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青霭入看无(一)
作品:《山月落》 深夜,贺府别苑。
贺归渚手中拿着帕子小心地为闻知秋拭去额上的汗水。
“商麟,她已睡了一日一夜,为何还未醒来?”
被唤作商麟的人便是那日闻知秋在廷尉敛房见到的仵作,他见到贺归渚一次次在她身上失了神:“她便是你在西漠遇到的那名女子吗?”
贺归渚的动作顿了一下:“是又如何?”
“问问而已,”商麟摇摇头,看了看她紧皱的眉头,犹疑道,“她的烧已经退了,还没醒来也许是她……不愿醒来。”
闻知秋此刻确实深陷在梦中,梦中是曾经的萧姝和曾经的小乞丐十四。
萧姝的嗅觉比她更早醒来,还未睁眼尸体腐臭的气息就已经钻入了她的鼻子。
她躺在一堆尸体之上,仰望着高耸入云的树木。
黑压压的、阴森森,仿若地狱之门。
她像被封印一般动弹不得。
乱葬岗寂静得仿佛虚无之地,这里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乌鸦振翅的声音,还有在她耳边无限放大的属于她自己的喘息声。
今夜是中秋,明月高悬夜空,冷漠地俯视着混乱、肮脏的瞬间。
人间百年,于高洁的明月而言不过只是一瞬。
圆月虽缀于夜空,却不舍得施舍半分光亮来着暗黑之地。
它知晓,所有的光亮、所有的生命都会被这里一点点吞噬。
最终只剩下乌鸦与腐肉。
明明今日该是阖家团圆、欢聚一堂,可她却置身于恶臭漫天的乱葬岗。
明明她睡前母亲还温柔地和她讲话,可她沉入梦乡之际却听到了母亲毫不留情的声音。
“把她丢到乱葬岗吧。”
她知晓母亲常年带兵冷峻严酷,对待下属永远严厉冰冷,不论下达军令还是与阿爹闲聊,她永远冷静理智。
可今晚的母亲十分温柔,因母亲严厉她自小与父亲更为亲近,她不是不亲近母亲,而是不敢。
母亲今晚温柔地同自己说着话,还喂自己吃了平日里不许自己吃的糖果。
她还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她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她像是在云端漫步,似乎下一步就要从云端坠落。
她希望,如果这是一场美梦,这场美梦要永永远远地做下去才好。
只是,世上的一切愿望都要付出代价,就连母亲的温柔也是。
只可惜,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了。
下一刻,她就从云端堕入地狱。
她的手脚早已被寒夜冻得动弹不得,她只好偏了偏头,却看到了一具新尸。
尸体的脖颈被割断,脑袋无力垂向另一端,她看不清他的脸。
可是那手背上的刀疤,不是父亲还有谁?
她的泪水无声滑落。
咯吱咯吱。
地上掉落的树枝被人踏碎。
是死神踏月而来吗?
父亲已逝,母亲……世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咯吱咯吱。
也好,她此生已经再无留恋。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等待着最终的结局的到来。
萧姝忽觉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腕,她缓缓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阿爹时常带她在城中救济的小乞儿十四。
“你也死了么?”萧姝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涸嘶哑,全然没有往日的甜美。
“我好好活着呢,”小乞儿十四的语气不怎么友善,她用力拨开了她身上的尸体扶着她从尸堆上下来,“你也好好活着。”
萧姝牵着十四的衣袖为自己增添一些勇气,她朝那具尸体走去,她一步步绕到那尸体眼前——
果然是阿爹。
阿爹儒雅温和,可是此刻他的脖颈断裂,一颗脑袋堪堪挂着。
他的面容灰暗,却十分安详。
萧姝想到昨日父亲的语气:“想来,父亲早已预料到今日了。”
她蹲在阿爹面前,小手指着他脖颈处的伤口,说出口的话却有几分残忍的天真:“你看,阿爹的伤口好大,流了好多血,都干了。”
萧姝面朝着阿爹没有看到站着的小乞儿十四早已红了眼眶,却仍强撑:“这伤口干净利落,你阿爹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她又四处看了看对萧姝道:“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别去。”
小乞儿十四又离开了,乱葬岗又恢复了它应有的寂寥。
萧姝伸出小手,她学着阿娘对待战场死亡士兵的模样,轻轻覆上了阿爹的眼睛。
若是忽略那可怖的伤口,阿爹就像睡着了一般,兴许还做了个好梦,因为他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很快,十四推着一个木板车来了。
萧姝不知道十四哪里来的力气,她看起来比自己还瘦弱,十四推着木板车的模样有几分滑稽好笑。
萧姝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小十四却丢下手中的石板车,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捧着她不断流出殷红血液的手腕,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萧姝你疯了!你爹用自己的死为你换来的生机,你就这么辜负他吗?!”
萧姝的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更是洁白,她的气息有几分不稳:“十四……替我活下去!”
十四猛地摇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被甩到了萧姝的手腕上,在这寒夜中格外滚烫:“我的命是你救的,要死也是我死,你要活下来。”
萧姝听得到十四略带急躁的声音,可是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她在昏倒前凭借本能抓住了阿爹的手。
阿娘如果不要她,她在黄泉路上还有阿爹牵着自己的手。
意识消沉之际,她还对十四笑了笑:“别哭了……快走吧小十四,你一定要……活下去。”
“知秋……知秋……”
十四急切地望着虚空之处:“萧姝,他还在等你,别睡!”
萧姝摇了摇头,扯出了一个笑容:“他等的人不是我。”
萧姝用尽所有力气推了一把十四,自己却跌入了无边黑暗。
“啊!”
闻知秋喘息着睁开眼,眼前只有透过纱帐打进来的点点昏暗烛光。
“你醒了。”贺归渚一如既往的冷淡声音中有着不明显的喜悦。
闻知秋甩开了他想要扶她的手,自己硬撑着坐起身子,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她不得不倚靠在床边大口地喘着气:“这是……你家?”
贺归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别苑。你前几天操劳太过,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闻知秋点点头:“多谢你。”
贺归渚端来了一碗热汤:“先喝些汤补补身子。”
闻知秋避过了他递到了自己眼前的汤匙,垂下眼眸接过:“我自己来,多谢。”
贺归渚原本明亮的眼眸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说。
偌大的房内只有汤匙碰到碗壁的声音。
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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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闻知秋喝完了汤恢复了几份力气,“还未曾想好。”
“你之前曾说是因阿喜来到的京都,如今阿喜已逝,你……要离开了吗?”
闻知秋摇摇头,垂眸敛去眼中的恨意:“我不走,我还有事没有做完。”
闻知秋没有注意到,贺归渚听到她的回答原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轻松:“什么事?可需要我帮手?”
“不必了,”她将手中的空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抬眼看了眼天色,日光已经冲破了漆黑的天际,“天亮了,我这便该离去了,这几日打扰你了。”
闻知秋说着,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一旁有贺归渚一早为她准备好的干净衣裙:“我要换衫了。”
贺归渚起身离开,只是在走到门口时停下了步子:“你当初离开,可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错事?”
“没有,”她不敢看贺归渚的背影,卷翘的眼睫被昏黄烛光在眼下照射出一片阴影,“你很好。”
贺归渚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走了出去为她关上了门。
那身影无端有几分落寞。
闻知秋换上了干净衣衫,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已然天光大亮,院子的仆从们沉默安静地打扫着卫生。
许是贺归渚提前有交代,没有人对她的出现以及离开表现出一份好奇,甚至在她不知该朝何处走时为她指出府的路。
贺归渚真的是很好的人,她想,只是遇到了自己。
闻知秋走到正门时毫不意外地遇到了贺归渚,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你真的要走?”他的声音平稳冷淡,闻知秋听不出一丝情绪。
“嗯,你我相遇本就是意外,”她点点头,却不知为何不敢看他,低着头看青石板路,“桥归桥路归路。”
“桥归桥路归路?”贺归渚重复了一遍,嗤笑一声让开了路,“好,如你所愿。”
闻知秋看着前方大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贺归渚觉得闻知秋就像自由的风。
风温柔地轻抚过他,最终风过无痕,只留下他在原地打转,想要抓住那一阵风。
“还看呢?人都走远了。”
商麟的声音在贺归渚耳边炸开。
贺归渚垂眸苦笑:“你看我像不像在刻舟求剑?”
他幼时读到刻舟求剑时只觉那人好傻。
宝剑已然落水,只在舟上标刻试图寻回自己的宝剑,只会一场徒劳。
可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刻舟求剑?
自己执拗地在剑丢失的地方凿刻,可是失去的东西永远也回不来了不是吗?
故人重逢不过是一场刻舟求剑。
那自己还要继续执拗无望地寻找宝剑吗?
商麟:“我瞧着倒未必,那姑娘瞧你的时候眼中分明有情。”
“是吗?”贺归渚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她十分抗拒我。”
商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也许你身在局中看不清。
“你是不是将人逼太紧了,反正你的暗卫也在暗中监视……”
商麟看到贺归渚警告的眼神立马改口:“……好好好,保护保护,你的暗卫反正也在保护她,她这次总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你循序渐进,你不是说这姑娘吃软不吃硬吗?”
贺归渚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吃软不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