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奈坐到椅子上，慢吞吞地铺平纸张，压上镇纸，打开封珩递来的那本《千字文》，用手掌根压了一下书页，这才开始慢吞吞地磨墨，每一圈都转得极慢。


    祝奈有些心虚，悄悄斜眼睨了他一眼。他身穿官服，看着手中的公文，不时批注，完全没有关注她。


    就在她松了口气打算继续磨蹭时，他冷不防开口：“别想偷懒，今日抄不完两页纸不许吃饭。”


    祝奈撇撇嘴，轻“哼”了一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她没看到，身旁的封珩嘴角轻轻勾起。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香炉里的白烟悠悠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将室内都染上了沉香味。阳光从窗边洒进来，经过祝奈桌上的一个角洒在地上，灰尘在阳光下显现出来，一个个细小的颗粒在空中肆意飞舞。两人端坐桌后，同步执笔，在纸上写着。


    此时周宿忽然端了个盘子进来，放在靠近祝奈一旁的桌边。祝奈好奇抬眼一看，是堆叠整齐的糕点。早上只吃了一个饼的祝奈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直勾勾盯着盘里令人垂涎欲滴的点心。


    周宿放下，便立在一旁。


    封珩察觉到她直勾勾的视线，装作严肃道：“别看了，不是给你吃的，快抄。”


    祝奈幽幽看了他一眼，无声控诉，而后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了句“小气鬼”，便老老实实收回目光，与手上的毛笔斗争起来。


    她硬笔字写习惯了，一时拿起毛笔还不习惯，一行字抄得十分吃力。好不容易抄了几行，回头一看，简直丑得没眼看。祝奈想起以前老师评价字写得丑的同学的话——像鸡爪扒的字。


    一股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祝奈自知是个自尊心和好胜心都很强的人，但正因如此，有时她做事就需要别人逼一把，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会选择不开始。不去做，就不会失败。


    有点消极。


    祝奈看着纸上的字，皱了皱眉，便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模仿着纸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不知何时，封珩忽然闪到她身后，一只手撑在她自后从她颈侧穿过撑在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认真的样子。


    她侧着头，右手紧紧地抓着笔，看一眼书，写一笔。不像写字，倒像在画画。


    就在她因为写出的字再次令自己不满而叹气时，他的右手忽然绕过她身后，覆上她握笔的手。


    远处的周宿看见，识相地转过身，面壁思过。


    祝奈被他忽然覆上的手吓了一跳，猛地侧头，他笔挺的鼻尖几乎要戳到她的脸颊。他离得极近，头快要贴上她的颈侧。双手交叠，祝奈能清楚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祝奈低下了头，想要掩盖自己燥热的脸颊和耳尖。


    “抬头。”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祝奈下意识就照着他的话抬起了头。


    他嘴角攀上一抹笑，右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紧握着笔的手：“放松些，握笔如握刀，你想弑主？”


    祝奈听出了他声音中带着的笑意，便知晓他是在调侃，侧头对上他眼睛，点头，大着胆子附和：“这样我就不用抄书了。”


    他轻笑一声：“想得美。”说完，他便握着她的手带她写了几个字。


    “落笔藏锋。垂直落笔，往后带，行笔要控制，收笔回锋。”他带着她写，看着好像很轻松，但祝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离她的耳朵这么近，每一个字都往她耳朵里钻，连带着她的神经一起震动。脑子里全是他的声音，说了什么，不知道。


    封珩察觉到她渐渐放松的手，便知她走神了，带着她的手往她额上一敲。不重，但提神醒脑。


    祝奈被吓了一跳，皱眉看他，眼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嗔怒。


    “专心点，不然中午没饭吃。”他弯着眼提醒。


    “知道了，封—王—爷—。”祝奈转过头，拉长声音。她眼睛死死盯着纸上的墨迹，像在看着什么敌人。


    封珩带着她写了几个字，让她照着要点写。


    祝奈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但写出来的还是很丑。她看着差距十分巨大的两行字，不住挠头。照这样下去，她今天中午真的吃不上饭了。


    太阳的斜角越来越大，直到阳光完全消失在书房。


    然而她还是连一页都没抄完。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天就练好！这个封珩，真是欺人太甚，想为难她就直说！她抓狂地挠了挠头，原本整齐的头发翘起了两撮发丝。


    她只吃了一个饼，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封珩仍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公文，完全没有想要放她走的意思。


    于是她看上了桌边的那碟点心。


    封珩应该看不到，但是周宿......祝奈往周宿的方向看去，他就站在封珩身旁，面朝祝奈的方向，但垂着眼。应该看不到吧......


    生理上的饥饿终究是战胜了心理上的恐惧，她装模做样地动着笔，但笔尖并没有落在纸上。祝奈悄悄抬眼观察着两人，换成左手拿笔，右手边朝桌上的糕点探去。


    因为封珩的书桌有些高，祝奈将手整个伸出去都还差一点，她边一边关注着两人的神情，一边微微起身。


    终于，指尖碰到了最上面的糕点。祝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点心抓进手心，然后若无其事地与毛笔交换了一下，淡定地塞入口中。


    一向冷漠的周宿嘴角都出现一丝忍俊不禁的笑。


    永和斋和王府并不顺路，甚至可以说是相反。早上封珩下值后朝着王府的方向走了一会，忽然出声掉头行至永和斋，特地买了这碟糕点。


    封珩本就没想让她一天之内练出漂亮的字，甚至练字也是他拙略的借口。他实在没有挽留人的经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若是让她在他身旁做些不擅长的，便能在她身旁多呆一会吧。


    其实封珩早就看出她躁动动作，但真的看到她如此谨慎的“偷吃”，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连带着公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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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乱禀告的字迹也顺眼了许多。


    那天看到她吃的很开心的样子，封珩有些庆幸——还好，即便过了这么久，她的口味还是没变。至少，他还对她有些了解。于是在下朝归府之时，他便下意识地让马车掉了头。


    她吃得腮帮子鼓起，像进食的兔子。她好像吃得很开心，眉眼中都是满足的笑。


    她真的很容易被满足。


    吃了这一块下去，定是要喝水了。


    封珩在她将手中的最后一点塞入口中后，非常适时地让她去外间帮忙倒了杯水。果不其然，封珩察觉到她悄悄投来的视线后抬头看她，那个小小的背影正抬头将茶杯里的水饮下，随后在她转身的瞬间，封珩再度将头低下。


    “写得如何了？”封珩接过祝奈手中的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问道。


    祝奈听他这一问，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嗯......不太好。”


    “拿来看看。”他伸出手。


    祝奈垂下头，认命地从他身后绕过，拿起桌上写了一半的宣纸，确认上面没有点心掉落的碎屑后才递给他。


    封珩看了一会，提笔将最后笔锋的部分圈了出来：“收笔还需练练，其他的......还行。”


    虽然知道他夸的很勉强，但好歹也是夸奖不是，祝奈便笑嘻嘻地应下了。


    封珩将她写的字拿在手中又看了一遍，祝奈便也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他又看一遍，祝奈便又笑着看他。终于，封珩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不去吃饭吗？”


    祝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这都午时二刻了，饭早没了。但她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搓搓手，掂量着开口：“王爷，已经午时二刻了，厨房午时之后就不做下人的午饭了。”


    封珩捏着宣纸，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看见她勉强扬起的嘴角，好不容易才将嘴边的笑压下去。他看向越过祝奈，看向周宿：“去让厨房多做两道菜。”随即对祝奈说道：“那今日便一起吃吧。”


    祝奈听到这句话，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但当她真的站在餐桌面前时，不好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他前两头还让她试毒来着，今天中午不会也要她先吃吧？祝奈扬起的嘴角瞬间就掉了下来。


    直到其他侍女将一盘盘喷香的菜肴摆上桌时，立在一旁的祝奈仍惴惴不安。她看着侍女将菜从食盒中拿出来，然后摆到桌上，最后从食盒中掏出一根银针，当着封珩的面轻轻插/入菜中，片刻，试毒的银针仍保持着原来的颜色。


    封珩颔首，那两位侍女便退了下去。


    原来他吃之前就已经试过毒了吗？


    祝奈看见他拿起碗，淡定地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又抬头看向仍愣愣立在一旁的祝奈：“不吃吗？”


    祝奈僵硬转头，看向身旁的周宿，问道：“周大人不吃吗？”


    两人似都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封珩和周宿一齐转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