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在这里，神色复杂，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杨家从中作祟，那实在是太离谱了！天子治下，一户商贾竟能只手遮天，从中敛财无数，且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可正是因为没有证据，只凭主观推理臆测，大理寺没有办法定罪。


    “周玦，你放心，我就沿着这条线查。既然有了眉目，咱们往下查，定然能有所发现的。”宇文嘉煜看着周玦紧蹙的眉头，宽慰道。


    “要查杨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周玦知道这背后错综复杂，首先杨景焕如今已经得到官家圣允在国子监求学，以他的资质榜上有名是迟早的事。况且这份前程是他自己用性命搏出来的，奈他不得。可自己也助了他，不是吗？


    周玦心里有了些计划，先按住了心里的想法，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家虽然是市井商户，但绝非小族。宁州作为大宋商都，最为富庶繁华之地，在这里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并且靠一代代家主维持至今，他们家就不会有一个简单的善类。


    周玦头疼的很，知道这件案子难办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原来岳陵县面临的局面。杨家背后又要牵扯出多少阴谋，拉出多少权贵，岂是他一己之力就可以抗衡的？


    看上去是一县官员的贪腐，实际上可能是朝中两大党派的牵扯。


    “这件事结果如何自有大理寺查，我们现下要做的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把下一任岳陵县丞的工作交接好了。”周玦站起身，思考道：“官家这两天应该就派了人来，等新县丞到了我们差不多也能回京了。”


    宇文嘉煜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杨田的事，我们不管了？”


    “既然不在职责范围之内，还是少淌这趟混水的好。”


    林琅闻言愣在原地，这话说出来不是周玦的风格，他心里一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想告诉他们。


    宇文嘉煜也不是傻的，听得出来周玦是不想让他掺和，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


    汴京城皇宫内


    大长公主府的夜晚灯火通明，被宴请的门客们来来往往觥筹交错，一片奢靡之风。


    其中不乏一些文官清流，溺于珍馐之中忘乎所以，欢笑着左右逢源。


    赵惜独坐高台之上，看着这群自己麾下的文人墨客嬉笑打闹，倒是觉得甚是有趣。


    这时候身旁的贴身侍婢突然走了过来，轻伏在她耳边把杨田入狱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酒杯一摇一晃，滴滴清酒没入华府的土地里，这主人却依然是波澜不惊。


    赵惜听完岳陵发生的所有事情，有些不以为意，淡淡道：“杨田早已和杨家没了关系，隔了八百里的旁支，身后空无一人，谅他也不敢攀诬本宫。”


    杨田确实没那个胆子。在大理寺受拷打多日都没再说出一句有用的话，毕竟新皇初立，下了旨不得酷刑。他心里还有个盼头，只要熬过了这一阵，顶多是个治理不善的罪名，反正死不了。


    可要是承认了贪污受贿，说出了这背后的秘密，即使被大理寺放过，身后依然是万丈深渊，活不了的。


    也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证据宣之于口，这件案子才难办。


    大长公主府寻欢作乐，乐舞声传了好几里，都能吵到太后和淑太妃她们所居的□□。


    淑太妃这两日身子也不爽利，想要休息却被这声音吵的无法入眠，翻来覆去过了很久还是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动静。


    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坐起身唤了守夜的嬷嬷来掌灯。


    “太妃娘娘，您明天跟官家说一声，大长公主……这实在是不妥。”


    淑太妃摆了摆手，穿好外袍就想去外面透透气。阶上流水映着月光如同明镜，庭内花树逐开，更兼得雨后初晴第一日，空气格外新鲜舒适。


    如果不睡觉，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雨后春园中，听着若有若无的丝竹弦乐，倒还不错。


    “你可知，赵惜为何如此这般嚣张无畏？”


    嬷嬷不敢有所妄言，只等着主子继续说话。


    淑太妃深深吸了口气，后叹道：“先帝在时，没有听本宫的话，不忍对这个胞妹下手。赵惜不是好对付的，又被娇惯长大，无法无天，无人敢动。”


    “要抓住她的把柄，名正言顺地扳倒，谈何容易？”


    嬷嬷扶着淑太妃，知道她这话有理，可又不忍太妃娘娘如此受气，连觉都睡不好。


    淑太妃望着明月高悬，嘴角微微上扬道：“可漫漫长夜总会天明，丝竹管弦总要停奏，她耗的不是我们，是她自己。”


    说罢，那乐声便渐渐消停了。此时已将近宫门下钥之时，估计一众人要出宫，热闹的场面又要换地了。


    赵砚在自己寝殿中也有所听闻，大长公主宴请西方，其中不乏许多朝中老臣与新近上任的官员,其野心昭然，竟毫不加以掩饰。


    切，谁管她，爱玩玩去吧。


    赵砚还是像往常一样翻自己的奏折，一篇一篇看的眼花头疼。精力跟不上时，他就一次次哄自己再看最后一篇，然后继续再加一篇。


    直到真的要最后一篇了，看到熟悉的字迹，赵砚都愣了一下。


    “敬吾皇在上—今岳陵祸患已除，民生渐新，黎民百姓皆沐官家恩泽，颇誉圣恩……”


    “吾与吾妻，宇文大人同在，盼召回。罪臣周玦，敬上。”


    看着这份奏折，赵砚心中五味杂陈。


    本就困乏劳累的身子，又突感头疼。他用手撑着，自己给自己揉了揉。


    当初一时气盛，听了裴中轩的话就把他们一行人全赶到了岳陵面对这么大事情。要说一路走来陪伴的也是他，登基后之最受打击的也是他，可自己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去怀疑去猜忌？


    “罪臣”二字，更是像在打他的脸。


    “小李子！”赵砚一阵心烦，索性把随身太监喊来：“朕要睡觉了！”


    小李子赶忙屁颠屁颠地跑来，服侍官家脱衣净水。


    “官家可要皇后娘娘前来伺候？”后宫不充盈，几个老臣进献的女子赵砚一向是没有兴趣的，小太监有眼力见，知道唯有皇后才是官家心尖上的人。


    “她有着身孕，不宜侍寝，静养着。”赵砚脱了外衣，便自己坐在床边脱鞋。


    小李子正要退去，赵砚忽然皱着眉头喊了一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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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小李子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时，赵砚一副很勉强的样子，嘟嘟囔囔着说：“把那个……周玦他们，明天拟一道圣旨，传回来。”


    “嗻。”领了旨后，小李子便悄悄退下了。


    *


    岳陵新来的县丞姓秦，叫秦乐志，是去年刚中举的举人，等授官等了大半年，今天终于排上号了。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时候，乐呵呵地便来岳陵了。


    周玦与他交代了岳陵县的情况，也全盘告知这里的事情可能比较难办，对于新官上任还是有些难度。秦乐志倒是乐观得很，全部应下。


    “周大人，您放心好了！您就尽管回汴京，岳陵这边有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官家失望的！”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周玦有一瞬间的愣神：曾经的自己比他还要春风得意，阳光明媚。


    少年心气，果真是不可再生之物。


    随后低头轻笑，拍了拍他的肩，嘱托道：“好，你加油干，我在汴京等着你。”


    那封奏折想必官家已经批过了，否则传召回京的圣旨不会来的这样快。


    “三娘，嘉煜，我们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吧。”也到了要走的时候了。


    回到那间客栈，三人把自己行李都收拾好就准备下楼了。本来也没什么东西，轻装而来，轻装而去，快得很。


    客栈老板仿佛知道他们要走了，在楼下等着。


    “周大人，宇文大人，林大人，你们要回汴京了，我们岳陵的百姓都很舍不得。”


    跑堂的伙计，自发聚集而来的百姓全都围在这里。


    别说林琅都呆了，周玦和宇文嘉煜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阵仗，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家……我们是职责所在，不必客气的。”宇文嘉煜率先开口，摆手轻声道。


    “对对……啊对了，要多谢掌柜的这么些天给我们住的地方。”周玦跟着应和道。


    林琅见此情，想着也说两句，尬笑着道：“各位……新来的秦县丞也是个好人，大家以后日子一定能越过越好的！”


    人群里都是感谢声，还有许多百姓想送些家里种的菜或者鸡蛋，还有依稀听到有些人在哭。


    客栈老板站了出来，朗声道：“乡亲们，咱感谢这些大人，但不能坏了人家的官声！要送东西的，心意到了便好！咱让开一条路，送大人们回京城！”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相视而笑。


    坐在离开岳陵的马车之上，百姓们夹道相送，秦乐志站在岳陵城门，也朝他们挥挥手送别。


    这样看来，轻装而来，却是满载而归。


    “又是一路颠簸啊……”周玦双手交叉放在颈后靠在马车上，懒洋洋道。


    “怎么，不满意？”林琅略微挑眉，戏谑道。


    “当然不是，我倒还有些期待呢。”


    期待什么呢？期待回京城？期待岳陵越来越好的消息？


    一想到回京城，周玦忽地坐直了，想到了一些事情。


    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想法，周玦掀开帘子，转头看着山川之外的那个方向，没了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