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城外阴云滚滚，一声霹雳骤响，很快暴雨瓢泼而来，映着满天血光而下，竟是如同血水。


    血缓缓顺着唇瓣而下。


    少女脱力昏死在他脚边。


    杜时争看着纪茯苓更是癫狂，目光如有实质般的凝固在赤骨鞭，带着热切偏执的语气痴痴念叨：“骨中生花，血肉为介，焚天灭地！哈哈哈哈，能够唤此鞭的人……你！你是岐山照月宫的人？你是……”


    纪茯苓倨傲地睨着面前疯魔的杜时争，微蹙眉头。


    “你是岐山女魔头，纪茯苓！”


    “哈哈哈哈，不对……她已经死了数百年，不可能还活着，你到底是谁？”


    纪茯苓冷笑，眉间淡红的焰火状额心纹忽明忽现，“你过来，我便告诉你我是谁。”


    她本就是一时揶揄，哪想杜时争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搭错，像狗叼着骨头似的，眼巴巴走过来。


    “我是你大爷！”


    与她的回答一齐袭来的是裹挟灼意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略微凹陷的脸。


    杜时争偏头，“呸”的一声，将口中血水吐出，他摸着嘴角的血，一脸愤恨地回瞪着纪茯苓，“你们魔头还真是传如奇闻，狡诈鬼滑。”


    纪茯苓反讽：“杜时争，我们之间也就彼此彼此吧。”


    “哈哈好一个彼此。”一道温柔细腻的声音破空而来，于阴暗逼仄的暗室内回响。


    眼见着，二人之间的空间顷刻扭曲，一道撕裂的虚空裂痕出现在杜时争旁侧。


    来者墨衣黑袍，身形修长，腰部挂着鎏金雕蛇玉令，鬓边一缕银色发丝从黑袍露出，具体容貌匿在薄铜制的面具下，只能瞧见尖锋刀削般的下巴，以及噙着一丝淡淡笑意的唇，看上去邪气狂狷。


    “商觉，你带我父亲走，”杜时争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黑袍男子，而是目光不移地盯着纪茯苓，那眼神不加掩饰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她。


    黑袍人唇角一扬，刹时全身被黑雾包裹，眨眼间便从眼前瞬时移到床榻边，快到根本不及反应。


    纪茯苓一个愣神，拔步向前，伸手只是触碰到黑袍人的袍角，柔顺丝滑的袍裾从掌心灵巧钻出，情急之下她高喊：“站住！魔修！”


    此话一出，哪里还能得见黑袍半点影子？唯独瞥见一道血煞雾气遁入虚影空间，飞出天际。


    纪茯苓哪能这么容易错失接近魔修的机会，飞身掠出暗室，背后的杜时争匆匆追赶出来。


    眼前景物快到只余下残影，蓦地两条锁链猝然拦在前方。


    赤骨鞭脱手而出，于空中划出一道焰气，半月似鞭气直直迎上袭来的锁链，少顷火星四射，银链条被熏烧得一片焦黑，隐隐约约能瞧见熔断的迹象。


    杜时争说到底就是个凡人，没有多少对付魔族的办法，如今有赤骨鞭在身，丝毫奈何不了她。


    黔驴技穷。


    杜时争咬牙收回锁链。


    云边城外，暴雨如注，雨水毫不留情地簌簌而下，打在不停阖动长睫，再缓缓滴落，顺着面颊冷硬的线条砸进松软的地面。


    不知是不是受到雨水洗刷缘故，他的神情有一瞬痴惘，眼尾垂着，整个人狼狈至极，明知强弩之末，也不管不顾地挡在纪茯苓面前。


    眼底的痴惘破碎又被另一层读不懂的情绪覆灭，杜时争恶瞪着她，颇有种视死如归之感。


    “你若想过去，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纪茯苓不语，只是化作一道火光，极速穿过雨幕，火光堪堪擦肩而过，她听到了杜时争近乎哀求的声音。


    “我父亲只要服喂长生药就能醒来，”冰凉的雨水滑进他如霜般苍白的唇瓣，杜时争顾不得容仪，执着道，“他生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守卫了大夏多少疆土和安宁！”


    “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功亏一篑吗！”


    “求你了，他就要活过来了！”


    “求你！放过他！”


    纪茯苓目不转移，杜时争的嘶吼似利剑般划过重重雨幕，她不知听进去多少，一脸嘲弄：


    “杜时争，生死有命，大道无情。你手段卑劣，复活杜为商于法不容，于天不容。”


    复而想起被魔修摧残致死的漓江百姓，逃亡中途不堪欺辱投河自尽的慧娘与郁儿，她心中的煎熬与怒火又宛若弯刀寸寸剜心割肉。


    “难道你爹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纪茯苓一时情难自控，雨水洇湿红裳，如血一般披在身上。这一路或者说自她出生岐山，身为魔族以来，见惯了无数种族纷争。杀戮与血腥与她长眠，可谁问过她夜里衾被寒，愧否？厌否？


    即便作为魔族旁支，照月宫下任宫主，只是在一块小小的岐山地界，有些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不能说她生性爱逍遥自在，不能说她不喜杀害无辜之人，不能恐惧、悲伤，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悯，否则顷刻剑戟相向，天翻地覆。


    但在此刻她远离照月女魔头的枷锁，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之人的肺腑之言:她恶极了杜时争与魔修的狠辣，对无辜人族的遭遇抱以痛心。


    “若是杜将军知晓你这般作为，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要这条由尸山血海堆出来的诡命。”


    话至于此，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狼狈之人,毅然决然奔赴黑雾重重、险象四伏的前路。


    熊燃的火光穿越林中线隙，迅如雷电，几稍功夫已然追上黑袍尾迹。


    纪茯苓眼见黑袍加快速度，急忙出手，唤来赤骨鞭。


    天地闪动，一簇火光劈头盖脸朝黑袍袭击而来，只是刹那逼的黑袍不得不停下，挥手格挡鞭气。


    也正是这略有迟缓的动作，纪茯苓拔腿飞身掠空，挡在他面前。


    黑袍优雅地抖了抖袍袖，眼梢扫过，上面被烈焰燃出一个拳头般大的窟窿。


    他不仅不恼怒，反而异常发笑。


    纪茯苓突然觉得此人有病。


    “好厉害呢，”黑袍松开揽住的杜为商，负手在后，一团黑雾无形出现托举住杜为商，他却犹是笑着向纪茯苓柔声道，“我打不过你。”


    站在对面准备动手的纪茯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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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过，我也不会让你轻易把他带走，坏了我的好事。”


    “让我看看，你如今的功力恢复到几层了。”


    他意有所指，一字一句沉沉吐出：“纪、茯、苓。”


    听及三字，纪茯苓瞳孔剧震，斜斜细雨穿林打叶，一股刺骨冷意自心底升起，冻的她牙冠紧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勃然吼道：“你究竟是谁！”


    说罢不等黑袍应答，后脚蹬地，作势贴近立于风雨中的他。


    二人距离极速拉近，纪茯苓紧锁眉头，目光透过铜制面具凝在不知全貌的脸上。


    黑袍岿然不动，像是料到这一步。褐金色瞳孔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稍稍抬着下颌，竟是等着纪茯苓揭下他的面具。


    雨珠拍打手背，面具旋即高高坠下，混着一团团疑云跌进泥泞的地上。


    竟……竟然……


    “哼呵，”黑袍人满意地哼笑，上扬的薄唇不断阖动，温湿的吐息像条阴冷的蛇，逐步攀附她的后颈，“怎么？我的样子，让你失望了？”


    纪茯苓还是难以相信面具下的那副真容，足足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半晌后她紧绷的喉咙微动，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手中刹时凝出一道火光，长臂挥舞，赤红长鞭唰然打向黑雾，可惜尚未触及他半分，鞭尾赫然被一双白净纤长的手紧握住，赤骨鞭发散的焰火伤不了他分毫。


    “我是谁？啊……让我想想，”黑袍顶着一张模糊难辨的脸，歪歪头，倒像是真的陷入沉思。


    不知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语调低缓含情，缠缠绵绵，“我是你的日夜所思，是你的经年痴妄，是你思慕的、爱着、敬着的人。”


    任谁听了此话都会浮想联翩。


    可纪茯苓一心逼问，没有过多心情猜来猜去，一个箭步揪住他的衣襟，神色一派肃然：“胡说八道，认真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五百年了，百年蹉跎过去，世事沧桑。究竟是谁能这么肯定，她是纪茯苓。


    双手冻得打颤，明明气势高涨，焰气火旺的是她。


    纪茯苓看着眼前一团扭曲模糊的脸，却觉得他此时是带着一种狡黠的眼神盯着自己。


    血雾弥散开来，黑袍毫不费力地从手中挣脱，颇为神伤地扯了扯衣领子，“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嘶，算了既然你不理会我的一腔热情，”黑袍顿了顿，扭曲的脸开始变换，面上显现出两轮弯月，看得出他兴致盎然，“还是那句话，让我来见识一下，你如今的力量回复到何种地步了吧。”


    话音刚落，黑袍赫然凝成虚影消失在眼前。


    随即，天地呼啸顷刻停滞，群群黑雾自山林间漫开，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向上升起，吞噬天穹。


    少顷，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混沌，层层而来的威严自天而降。


    纪茯苓不堪重负，胸中一痛，神智恍惚。


    “唰啦——”


    耳边是无尽的鬼怪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