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涧底。


    水浅则清，水黑则渊。


    茫茫深的鹰愁涧下，自是一片灰暗。


    玉帝震怒。


    无根脚的檀渺因被人塑庙而被天兵分尸。


    有根脚的敖烈却杀不得。


    他的骨，他的血，他的须发龙角，他的一身修为，都是上好的天材地宝。


    好不容易找到借口的神仙，怎会轻易松口。


    涧底一片灰暗。


    唯一的光来自小白龙自身。


    他到底是龙，即使被碾碎一身修为，化为原型。


    他那一身的白龙鳞，依旧无法被周围的灰暗掩盖。


    龙盘柱而囚。


    龙头朝下，龙尾在上，整条龙都被锁链高高吊起，无法落地。


    天兵每年一月月初携刀而来，破开龙腹，取龙的心头血一滴。


    年年如此，岁岁依旧。


    龙闭阖眼皮，乖巧的趴在龙爪之上。


    只是心中的恨难解，身上的痛不消，猩红的泪混着水，鹰愁涧的江水滚滚，汹涌的波浪雷鸣一般。


    江河入海。


    龙王们在海中，嗅到了同类的血。


    西海龙王私下聚齐四海龙王，商讨此事。


    “到底是叫天庭拿捏住我那愚蠢孩儿的把柄，还请各位兄长助我。”


    最先说话的是东海龙王。


    “贤弟多礼了，你我四海龙王本为一体，我曾见过敖烈侄儿，顶顶好的俊才。”


    他道：“天庭垂涎真龙血脉不是一日两日，合起伙来给敖烈侄儿下套，便是换做我家的年轻龙，也是跳不出来的。”


    几位龙王将西海龙王安抚好，才相继说起正事。


    西海龙王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儿顽劣，若是吃吃天庭的苦头，我便也不觉得什么。”


    他沉沉的一拍珊瑚王座上的扶手：“那玉帝月月派天兵至鹰愁涧取我儿心头血，如今已有五百余年，我道那玉帝是喂不饱的饕餮，如此下去，我儿往后岂有活路！”


    那可是心头血，敖烈又被碎了一身的修为，再这么继续下去，最多不过几百年，敖烈就会因流干心头血，而死在鹰愁涧底。


    西海龙王的儿子是多，不在乎归不在乎，但他好好的儿子如今竟成了玉帝嘴里的肉，那是万万不行的。


    几位龙王沉吟片刻。


    还是东海龙王先开的口：“贤弟所言极是。”


    “此事不可轻举妄动，如今人道昌隆，救出敖烈侄儿这事不可硬来，只能智取。”


    闻弦知雅意。


    西海龙王当即便道：“一切听从各位兄长安排。”


    几位龙王纷纷笑了起来。


    东海龙王道：“贤弟客气了，此事我倒有一计。”


    西海龙王拱手说：“洗耳恭听。”


    东海龙王便说：“贤弟可听说过齐天大圣。”


    其余几位龙王对视一眼，这位谁会没听过呢，大闹天宫这出好戏，他们可是一点都没错过的。


    只是可惜那猴子勇武有余，最后还是被如来老儿压在了五指山下，掐指一算，如今也有五百多年了。


    西海龙王：“自是听过，五百年前的一场大闹天宫，谁人会不知大圣之名呢？只是不知，兄长为何提起此猴。”


    东海龙王笑道：“愚兄觉得，若是贤弟想要救敖烈侄儿，此猴乃是不二人选。”


    西海龙王：“兄长何出此言？”


    其余两个龙王分别说道。


    “那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如何能搭救敖烈侄儿？”


    “是了，莫不是兄长记错了人物？”


    东海龙王却说：“正是因为他被压在五指山下，才能搭救侄儿。”


    他解释道：“人道昌隆，灵山那位坐不住了，观音早几百年前便已开始布局，想必各位弟弟也有所耳闻。”


    其余龙王道：“竟是如此！”


    难怪观音上门解调人手，竟是要再来一次封神榜么？


    几位龙王脸色大变。


    东海龙王继续说：“西天取经这事已经抬上了桌面，据我所知，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便是此时护送金蝉子转世的徒弟之一。”


    “正巧我与那猴儿有旧，敖烈又和它师出同门。”


    东海龙王看向西海龙王：“贤弟，只消你说动观音，救敖烈侄儿出鹰愁涧，并不难。”


    西海龙王眉头紧锁。


    东海龙王的话里的意思很多。


    表面上说的是救敖烈，实际上，是拿敖烈当棋子，去当龙族的探路石。


    如今天庭独大，玉帝的令出四海无敢不从。


    想要救出敖烈万万不能闹大，否则天兵天将到齐，还有灵山这个搅屎棍在，真打起来，穷尽四海之力也不得安宁。


    东海龙王这是想两边下注。


    其余两位龙王将视线看向西海龙王。


    西海龙王没怎么多想，直接道：“兄长此言甚是，”


    西天取经，是灵山插手人间的第一步。


    人间香火，不止灵山垂涎。


    若是有机会，他们龙族又何尝不能分一杯羹呢？


    几位龙王相视一笑，谈笑间定下此事。


    待送走诸位龙王，西海龙王启程前往南海。


    ——


    天庭。


    玉帝在王母宫中小酌。


    两人共饮龙血酒，脸颊红扑扑的，格外有气色。


    王母玩弄着美丽的长甲，漫不经心道：“果然是真龙血脉，喝完后浑身的血脉都在躁动。”


    一杯龙血，百年修为。


    平白无故长那么多修为，可不浑身躁动么。


    玉帝：“是啊，谋划了这么久，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王母听出玉帝的言外之意，疑惑道：“怎么，那龙要死了？”


    “不是差人好好养着的么，少说能有一千年，怎会如此之快？”


    玉帝道：“灵山有变，龙族那些畜生两头下注，这龙血酒啊，我们也喝不了多久了。”


    王母大怒：“哼，说不得谁压谁一头呢，我倒要看看灵山的那群秃驴，敢不敢踏进凌霄宝殿。”


    玉帝无言：“......”


    能饮五百年龙血酒已是难得，世上真龙不过双十之数。


    他就算是玉帝，为了一口吃的，和整个龙族翻脸，代价还是太大了。


    ————


    南海。


    西海龙王苦求多日，观音终于松了口。


    慈眉善目的观音道：“西天取经之人皆有定数，你此时前来寻我已是晚了不少，若是你舍得，唐僧胯下还有一匹白马，便叫你儿白龙作白马，驮着唐僧前往西天。”


    西海龙王苦着脸道：“菩萨所言极是，只是我那逆子性情顽劣......”


    观音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无碍，我自有章程。”


    西海龙王唉声叹气的不接话。


    观音慢悠悠的道：“西天取经道阻且长，他日到了西天，证得菩萨果位，总比如今被关押在鹰愁涧好的多。”


    有了这句准话，西海龙王的唉声叹气一下子就都收了起来，只是还是满脸愁苦的说了一句：“多谢菩萨。”


    观音垂眸轻念佛号：“我佛慈悲。”


    此事定下。


    玉帝大怒。


    众仙群至凌霄宝殿商讨。


    龙族两边下注的做法实在恶心。


    说不出名字的小仙献媚于上，一条条一件件，为龙族送上了一份大礼。


    龙宫。


    江河湖海天下龙王聚在东海龙宫。


    “天庭信不得！泾河龙王就此身死，我等绝不肯善罢甘休。”


    “西天取经已经开始，诸位兄弟且要齐心！”


    “敖烈侄儿被囚鹰愁涧，泾河龙王身死。这一桩桩一件件，何处不是天庭的手法。”


    “该死的玉帝！”


    ————


    五指山下。


    西海龙王化作放牛稚童，来到齐天大圣面前。


    猴子被压五百年，仍不改往日风姿。


    猴子：“你是谁家的小孩？”


    稚童蹦蹦跳跳的小跑过去，答非所问：“我来山上放牛，老猴，你等着我给你摘果子吃。”


    猴子笑道：“好啊。”


    他已看出面前稚童真身，虽不认得，但这长相，就跟龙海龙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大概是哪个龙王化身于此。


    猴子回想起以前，他还记得，他求道时的一个师弟，也是龙族。


    猴子想了想，接过稚童递过来的桃子，啃了一口，便听那龙王传音入耳道：“大圣！还请你前往西天取经时，路过鹰愁涧，救救我可怜的儿子敖烈。”


    好熟悉的名字。


    猴子想起来了。


    他那位师弟，也叫敖烈。


    龙王又道：“大圣，我儿被玉帝所害。碎去一身修为，被贬鹰愁涧，年年有天兵取他心头血制成龙血酒，此事我已求了观音菩萨，望大圣成全，到了鹰愁涧，能让我儿顺利吞下白马。”


    猴子的手轻轻的抖了一下，啃着桃子连声道好：“好好，你吃，你也吃。”


    龙王放下心来，咬了一口桃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远处的远处。


    骑着白马的唐僧出了国都，踏上了西天取经的路。


    ————


    鹰愁涧涧底。


    白龙迎来了自己的父亲。


    西海龙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愚蠢，入了天庭的圈套，如牲畜一样被困在这鹰愁涧底。”


    白龙张开眼，人形的龙王还没他的瞳孔大。


    “父王......”


    西海龙王冷哼一声：“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求了观音，待到唐僧骑着白马路过鹰愁涧，你便找机会吞了白马，化为白马驮着唐僧去西天取经。”


    “待到你去了灵山，自有如来封你菩萨过位，日后谨言慎行，我族寿命悠长，只要你日后潜心修炼，不怕修不回你的一身本领。”


    白龙眼球颤抖，惨烈一笑：“父王，我如今这般，如何出的去鹰愁涧，吞的下白马。”


    白龙的竖瞳紧紧盯着西海龙王。


    西海龙王皱眉拿出一个玉瓶：“我向观音菩萨求了甘露水，天兵往后也不会再来取你的心头血，在唐僧还没来的这些日子里，你可以好好休息。”


    白龙挣脱身上的锁链，目光凛凛看向头顶散去的天兵。


    他狼狈的跌落下来，咽下龙王递过来的甘露水，闭上了眼。


    他伸手拔出来刺进自己脊骨的法器，龙血溅落一地。


    西海龙王见他如此，不忍道：“因为一个女人，搞得自己如此下场。”


    白龙取出自己的宝剑，锋利的剑身上闪过一丝白芒，照亮他猩红的双眼。


    “谁也不为，我只为我自己。”


    灵力顺着剑身涌出，击碎身后的锁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