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三月桃花雨

作品:《盗了吗订单,请接单

    晨雾初散,客舍的青瓦尚凝着露珠,渠沟水纹漾起第一缕金光,浮光越过石板路,洒向垂柳枝头挂着的寒蝉。


    “再施三次针,服上月余的药,夫人的眼睛应该就能复明了。”白杨将手上的银针放回布袋里,朝桃施拜别。


    隔着网纱床帘,桃施淡淡点头,“有劳了。”不愧是医圣啊,给她插几下针,她都能模模糊糊看见些东西了。


    今日一早,崔筵便带着飞雁出门查案。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连老虎的狗腿子都走了,她难道还有不跑的道理?


    想到这,桃施笑眯眯的掀开褥子,踮起脚尖往外走。


    今日是风采楼一年一度的花船游行,若是谁能摘到花船顶上的一枝花,就可以任选舞姬作陪。不过,桃施可不是去选舞姬的,而是为了第二个奖励——赏银五百两。


    身旁没了崔筵这个大护法,桃施上街时格外的小心,生怕又撞上些什么杂碎。当她的绢鞋快要被踩掉第三回时,桃施终于挤到临水的朱漆栏杆前。


    蒿草河畔人群涌动如潮,对岸鳞次栉比的酒楼挂着八宝琉璃灯,传来羯鼓咚咚的闷响,好不热闹。


    晨风将桃施身上的黏汗吹了个爽利,不知是谁先开头叫了一声,水面倏然裂开,十二艘花船首尾相连蜿蜒而来。龙头船桅挑着九莲枝鎏金灯树,缀满螺钿牡丹的船舷垂落流苏,乐师环抱琵琶坐在莲花座上,悠扬琴音朝远处传开。


    “诸位簪花郎君且听真——”鎏金护甲叩在朱漆栏杆上发出脆响,一位头簪牡丹,面施粉黛的妇人扭着腰肢走出来,“今日可不是寻常走马灯能比的彩头!只要您能摘得了檐上的彩头,老身立刻将娘子们送去您房中。”她手一指后头的船舫,“喏,您瞧,五百两雪花银摆在后头呢。”


    十二位梳着堕马髻的娘子突然推开雕花栏窗,臂间披帛被风吹了出来。人群爆发的喧嚣声差点没把桃施头吵炸,她一个没留意就被推散到人群外,正抬脚往里面挤,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魏娘子,又碰面了。”裴佑当即松开了手。


    “怎么又是你?”桃施皱眉,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她来扬州这几日没有哪一天没有遇上他的。


    裴佑面色不变,“不巧,我在找你。”


    此话一出,桃施吓得往旁边一跳,“你想干吗?”


    裴佑道:“还请魏娘子借一步说话。”


    “那算了。”她还要夺魁拿银子呢,哪里有那闲工夫。


    “那五百两赏钱我可以给你!”见桃施转身就走,裴佑匆忙道:“花船游行的魁首都是内定好了的,娘子定然抢不到。但若是娘子肯帮我一个小忙,我立刻就命人抬去你府上。”


    “什么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吧?”桃施咂咂舌。


    见她松了口,裴佑的神情也舒缓了许多,“当然不是,还请娘子去隔壁茶楼一叙。”


    桃施眼咕噜一转,抬脚就跟了上去。摘花比赛还没开始,去看看也无妨。


    “什么!你让我再和那几个莽夫打一架?”桃施啪的一声打在桌上,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去摘花吧。”她起身就要走。


    “哎——”裴佑甫一站起身,就瞧见桃施被人撞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哪来的穷酸小妮子?也不怕脏了天和楼的门面。”说话那人是个丰腴的妇人,她发间簪着金镶玉步摇,晨光正劈开堆云髻边缘的细微霜色。


    “喂,明明是你撞的我!”桃施忙站起来叫嚣道,却被裴佑拽到身后。


    “原是裴家郎君的丫头,倒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了。”那妇人作势就要行福礼,被裴佑一拦。


    他张口想要说话,桃施抢在他前面,“谁跟你是丫头,更何况我是我,才不是别人的……”


    裴佑赶紧捂住她的嘴,朝妇人赔罪,“我朋友打别处来,不知孟小娘脾性,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孟小娘睨着眸子盯了桃施半晌,倏地轻笑一声,捏着手帕往里走。身后的一众丫鬟抱着高过脑袋的盒子,连忙跟上。


    “你干嘛拦我?”桃施越想越气,“明明是她先撞得我诶!”


    裴佑松了口气,饮口茶,解释道:“那是孟小娘,扬州城有名的母老虎,前几个月刚死了丈夫。但凡有人逆着她,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将她丈夫唯一的子嗣独留人间。她丈夫是扬州县尉,与县令是同袍之谊。你说县令哪能不帮着她?”


    桃施倏然讥讽一笑,她是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不过,“她丈夫是扬州县尉?可是三个月前溺水而亡的那个?”


    “嗯,许敛,字回音。”裴佑斜眼瞥她一眼,突然凑到她面前,“五百两银子,只需要你将那几个莽夫绑起来,逼问几句你都不乐意?”


    “真的只用绑起来?”桃施勉为其难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考虑一下吧。”


    “好,一言为定!”裴佑将怀中的令牌放在桌上,“凭此令牌,你就能随意进出裴家。”说罢,告别离开。


    遇上她之前,他也找过好几个打手想要去逼问莽夫,结果都被打得屁滚尿流,只愿这次能有所成效。


    裴佑一走,桃施也没了下去凑热闹的兴趣,捏住令牌的两端上下旋转,轻叩桌面。她闭上眼,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变得大了起来。


    跑堂伙计的木屐在木板上敲出细密鼓点,混着后厨铜吊子咕噜噜的滚水声,波斯商人腰间错金匕首与银酒壶相撞的清越,还有……还有帘后,飞雁的脚步声?


    桃施倏然睁开眼,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


    “夫人,主君叫您过去。”


    桃施吓得往旁边一列,“你你你……你们怎么在这?”不是说去查案了吗,怎么会在酒楼里相遇。


    飞雁用剑鞘将桃施扶起,边走边道:“县令请主君在天和楼用膳。”


    桃施拍拍胸脯,这才缓过神,方才应该没看见裴佑吧?她正欲推门,就传来县令的悲恸之声。


    “……我那个回音啊,少年成才。北安三年的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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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他一位寒门考取功名,可把家里的老母亲高兴坏了。连我的诗书都是他教导的。”


    桃施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踮起脚尖,灰溜溜的坐在崔筵身旁。在他阴冷的眸光看过来之前,立马腆着笑脸,给他斟茶。


    “只可惜性子执拗了些……被一贬再贬,最后来了扬州做县尉。他家那个母老虎啊……”杜子柳的嘴一撇,竖起一根手指,直摇头,“唉——你说他一个会凫水的人怎么就会突然溺水而亡,明明前一日我们还在约着第二日的吃酒!可怜那对哭红了眼的孤儿寡母啊……”


    说到此时,已是情难自控,泪水止不住的朝下淌,嘴里重复念叨着:“明明昨日还约着一起吃酒……”


    桃施不懂他为何会这般伤心,看了几眼觉得没意思,遂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崔筵:“那几具死尸可有什么进展?”


    “死后才被割去的脸皮,你说凶手有何用意?”崔筵回问道,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这还用想?不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们是谁呗。”


    崔筵颔首,他觉得县尉去世一事同崖上十八具死尸定然脱不开干系。


    两人碎语间,桌子突然被人拍响,“回音,回音死之前还找我借过不少钱呢!”杜子柳又拧过头,像是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干什么去,问了也不肯说。”


    崔筵抬手,吩咐飞雁赶紧记上一笔。转头看向桃施,“今日怎么跑这来了?”


    桃施看不出他心情,更不想摊上麻烦,眼咕噜一转便道:“想买个蜜饯回去配药吃,结果遇上孟小娘刻意刁难我,是裴佑替我解了围。是你教的做人要怀感恩之心……”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那杜子柳又猛地一拍桌,“对对对,还有那孟小娘也是奇了个怪,说什么也不让我验尸,说这是在侮辱她夫君。什么狗屁玩意儿!”吼完,“啪”的一声倒在桌上。


    桃施愣在原地,不说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在崔筵饱含威慑性的眼神看过来之前,当即就道:“我听别人说的啊,那孟小娘是县尉的妻子,还是个有名的母老虎。”


    崔筵不再看她,抿两口清茶,朝对面的小厮道:“你家县令喝醉了,把他背回去吧。”


    小厮立刻上前来同他道别,又弓起背,谨慎的将杜子柳背下酒楼。二人一走,飞雁也下楼,说去赶马车。


    “我发誓,我真没想和裴佑碰面。”桃施竖起三根手指,“而且我也没想过败坏魏茗清的名誉,这个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见崔筵还是不说话,桃施只好换个话题,“方才县令说那孟小娘哭得痛哭流涕,可我今日却看见她穿的花花绿绿,喜笑颜开的买衣裳呢。”她嘟囔着嘴,“哪有人死了丈夫还这般开心。”


    说起这个,崔筵可来了兴致,偏头一问:“跟着她的下人穿的什么花纹的衣裳,你可记得?”


    “这我哪里记得,不过……”桃施俯身靠近,“你要是想知道,我也不是不可以屈尊带你翻墙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