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洵和邢科墨大眼瞪小眼，半天说不出来话。


    最后邢科墨率先打破沉默：“我今晚去客房。”说完直接推门离开了卧室。


    叶昭洵整理好床铺轻轻把池念抱到床上后关掉了灯，只有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帮小姑娘盖好被子，把小熊玩偶放在她的枕边。


    池念不做理会，只是睁眼看他。明明清楚她看不见，叶昭洵仍然被她看得有些紧张。


    他回忆小时候许可是怎么哄他睡觉的，动作生涩地轻拍女孩后背，直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才默默松了口气。


    第二天叶昭洵要上补习班，只能让许可送她去学校。


    在马上要出门前，池念突然回过头对他说了句话。


    她说：“叶子哥哥再见。”


    说话声音非常小，但叶昭洵却清晰地听到了。


    这是他和池念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小姑娘开口说话。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认真地和她道了别。


    那句道别仿佛是一个契机，从那天开始池念和他的交流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叶昭洵后来从其他老师的口中了解到了她基本的家庭情况。


    池念从出生那天起就是弱视，在她的世界里几乎只有无穷无尽的白色。她的家长知道手术无望后对她也没有了期望。每天忙于工作，对她基本不管不顾。


    池念的父母是无国界医生，在援非途中牺牲，那年她三岁。


    父母去世后，池念姑姑把她接到身边照顾。她也不过刚刚研究生毕业，走入社会没多久，对池念的关照难免有疏忽的地方。


    和池念认识越久，叶昭洵越能发现小姑娘脾气倔得很。每次他送池念回家，池念都不让他牵着自己，哪怕摔倒也不让人扶。


    就这样在一次次的摔倒又站起来中，池念终于可以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一个人磕磕绊绊地走回家。


    有次周末前的一节美术课，池念拿着水彩笔在画纸上没有规律地画着线条。叶昭洵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画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彩笔，歪着头认真地询问叶昭洵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是什么样子的。


    叶昭洵当晚回家用卡纸剪好星星和月亮的形状，第二天一大早把卡纸送给了池念。


    池念接过后眸中带着叶昭洵未曾见过的憧憬之情，她珍惜地一寸寸抚摸卡纸的形状然后把它们夹到书里。


    她轻声说道：“如果哪天我能看见它们就好了。”


    叶昭洵开学前几乎每天都来学校陪池念一会儿，直到开学后许可下班回家还和他说小姑娘很想他，让他周末闲暇时间过去看看她。


    池念七岁生日当天正好赶上周末，叶昭洵下课以后第一时间拉住邢科墨，两人分别去买礼物。最后叶昭洵拿着礼品盒，邢科墨提着生日蛋糕，一起敲响了池念的家门。


    这一敲就是三年。


    变故就发生在两年前的元宵节，那天市中心举办了一场元宵表演。当晚整个广场人满为患。


    叶昭洵和邢科墨让池念走在两人中间，生怕一不留神在人群中走散。


    走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叶昭洵随手买了三个，池念接过咬了一口，和他说自己还想吃冰糖葫芦。叶昭洵交代好让邢科墨照顾好女孩就离开了。


    待叶昭洵走远，池念又和邢科墨说她想喝糖水。邢科墨想起叶昭洵的叮嘱，牵住小姑娘的手走向卖糖水的小摊。


    前面突然有人大声喊：“表演开始了!”


    邢科墨接过打包好的糖水转身准备分给池念一杯，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邢科墨：“！！！”


    待叶昭洵买完赶回原处时，邢科墨和池念都已不在原地。


    他以为是两人去了别处，就一边站在原地等他们，一边给邢科墨发信息。


    消息没收到，邢科墨直接给他回了电话。


    “叶昭洵，小念和我走散了。”


    “什么？！”


    池念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喊前面表演已经开始的时候，感觉到人们在她身边来来往往地走动，她心生一个大胆的念头，趁着邢科墨没注意到她，偷偷走进人群里。


    池念慢慢随着人流往前走，熙攘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得静谧再也听不到，她终于开始慌了。


    她害怕得不敢再向前，一不小心没站稳被身后的人狠狠一撞跌倒在地。


    额头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她只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随后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出。


    另一边的叶昭洵语气不太好地问完邢科墨的方位后，迅速挂断电话找邢科墨汇合。他挤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有没有池念的身影，冷着脸一句话也不和邢科墨说，甚至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邢科墨自知理亏，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在前面一个岔路口看着他走左边，自己迈向了右边。


    叶昭洵边走边喊池念的名字，半小时过去也没发现小姑娘的身影，在他绝望地想要报警的时候，隐约听到前面有人喊“有人摔倒了!”。


    他心跳倐地开始加快，一时间慌了神，向着前面的声响小跑过去。


    终于走到地方，那里已经围了一层人。


    叶昭洵焦急地挤到人群中，艰难地拨开前面的人，走到正中央。


    小小的女孩安静地躺在小桥旁边，脸上的血迹让人看不清她本来的容貌。


    叶昭洵脑袋轰地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是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打了120。


    直到远处传来急救车的声音，注视着医护人员把池念抬上车，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了些许。


    他嘴唇发干，挣扎半天犹豫着把电话打给池念姑姑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等他们到了医院没多久，池念姑姑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叶昭洵坐在急诊室旁的长凳上，他看向走过来的池念姑姑，脸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带着哽咽地说了句“对不起”。


    姑姑紧紧抱住他，轻声说道:“不怪你，阿洵。我上班忙总是没时间照顾小念，你已经为她做地很多了。”


    正当这时急诊室的门被推开，医生走出来对姑姑说：“病人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失血过多，建议住院观察两天。”


    医生说完话，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池念年纪小，身体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很快到了拆纱布的日子，医生忙完擦擦头上的汗水，提前打好预防针：“她额角那里伤口太深，很可能会留疤痕。”


    叶昭洵听到医生的话后，脸色愈加苍白。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是为了印证医生的话一般。池念的伤好得差不多，只有额头上还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伤疤。


    心中的愧疚感几乎把叶昭洵整个人淹没，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以学业繁忙为由避免和小姑娘见面。


    直到寒冷的冬天过去，万物复苏。学校举行研学活动带着孩子们去春游，人手不够被拉去帮忙的叶昭洵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了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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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背一个粉色书包紧紧跟在叶昭洵身后。中午休息时，池念安静坐在他的对面，他拿出口袋里所有零食放进池念的手里。


    池念把零食通通接过放在身前，悄悄坐到叶昭洵旁边。


    叶昭洵吃完面包抬起头就和池念对上视线，小姑娘摸摸自己额角上那道浅淡伤疤，小声开口道：“我看不见的，我也不爱美。”


    所以叶子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再躲着我了。


    叶昭洵一直对池念受伤的事情耿耿于怀，总是在想如果自己那天没离开就好了，又想如果那天不带池念出门就好了。


    当哥哥的连妹妹都保护不好算什么好哥哥。


    但看着小姑娘目光灼灼地转头向他的方向望过来，叶昭洵迟疑了一瞬，还是把她抱进怀里。


    专属于叶昭洵橘子味的怀抱给了池念很强的依赖感，她觉得这一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发卡的宽度刚刚好可以把池念额角上的疤痕遮挡住。这些年藏在心底的愧疚因为这个恰到好处的礼物和女孩甜甜的笑容终于消失得所剩无几了。


    叶昭洵低头看向女孩，眼眸中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光芒。


    邢科墨站在两人身后，视线却只落在叶昭洵一人身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乱了节奏，短暂的停顿后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意识到不对劲，他慌忙错开视线，手忙脚乱把放在桌子上的蛋糕拿起，放到几人中间，打开蛋糕盒子的时候，差点手一抖把盒子扣在蛋糕上。


    叶昭洵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异样，他疑狐蹙眉看了邢科墨一眼，发现他好像被自己盯得手抖得更厉害了。


    叶昭洵：“？”


    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插上了蜡烛，池念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尽管池念姑姑极力挽留，叶昭洵依然婉言拒绝留下来并向池念许诺有时间一定来看她。


    池念没怎么伤感，她笑着和两人挥手告别，又朝着叶昭洵微微踮起脚尖。


    叶昭洵配合地上前一把抱住小姑娘，池念笑得眉眼弯弯，她轻声在叶昭洵耳边说道：“叶子哥哥比前段时间开心了好多，真好。”


    叶昭洵一怔，因为小姑娘的话下意识看向邢科墨的方向，发现邢科墨也在看他，他睫毛轻颤掩盖似的别过头，没察觉到邢科墨眼底流露出的笑意。


    从池念家走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几颗星星高高的挂在天空中。


    叶昭洵注意到邢科墨去池念家拎着的那个塑料袋子还被他攥在手上。本来以为是送给池念的生日礼物，现在看来不是。


    可能是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邢科墨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当当当——”


    一个蓝色鲨鱼玩偶安安静静躺在邢科墨的手中，和他在酒店里弄丢的那只大小都相同。


    叶昭洵以为他那天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料到他真的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他。


    他嘴上不自然地说了句“幼稚”，手倒是十分诚实地接过了。


    邢科墨“咳”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忘记件事情？后天就正式开学了。”


    “明天请你吃饭，地点你定。”


    叶昭洵的一句话成功让邢科墨当晚回家勤勤恳恳做了两个小时“功课”。


    邢科墨勉强压下控制不住要上扬的嘴角，在手机彻底关机之前插上充电器。


    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今年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