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一个简略的帐篷内，猎人打扮的女孩手里握着木弓，弯下腰凑近他。


    “一本圣典。”


    兰斯回答，羽毛笔停留在一处，墨水穿透了纸张。


    闻言，女孩的脸色变得古怪：“我以为你不会再接触有关奥蕾莉亚的事物了。”


    “它和奥蕾莉亚无关。”原本温和的声线骤然冷下来，“这是一本全新的，有关救世女神的圣典。我会用它传播教义。”


    “救世女神？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神明？话说，你的信仰转变得可真快啊。”


    “……”


    因为，他是只能仰赖信仰而活的怪物。


    女孩的脸与周遭的帐篷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的玻璃，想要伸手擦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


    梦醒之前，兰斯听到女孩扬起声调，高兴地说：


    “不过，你能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兰斯掀起眼皮，望着天花板安安静静地躺了片刻，撑起身子摸向放在枕头边的圣典。


    手指触碰到熟悉的封皮时，神官因梦境激起的混乱心绪得到了抚慰，吵闹的心跳声也逐渐趋于平静。


    协会的客房不大，但十分温暖舒适。床铺和棉花一般柔软顺滑，一定出自某个知名的品牌。


    但兰斯却在这么舒适的环境中，失眠了。


    他对这样的温暖并不陌生。可惜的是，与之有关的记忆都是他拼命想要逃离的东西。


    教堂的石板床，帐篷里的床垫，简易旅馆里咯吱作响的木床……这些才是会令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虽然引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但没有被噩梦缠身，兰斯已经知足了。


    是因为有她在吗？


    兰斯不知道。


    他抱着圣典，慢吞吞下了床，走到墙边。


    这堵墙的另一边，就是洛佩兹的房间。


    协会的确十分安全，兰斯入睡时从未感知到分毫危险气息。但他不敢放松，仍旧维持着警戒状态。


    睡眠于长生种而言并非是必须的，尤其是像兰斯这样，刚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的人。


    他们需要休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养神，也算是休憩的一种。


    兰斯的手心贴上墙壁，静下心去感受另一端的生命气息。判断好位置后，他选择了一个最佳位置，背靠墙面缓缓抱膝坐下。


    今天一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他见到了一直朝思暮想的人，也成功实现了与她再次同行的心愿。


    虽然……给她带去了很多麻烦。


    兰斯抿唇，心里不是滋味。


    散播谣言的人有错，而作为事端的始作俑者，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更是错上加错。


    如果真的想解决今后东躲西藏的局面……直接解决奥蕾莉亚是最有效最便捷的方法。


    可惜了，没人比这位神明更会躲猫猫。兰斯毫不怀疑，她能一直藏到奥蕾莉亚大陆彻底毁灭，自己则躲在暗处优哉游哉的喝茶。


    这条路走不通。


    兰斯的额头贴在圣典上，大脑慢悠悠地思索，如何才能帮上洛佩兹。


    他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厌恶无能为力的感觉。


    静下心来后，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下钟表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还有心脏平缓有序的跳动声。


    他有意扩大感知范围，提升感官的灵敏度，去认真倾听从隔壁传来的、属于洛佩兹的生命律动。


    两座时钟的滴答声重合在一起，并不和谐的两颗心脏彼此跳动着，好像有意驱散寂寞空虚的氛围。


    兰斯安心了许多。


    千年的夙愿一朝得以实现，他欣喜若狂，却又暗自害怕着，这只是南柯一梦。


    梦醒后，他还是那位身负累累罪孽的罪人，还在漫长的赎罪之路上前行，期望能够在某一日，得到神明降下的悲悯目光。


    他呼吸着，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陪伴着他的另一颗心脏。


    “……”


    不对，少了什么。


    兰斯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焦急担忧，一直细心呵护的圣典啪叽掉落在地。


    他慌忙拾起，隔着墙壁，更加用心地去感应陷入熟睡状态的洛佩兹。


    生命体征正常，但……


    为什么感知不到她的灵魂？


    兰斯回忆起了在大街上初次见到洛佩兹时，察觉到的那股违和感。


    她的灵魂与这个世界存在冲突。换言之，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某种媒介，因为创世女神奥蕾莉亚用神力创造的身体，才能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才能安然无恙地在大陆上行走。


    难道说……媒介断了？她的灵魂回到原本的世界里了？


    那……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洛佩兹在进入客房前，分明表现得很平常，看不出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如果她下定决心要离开，又为什么要在离开前邀请他同行？


    兰斯心乱如麻。


    最坏的结果，洛佩兹的的确确彻底离开了这里，并且再也不回来了。倘若真的如此，他只好……带走心脏尚且鲜活的躯体。


    以他的能力，维系一副躯体的生命体征不是一件难事。


    但，兰斯最希望的，还是她能够醒来。


    他想与她一起旅行，与她一起冒险，一起到各式各样的城镇中吃喝玩乐，顺便助人为乐。再一次，一起。


    隔着墙壁，兰斯的心慢慢地沉了下来。他的手指摩挲着怀里的圣典，沉吟半晌，翻开了书本。


    ……祈祷吧。


    神官最擅长的事情便是祈祷了，不是么？


    背部紧贴着墙壁，兰斯垂下头，双手合十，嘴里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语言。


    一夜无眠。


    他祈祷得太过专注，导致敲门声响起时，还没有办法很快地从沉浸状态里恢复过来。


    “兰斯——你醒了吗？我有话跟你说。”


    洛佩兹的声音。


    身体比大脑更迅速地反应过来，小跑到门前开了门。


    “我、我醒了。早上好，洛佩兹。”


    “呃……”


    洛佩兹沉默地打量了一番兰斯苍白的脸色，试探着问道：“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兰斯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拽兜帽，却没能抓到，转身发现自己的黑色斗篷被遗忘在了床头。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眨眨眼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哦，就是斗篷的事情。你亲和力太高，在路上很显眼的，我想去朋友那里给你定制一件能遮掩气息的斗篷。”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再眯会儿吧。”洛佩兹指了指兰斯眼下淡淡的黑眼圈，说道，“昨天晚上没睡好吧？是认床不习惯吗？”


    “……”兰斯一时语塞，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之后就再没睡着过了。我没事的，可以陪着你一起去。”


    “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洛佩兹挥挥手，不由分说地把兰斯推回了房间里，“定制斗篷的事情交给我，很快就回来。你这副模样出去太显眼了，咱俩现在可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必须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说罢，她没有给兰斯继续挣扎狡辩的机会，直接把门关上了。


    兰斯站在门前，维持着被推进来的姿势许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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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抿紧唇回到床铺上。


    路过镜子时，他看了一眼。


    脸色确实很难看，难怪洛佩兹认定他没休息好。


    兰斯咬了咬下唇，懊恼地想。


    明明没事的。从前跟着反叛军四处流浪的时候，他早就习惯了连轴转的生活，一连几天没有休息好是常态。


    看来之后要经常照照镜子，关注自己的面部状态。


    洛佩兹出了协会后，直接传送到了铁匠铺里，撕了一张桌上放着的一沓便签纸，写上“模糊认知男款黑色斗篷一件，身高178左右”。


    然后，她扭头，看了一眼右手边贴满纸条的告示板，嘴角抽了抽。


    这家伙，真是一如既往的死线战士啊。


    但她这回可没耐心等。


    洛佩兹环顾四周。


    前台接待区空间很小，东西也没多少。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一块大型告示板，便是这个狭小空间的全部了。


    铁匠铺位于人类之国埃尔希，店主是矮人族的，和洛佩兹一样是位玩家，名叫丘奇，手艺出了名的好。


    如果不是他过于摆烂，店铺的名声一定会更响亮。


    洛佩兹在接待区转了一两圈，最后坐在前台的椅子上，抬脚朝桌子底下使劲踩了个遍。


    不知道踩了多少遍后，终于有了动静——


    椅子后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扶手两侧冒出机关，把手腕死死铐住。


    然后，椅子向后倾斜，带着洛佩兹，直直地摔了下去。


    洛佩兹：（骂爹）。


    不管来多少次，她都没办法习惯丘奇莫名其妙的机关设计。


    双目无神地掉落进地下室里，落地后，洛佩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法杖气势汹汹地朝矮人铁匠砸去。


    矮人皮糙肉厚，挨一下没什么。


    丘奇见怪不怪地用胳膊上的护腕抵挡住她的法杖敲击，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啥事儿？”


    洛佩兹直接把写好的订单需求贴在丘奇的脑门，还不忘用法杖朝脑袋上狠狠敲两下。


    “咚。咚。”


    可恶，这手感怎么这么像棉花！


    洛佩兹愤愤不平地收起法杖，瞪了他一眼：“给我做，超级加急单，整快点儿，赶紧的。”


    丘奇还是吊儿郎当地躺在摇摇椅上，勉为其难地伸手把脑门上的订单揭下，完全没把洛佩兹敲的那两下当一回事。


    他眯了眯眼，不是很意外，随手把标签丢进了一旁的火炉。


    “怎么是男款？难不成你有什么改变性别的神秘稀有道具？”


    “不是我的。”洛佩兹耸耸肩，“我收了一个队友，他是个显眼包，不避着点不行。”


    “哟。”丘奇故意拉长调子，饶有趣味地说，“单机玩家被逼得找队友了？当真是活久见啊。”


    “你活久见的事情还多着呢。好了，赶紧做吧，老娘上线还有别的事。”


    “行。”丘奇灵活地跳下摇摇椅，走到木柜前拿材料，随口问了一句，“你不需要吗？”


    “我有能模糊感知的技能，用不着衣服。”


    “行。”


    丘奇的回答正经得像个人机。


    洛佩兹只在游戏里和他有交集，不了解他现实中是怎样的人。


    但即便是在游戏里，他也是个实打实的怪人——不争不抢，在埃尔希开个小店，每天悠闲地窝在地下室里看书听广播，打打铁什么的。


    比起玩游戏，丘奇更像是来度假的。也正因为过分人机的态度，他才会被绝大多数玩家当成奥蕾莉亚大陆的原住民。


    如果不是丘奇同样为游戏一测就在的玩家，并且两人的出生地很近，洛佩兹还真不一定能和他产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