出万壑光。丹炉九转吞日月，道剑三挥镇八荒。莫道红尘皆俗骨，我自凌霄醉仙乡。紫电绕身惊魍魉，青鸾随影踏苍茫。阴阳袖里乾坤转，天地怀中岁月长。”


    “嗯？来人了？”


    一位身着道袍的坤道背着药框，嘴里不知吟诵着什么奇怪的调调，悠悠哉哉地走过来。


    她那道袍补丁摞补丁，袖口还沾着几团不知是药渣还是泥浆的污渍，腰间系着的褪色绦带，一端缠着松果，一端拴着半块啃过的山芋。


    “呀？”


    她捡起两根木棍当筷子，翻来覆去地查看几人的伤势。


    “要我救你们，就得收点报酬，你们不说话，贫道就当你们同意了。”


    “......”


    “这玩意儿不赖啊！”


    她把玩着渔鼓碎片，还拿了易居安的玉葫芦，最后的手在看到易居安身上的玉佩时猛然顿住。


    “嘶——，难怪能进来！”


    她手指来回点，山芋滚到石头边，趿拉着两只草鞋，不紧不慢地在青石上坐下。


    她伸出那满是泥污的手指，动作舒缓地掐起诀来，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烤山芋的炭灰。


    她口中喃喃念道：“天地玄黄，乾坤万象，阴阳有定，卦象昭彰。”


    只见她眼眸微微一凝，原本蓬乱的头发似有微风轻轻拂动。


    “坎宫水动，浊浪滔天，西北方黑气侵临，主世间乱象将生，劫火欲燃。”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叹口气：“哎呀，好麻烦啊！这下，不得不管咯。”


    说着，她用沾满泥的食指在青石上划出几道水痕，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慌乱。


    “东方青木，瑞气盈芒，青龙现世，本应呈祥。”她微微一顿，目光落那在青石上的卦象，眉头轻皱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平静，“然兑象残缺，双生相抗，龙角成双，必有一伤。血脉相残，祸起萧墙。”


    话落，腰间的松果悄然掉落，她似是未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石桌上那渐渐干涸的卦象。


    少顷，她轻叹了一口气，声音轻缓：“天机难测，福祸相依，且看这世间如何轮转吧。”


    说罢，她不慌不忙地拾起掉在地上的山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了个懒腰：


    “先吃好睡好再说。”


    她手臂微抬，竖起手掌，张开五指，几人被无形的气流抬到空中。


    “咻——”


    她变掌为剑指，几人便顺着所指的方向飞过去了。


    【1】《黄帝内经·灵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