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后的江城，刮的风似乎都含着热浪。


    早上的公交车挤满了上班族和学生，也挤走了车里最后一丝清风。人的交谈声和广播的提示音更显嘈杂，让人莫名感到烦躁。


    叶昭洵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一对白色的有线耳机，扭头看向窗外，仿佛与世隔绝。


    公交车开的不慢，在前面拐弯处碰到红灯。司机猛的一个急刹车，车身剧烈晃动，站在叶昭洵座位右边的女生身子前倾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腿。


    女生握紧扶手站稳后连忙道歉，少年回过头，脸上没什么情绪。


    面前的女生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头发高高扎成马尾，看起来是一个很清爽的女孩。她现在的脸色却有些苍白，可能是站久了的缘故，额头上也布上一层细汗。


    少年微微蹙眉，摘下一边耳机轻戳女生，见女生低头看过来，他开口道：“你脸色好像不太好，要坐会儿吗？”


    女生没想到刚才还一脸冷漠的少年会主动把座位让给她，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少年已经站起身：“坐吧。”她不好再客气，礼貌道谢后坐了下来。


    女生从书包掏出瓶水，借着喝水仰头的动作，偷偷打量叶昭洵。


    少年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明亮而清澈，黑色的长睫微微卷翘。冷淡间尽显清冷的气质，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女生只感到心跳加速，拿出手机给朋友发信息：公交车上偶遇一个贴心又有点冷的帅哥，如何得到联系方式，在线等，挺急的。


    车子匀速行驶七八站，直到广播响起“江城二十一中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女生站起身准备从后门下车，看到叶昭洵在她前面先一步走下车，急忙追了过去。


    江城二十一中在公立学校中成绩排行第三，占地面积却是第一。


    叶昭洵思考着要不要用高德地图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疑惑回头。


    是车上的那个女生。


    女生因为小跑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对他友好的笑笑：“好巧啊同学，没想到你也是二十一中的。我看你没穿校服，新转来的吧？”


    叶昭洵点头：“嗯，好巧。”


    女生接着说道：“我是高二一班的李宗潞，如果你哪里找不到，我可以带你过去。”


    叶昭洵婉言拒绝：“不必了，如果你知道高二办公室，可以麻烦指个路。”


    高二一班教室。


    教室里老旧的风扇依然在顽强的工作，卷起的风却不足以抵挡扑面而来的热气。因为老师不在教室，班级里很是嘈杂。


    有人看见李宗潞进来，开玩笑道：“我们勤奋的班长大人今天怎么也踩点来了？”


    李宗潞没理会他的调侃，放下书包问他：“江姐怎么还没来？”


    男生摆摆手：“估计是在办公室等新来的同学吧。”


    李宗潞一脸问号：“新同学？咱们班吗？”


    关于班里要来新同学这件事，让本来因为一直不放暑假萎靡不振的班级又热络起来。


    “听说是从隔壁实验高三下来的。”


    “实验来咱们学校，他是有多想不开啊？”


    “说不准是在实验垫底……”


    “砰。”一本书从前排的桌子上掉下来，全班瞬间鸦雀无声。


    进教室以后就趴在桌子上补觉的男生终于舍得坐起来，他烦躁的抓了把头发，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都没听到早自习铃声吗？”


    高二办公室里，江吟把一摞教辅推到叶昭洵面前：“我看了你的高考成绩和你们实验去年高三的复习进度，我们学校和实验比复习进度慢了些，你可以按你自己进度来，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老师。”


    江吟是前年学校新招来的老师，带的第一个班级就是现在的高二一班。


    她推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一张娃娃脸笑得倍感亲切：“你父亲特意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不要给你太大压力。正常复习，今年Q大没问题的。”


    “但我马上要去开会，很遗憾不能带你参观学校了。”


    叶昭洵嘴角漾起浅浅弧度，看起来十分乖顺：“没关系，我自己走走就好。”


    江吟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了句“加油”。


    江吟走后，叶昭洵收起笑容，他对熟悉新环境兴致缺缺，只想快点回家。


    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是一个荣耀墙，引起他注意的不是清一色的照片和名字，是右下角时间最新的那处。那处本该贴照片的地方空白一片，只剩下几行字。


    邢科墨


    高二（一）班


    荣获2024年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


    他表情带着几分错愕，随后又收回视线，嘴唇轻抿，手指不自觉蜷缩。


    一时间，记忆顺着此刻往前拉。


    两年前。


    叶昭洵放暑假当天，袋子里拎着一摞书走到叶家老宅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邢科墨带着兴奋的声音。


    “叶昭洵，我考上二十一中重点班了！”


    男生把录取通知书举到他眼前，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那也是叶昭洵记忆中邢科墨最后一次笑的那样灿烂。


    叶昭洵没多做停留，径直走出校门口才拿出手机。发现来自自家亲妈的十多个未接来电和微信轰炸，他轻皱眉头，飞速打字。


    口十：新学校很好。


    口十：刘叔今天请假了，不想麻烦他。


    口十：明天十点去学校，我校服没做好，高三动员大会不用参加。


    刚刚退出微信，就弹出一条短信。


    陌生人：去学校看了吗？新学校怎么样？


    阳光透过路边的桂花树，几乎把他整个人笼罩住，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随后转变为复杂。他最后还是按灭屏幕，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明天虽然不用早起，叶昭洵还是选择早早洗漱，很快就进入梦乡。


    大概是白天在荣耀墙上看到许久未见人的名字，叶昭洵当晚就梦见了小时候。


    薄窗外，柳枝轻晃。


    四岁的邢科墨身形单薄的厉害，个子比叶昭洵还矮半截。


    他像个跟屁虫一样锲而不舍地围着叶昭洵转，叶昭洵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凶巴巴的问他：“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邢科墨一脸认真：“许阿姨说我比你大了五个月，你应该叫我声哥哥。”


    叶昭洵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越走越快，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变成了初中校服。


    一直走到一栋教学楼里，推开初二三班的门，坐到靠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


    班级里十分喧嚣，叶昭洵的同桌突然拍拍他的肩，用手指指后门。


    站在门外的小少年对他摆手，一脸欠揍的叫他“小少爷”。在他捏紧拳头准备动手之前，又神秘兮兮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叶昭洵向来拿他没辙，只得和他一起离开教室。


    走出教学楼后，不知为何两人越走距离越远，无论叶昭洵怎么加快脚步，都追不上前面的人。


    叶昭洵气喘得厉害，提醒邢科墨走慢点。


    前面的人仿佛没听见，只是沉默的往前走。


    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邢科墨终于停下了脚步，却一直没有回过头。


    叶昭洵猛然间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邢科墨像个生锈的玩具，艰难地缓缓回过头。


    他眼角的那滴眼泪狠狠刺痛叶昭洵的心脏。


    叶昭洵茫然无措的盯着他。


    随着眼泪的落下，邢科墨也变得越来越透明，直至消失。


    叶昭洵身体不自主地颤抖。


    “叶昭洵。”


    叶昭洵猛地回头，邢科墨站在离他不远处，黑暗几乎把他整个人笼罩住。


    叶昭洵看不清楚他的脸，他说话的声音也让他感觉到陌生。


    邢科墨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叶昭洵终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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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他的脸。那张脸和记忆中相比，褪去了几分青涩，叶昭洵感受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压迫感。


    邢科墨微微弯下腰，带着恶意地在他耳边轻声道：“还以为你多大能耐呢，也不过如此啊，叶、大、学、霸。”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攥着被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眼中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下来。


    自从他上高中以来，他和邢科墨足有两年未见，即将久别重逢的欣喜因为这场梦不自觉地染上恐惧。


    叶昭洵下楼走到餐桌前，捏紧手中的筷子，不再胡思乱想。认真吃完早饭，收拾完让刘叔送他去学校。


    他下车走到校门口，感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叶昭洵回头：“？”


    长得瘦高带着一副黑色矩形眼镜的中年男人对着叶昭洵摆手示意他过来。


    叶昭洵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眼睛男劈头盖脸地开始数落：“暑假补课第一天就迟到，还不穿校服，早不来晚不来，校长讲话你来了。哪个班的，学生会的人把名字给我记上。”


    叶昭洵被他训得有点蒙：“高二一班，新来的。”


    站在眼镜男后面的男生写字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睛男皮笑肉不笑：“新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高二还有新来的？”


    叶昭洵有些无措：“我可以给班主任打电话确认。”


    眼睛男脸色又冷了一度：“上学期间带手机罪加一等，我去和你们老师说……”


    话音未落，一道低沉带着几分懒散的声音传来：“王主任，他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就别记他了吧。”


    王平转头看向说话的男生，脸色缓和下来不少：“校长讲完话就是颁奖环节，你怎么还不过去？”


    邢科墨姿态闲散：“这不是还没完成工作吗？”说完指指自己的工作牌。


    王平一噎，差点忘了这小子也是学生会的：“别忘了过去就行，这里交给你们了。”


    终于送走这尊大佛，在场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刚才站在王平身后记名的男生身体绷得笔直：“不好意思啊新同学，刚才主任说话没来得及帮你解释。多亏邢科墨……哎？邢科墨人呢？”


    叶昭洵眼神闪烁：“跟主任身后走了。”


    男生对邢科墨的突然消失习以为常，他伸出一只手，友好地冲他微笑：“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杨恩。”


    叶昭洵礼貌回握：“高二一班，叶昭洵。”


    杨恩收起本子，两人边走边聊。叶昭洵也对二十一中多了一些了解。


    比如虽然二十一中升学率不高，但是作为重点班的一班每届都能重本全班抬。


    比如刚才的眼镜男是高二的年级主任，不仅抓迟到早退，抓校服早恋，还抓成绩，面面俱到。


    再比如高二升高三开始每两周一次大型考试。


    杨恩看着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长叹一声。


    叶昭洵觉得好笑：“高三考试多不是挺正常。”


    杨恩一脸“你说的是中文吗？”的表情谴责他：“我去江姐办公室看过你高考分，如果是我，我早就欢天喜地上大学去了。我还听说这届实验理科重点班平均分630多，真的假的？”


    叶昭洵“啊”了一声：“真的，我们班平均分快645了。”


    杨恩一脸痛心疾首：“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啊？”


    叶昭洵沉思片刻：“卷累了，想体验一下你们学校的松弛感吧。”


    两人聊着聊着终于走到高二一班的队伍，杨恩看着叶昭洵明显180＋的身高，果断把他带到队伍末尾，自己溜到了前面。


    叶昭洵：“……”


    他索性直接站到队伍最后面，听到前面一阵欢呼声，头也不抬。


    直到有人站到他身后，他不解回头，就看到邢科墨手里拿着一张奖状故意在他面前晃晃：“怎么，早上帮你这么大的忙，都不准备和我说声谢谢吗？叶、昭、洵、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