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暖意掠过青瓦，檐角铜铃轻晃，发出叮咚脆响。此时正是满院桃花灿烂之际，粉白花瓣顺着清风簌簌而落，铺就满地胭脂雪，连那穿堂而过的风，都似乎沾了三分香软。


    西南角有竹篱半掩，藤蔓缠绕而上。而门内则曲径通幽，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阡陌两旁的桃花挨挨挤挤，花枝低垂，偶有几枝斜逸而出，芳菲尽落，缠于行人青丝之间，恍惚间，竟不知是不是误入了桃源仙境……


    院落中央摆着一个石桌，四名衣裳各异之人错落围坐，石桌上还留着满盏春茶，却无一人有心品茗，无一不神态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二人的举动，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柳鸾笙看着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几人，只觉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突然动作一顿，转而将手中的缠带，递到了那四人之中，表情最紧张之人的手中，道：“你来。”


    “啊？啊啊啊？我？”柳拂雪大吃一惊，看着近在咫尺的缠带，咽了口口水，心中忐忑道


    ：“我……我不懂医术的……万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没事的阿雪，不过是解个绷带，不需劳什子手法，你只管解就好了。”宁照晚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肩道。


    柳拂雪顺着那绷带所缠之处望去，只见白渚清正襟危坐于桃花树下，还是如以往一般风光霁月，脸上无喜无悲，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又转而将视线转了回来，缓缓接过那缠带的另一端，见柳鸾笙和宁照晚皆向自己点了点头，心中这才安定了一些。


    心道：这妙手医仙和妙手医仙的得意门生都说没事，那应该……真的没事把……


    这般想着，又见另外两人目光灼灼，便一咬牙，伸手将那白布解开……


    每解开一圈，在场人的心便都更提起来一分，直到最后一圈解完，柳拂雪绕到那人的眼前，见他慢慢睁开了眼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看的清我是谁吗？”柳拂雪紧张的问道。


    却见白渚清半天没有回答，原本平淡无波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错愕与茫然，清俊的眉头突然便皱了起来，对柳拂雪伸出来的手也视而不见……


    柳拂雪瞬间就慌了，急忙转身就喊：“姨母……你快来看看！我师兄他……”


    手腕却错不及防被人一拽，下一秒，她的背便贴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一双旷阔的臂膀瞬间将她从身后环绕！白渚清清润的声音霎时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笑意道：


    “师妹。”


    柳拂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下一秒，后知后觉的欣喜才逐渐蔓延上心头，惊讶着转身，一回头，便撞如了白渚清那双如春水一般潋滟的桃花眼之中，霎时沉溺，连方才那一点被戏耍的怒意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可她还是不放心，捧住眼前人的脸，晃了又晃，直到看见白渚清眼眸弯弯，再一次轻笑出声，这才终于确定，眼前人是真的能看见了，顿时喜从心来，扑上去一把便抱住了心上人的脖颈，缩进他的怀中！


    “你吓死我了！”她嗔怒道。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这次……就当是回礼。”白渚清也回抱住她，笑意盎然。


    “回礼？什么回礼？”柳拂雪懵道。


    却见白渚清笑意深深，弯唇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柳拂雪顿时恍然大悟，害羞道：“你……你竟早就已经猜出来了？！还……还如此戏弄我！”


    “没有戏弄，每字每句，皆是我心中真情实感之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原是这个意思……


    两个心意相通之人情深意切，拥抱越来越紧，都如同深怕对方下一秒会消失一般，好似要将爱人抱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好……


    一旁的几人也是高兴，可此时望着两人如此“忘乎所以”，却是有些尴尬……


    宁照晚红着脸转过身去，季临风则摆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拍了拍一旁有些愣住的宁无伤……


    柳鸾笙却是沉默了，低下头，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所谓的“解药”，是如何来的……


    她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一声……忽而想到了之前那个孩子……


    这世上哪有什么腐骨噬魂散的“解药”？有的，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她收下这个“解药”的时候曾问过他：可值得吗？


    沈明烛却只是折了一支桃花，不紧不慢道：“不论值得与否，只求随心而行。”


    她心知他意已决，便不再劝，况且……她亦有私心。便只是最后予了他一瓶药，告诉他：“此药可让你体内的毒七日之内不发。”


    望着那孩子逐渐远去的身影，她摇了摇头……


    这孩子，就是不救人，也怕是……命不久矣了。


    修炼“旁门左道”，得他人不可得之利，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如他这般早早便没了金丹之人，仅以躯体承载功力，最终，也自然只会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咳咳！”柳鸾笙忍不住轻咳几声，唤醒了那“忘我”的两人。


    二人闻声，瞬间便分了开来，皆是不自觉的“红霞满面”……


    柳鸾笙终于能闲下来休息一会儿了，于是便从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抿一口道：“你二人日后，可有何打算？”


    柳拂雪与白渚清对视一眼，这才正色道：“姨母，我打算等师兄身体养好，便与他一道回清风山拜别师父师伯，再回渝州看一下爹娘……”


    “你们又要走？！”宁无伤忍不住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道。


    “哥哥！”宁照晚见自家兄长失态，连忙上前安抚。


    宁无伤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激动的心情强行压下去一些，却还是有些不满道：“拂雪，你之前离开，便出了这么多事，险些连命都没了！不如……不如这次就留下来吧！我、昭昭，还有临风，我们都可以跟你们打个照应啊！我……”


    “无伤。”柳拂雪打断道，“我知晓你是担忧我们。可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看了一眼白渚清，“我们如今都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宁无伤还想再劝，季临风却是在这时开口了。


    他移着轮椅上前，望着这两位往昔故友，终究是将一个钱袋子塞入了柳拂雪手中，笑道：“拂雪，以后没小爷罩你了，你可要小心一些行事，可莫要再像以前莽撞了。”


    柳拂雪闻言一愣，突然也笑了，笑完却是正色道：“临风，这些年来，你变了很多……”


    “人哪有一尘不变的啊……”季临风浅笑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路上小心，倘若真遇到什么意外，你可定要回临安季氏求助，我堂堂季氏宗主，护你一个小女子，还是护的住的。”


    “好，一言为定。”柳拂雪也笑道，伸出小拇指。


    二人像儿时一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白渚清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待几人寒暄完，这才拱手对着几人郑重一拜。


    “我白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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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拂雪这么多年，承蒙各位照顾了，来日若有机会，定会万死不辞，报答各位。”


    柳拂雪随着他一拜。


    抬头时，柳拂雪才注意到一旁始终静默的柳鸾笙，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便寻了个借口，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与柳鸾笙共同走入院中无人之处。


    “姨母，你有何话要与雪儿说吗？”柳拂雪疑惑道。


    “姨母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柳鸾笙转身进入院中。


    拜托我？柳拂雪也随着自家姨母的脚步，一起进了屋子。


    “姨母要我帮忙，又何需用‘拜托’二字……”


    话音未完，怀中便蓦然被塞了一物。柳拂雪低头看去，却是瞬间愣住了……


    待到了临行之际，已到日落之时，宁氏弟子已然牵来了马匹，柳拂雪二人也早已备好了行李……


    宁照晚拉着柳拂雪的手，恋恋不舍，说了许多体己话，泪眼盈盈，似是下一秒便要哭出来了……


    “好啦，昭昭，你我虽此次一别，日后又不会再也不见了？纵使分隔两地，我也会常常给你写信回来的，到那时，你可莫要嫌我烦才好。”


    “怎会嫌你烦啊？你的信，便是再多，我也是要好好珍藏起来的……”


    两人又说了许久，直到看着日色真的不早了，若再不下山便来不及了，这才止了话头。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季临风与宁无伤，柳拂雪强压心中酸涩，笑道：“师姐和昭昭，就拜托你们了。”


    两人皆一颔首，以示回应。


    白渚清翻身上马，然后将柳拂雪拉进怀中，两人便与众人挥手道别，便慢慢向远方走去……


    “后会有期！”宁照晚在身后喊道。


    “后会有期！！”柳拂雪也大声回道！


    后来两人去了清风山，又回了渝州桃花苑，白渚清与柳拂雪郑重地在二老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承诺此后余生，定不会辜负眼前人。


    待临走时，柳拂雪却忽然似想起什么般，又折返了回去。拿着树枝在两个墓碑旁又挖了一个洞，然后拿出一个坛子埋了进去。


    那个坛子，是从二人离开临安时，她便带着的，白渚清看到了，可是他没有问。柳拂雪不愿意说，那他自然就不会问。


    待一点一点仔细将土堆压实，柳拂雪才缓缓低下头去，与泥土相碰，仿若与故人碰头一般，轻声道：“长风，回家了……”


    拜别父母后，两人再度乘马踏上旅程，柳拂雪望着天边的夕阳，身后靠着爱人的胸膛，忽然便笑了起来……


    从前她闯荡江湖，身边有伙伴相依，身后有长辈相靠。后来……父母死于渝州，师姐葬于临安，师父师伯的尸体被运回清风山，师兄也“埋”于锦官，天下之大，再无她的可去之处，便成了一个漂泊游魂，在世俗中辗转游荡……


    可如今，她有了可归之处。


    柳拂雪笑着迎风问道：“师兄，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白渚清见她开心，也不禁心生愉悦。


    “你此番一走，功名利禄、名门声望皆与你无关，从今以后，你便只能与我在一起，再也不可分开了，你可后悔？”


    “世间浮华万千，引人心驰神往，可那又与我何干？我白渚清，只愿与你……品酒赏花、一生相伴。”白渚清认真道。


    “那你日后，可不能再将我扔下了。”柳拂雪也认真道。


    “好，我答应你的。朝夕相伴，生死不弃。”


    “嗯！朝夕相伴，生死不弃！”


    此为，一生一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