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重逢(一)
作品:《返魂香》 潇洒了几日,顾千芊和谢瑶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钱不够用了。
没钱寸步难行,两个人想了半天,决定调香卖香。
制出一款成功的合香,需要大量的试验,而试验能最终成功,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堆积出来的。
若是反复失败,投入的金钱与精力将化为一缕青烟散于天地间。
所以合香一事,只有有银钱,有闲情,有耐心的香师才会专注于此。
手头没有什么好香材供顾千芊发挥,她只能利用能找到的,比如桂花、白芷、艾草之类的入门香料,靠着对香味的敏感调整配制。
天地孕育,万物有灵。所有香材,都是机缘润泽,造化所生。而妙香师们,能否物尽其用,对得起这一番造化,也不单纯只凭技法熟练。
原本用山泉浸过的桂花或茉莉烘干后再配上木屑,加上一些香料,用蜜搓成丸熏制,香气闻起来更馥郁更持久,但条件有限,无论是蜜还是香料都需要花钱,只有干花和木屑可随地取材,所以只能简单凑合着,熏上一熏。
顾千芊信心满满:“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调香也是如此,过份依赖可加重气味的香料,那香便失了本质,沦为下等,只有用最简单的材料,熏出最天然的香气,才是上等!”
她曾见过师父闻人倩单单取用腊梅花瓣,稍稍浸泡炮制下,点燃便能熏出一室梅花清香,比起那种浓郁的杂香不知要雅上多少。
调好的香放到香市上出售,得先取名,还得附上一段调香师的简评。
对于合出的第一款香,文盲式香评代言人顾千芊:“唔,怎么形容,坏了的大西瓜味?”
经过谢谣艺术加工后的香评:“适合小龙女类的清冷女生,霜雪是她的肌肤,月光是她的眼眸,是始料不及的心动,是唯恐不及的惊鸿。”
第二款香。
顾千芊:“烧香味,就是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后被腌入味的感觉。”
谢谣:“你是红尘欲海中的香客,他是常伴青灯古佛的僧侣,他低垂的眉眼如山峦,是你绕过人间山河,才遇到的人间烟火。”
第三款香。
顾千芊:“木头在杂物间放了很久烂掉,拿出来在太阳下晒出的蛀虫味。”
谢谣:“木质香调,被烘晒出来的暖意,是安心温柔的男友香,看客散去,唯你我不忘,与卿在旁,别来无恙。”
顾千芊:“……牛逼。”
除此之外,顾千芊物尽其用,调制了不少四弃香。
四弃香这个香,是一种穷玩香品。荔枝壳,梨渣,甘蔗渣,陈皮。就这四样,都是吃水果剩下要被丢弃的。弃而不用的东西拿来做香材,所以叫四弃香。
此香成本低廉,几乎是人人都可做,最早脱胎于底层士人的雅玩,到后来比肩沉檀龙麝,列为小四合。甚至在宫里也颇得一众贵族喜爱,是一个富人吃粗粮的典范。
“每岁元旦,太和殿设朝,金炉内所香名四弃香,清微澹远,迥殊常品,以梨及苹婆等四种果皮晒干制成。历代相传,用之已久,昭俭德也。”
总之此香受众颇广,男女老少,宫里宫外,每个时期,都有做这款香品的。
四弃香本身没什么神奇,焚起来就是偏清凉的淡淡花果香,但这个香品,配方常不确定。调香时用什么荔枝,什么梨,什么甘蔗,什么陈皮,除了原料本身,还要考虑是否炮制,是否陈化,和香工艺差距等等,导致了成品的香气常迥然不同。
毕竟众口难调,就像番茄炒蛋,很多人都会,但做出来的口味可能千差万别。
综上原因,这款香就变得很有意思了。平民有自己的调法,贵族也有自己的香方,互不干涉,虽然香名一样,穷文人烧的是附庸风雅,达官富人烧的是精致讲究。
有些半路被抄家的落魄王侯,家底已空,即便衣衫破烂,吃糠咽菜,但在起居上也要讲究焚香,用不起好的,用个四弃香也好。
此间冷暖,唯有香知。
***
等黄昏时,谢谣从香市回来,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的表情仿佛在做梦:“姐妹,我们发财了,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是个叫寤寐阁的香坊买走的,他一看见我在卖香,就以超出原价十倍包了所有的香,还让我之后如果还要售香,就来老地方找他,这香阁主人真的太好宰了吧!”
钱袋子一翻,哗啦啦倒出来一堆碎银子,亮晶晶的要闪瞎两人的眼,顾千芊也震惊了:她调的香虽然品质是不错,可是原料简陋,香味也大众,根本不值这个价,城里人傻钱多速来,诚不欺我。
她得出结论,寤寐阁虽然据说是芜城挺有名的一家香馆,但有这么败家且眼拙的冤大头主人,迟早要完。
***
发了一笔小财,顾千芊还没好好享受几日,就发生了一见意想不到的事情——她被绑架了。
那日顾千芊揣着钱袋,去市面上买香材,就在她拿起两枚木栈香细细端详时,突然被角落的黑衣人一记手刀劈晕在地。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丢在马车里,被布巾捂住嘴巴动弹不得。
眼前正是先前她捉弄过的,那个油头粉面的猥琐公子哥,他阴恻恻地笑:“好你个小丫头,敢用幻香术捉弄我,现在我就把你卖给销金窟换个好价钱,看你往哪儿哭!”
马车在不知名的路上疾驰,顾千芊的心在呐喊:他大爷的!救命啊!
马车似乎在山路上颠簸了许久,顾千芊在浑浑噩噩的绝望中醒来,突然听到马车外有激烈的厮打声,她脑子一激灵,顿时精神振奋,天不亡我,莫非是救兵来也。
没等她心有戚戚自我安慰完,绑匪们慌不择路载着马车疾驰,缩窝在车内的顾千芊囫囵翻滚额头磕的鼻青脸肿,又是一个险路急拐弯,连马带车被径直飞甩下山崖。
所幸在摔落山崖半路,她在飞速下坠中途扑腾,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卡在了半山腰葱郁的松枝丛中,又没等她心有惶惶自我安慰完,突然传来喀啦一声枝桠的惨叫。
一定是这树营养不良太脆弱了,一定不是我胖了。
她第一反应是自欺欺人说服自己,枝桠绝望的反驳咯吱一声断了,顾千芊整个人顺势落入了山崖底那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河中,呼啦啦溅起了好大一朵水花。
这条河本来仅有半人高,对落水者一般够不成什么威胁,可前几日下了好几场大雨,河流湍急水势迅猛,她还没来得及挣扎直起身子探出脑袋,片刻间已被冲的老远,周围没有什么可以着力的木头或漂浮物,冰冷的河水一阵阵漫上来,狼狈的扑棱了好一会儿,手脚渐渐僵直没了力气,她一边呛咳着一边绝望的想,完了,小命休矣。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看来是老天爷要我命丧于此处,出门闲逛被绑,遇到救兵被甩,再压断树枝坠崖,世上也就我这一朵倒霉催的奇葩了。
脑袋被不知害怕还是难过的情绪搅成了一团糨糊,顾千芊怨念的咬咬牙,人固有一死,要是知道今日这样轻如鸿毛的遗憾离世,两天前就应该把那笔横财给挥霍完啊!
视线渐渐模糊,顾千芊用残存的意识努力睁大了眼睛,陡然看到不远处缓缓游过来一个人影,也许是回光反照,她竟有一瞬的清醒。
咕隆又呛了一口水,顾千芊怔怔的看着那面庞在眼前一点一点放大,像雨过天未晴,青空悠远雾霭深深,这眼眸真好看啊。
顾千芊感觉自己的呼吸心跳在那一瞬间骤停。
周围是黛碧的冰凉流动的溪水,好似一朵青莲悄然飘落浸入湖心,漾开一圈圈涟漪。
某年桃花飘落的时节,师娘许倩曾在桃树下和她们讲过一个故事,调皮的小孩子千万不可以独自去溪河边玩,因为那里有蛊惑人心的水妖,只要美丽的水妖对你微微一笑,你就会愣怔住无法思考,轻松地被他夺走心。
晕过去的最后几秒,顾千芊还在感慨原来水妖是如莲花一样清新的美少年啊,当年以为师娘是为了不让她们调皮乱跑而故意编造的灵异故事,看来是一直误会了她老人家。
奇缘啊奇缘,老天爷着实待自己不薄,她恍悟后又愤愤呸了一声,被水噎的直翻白眼,本姑娘小小年纪就香消玉陨成了水鬼,不薄个球啊!
也不知昏过去了多久,等顾千芊悠悠转醒睁开眼,视线正对的是木质雕花的床顶。
因为落水一吓而迟钝的思维渐渐恢复,她难以置信的拍了拍脸:“我还活着?”
她掀开被子下床,四处打量,墙角放置的是钧窑彩绘花鸟青瓷白釉瓶,博古架上摆着的是青花缠枝纹烛台,案上一盏鎏金镶嵌神兽博山炉,正袅袅吐着青烟。
香气氤氲开来,顾千芊吸了吸鼻子,应是以沉香为君,辅以檀香、白芷、乳香,浸过蔷薇水,再加了蜜炮制。
有钱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人。
她的视线转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瞬间脸色一变。
这是一幅简单的淋漓山水图,画虽只黑白两色,却是浓淡深浅层次分明,笔触横姿,堪称妙绝。定睛一瞧,那山石间的瀑布似真的在倾泻而下,耳边似传来山水飞溅的声响。
而重点是,那画下的印章、那个小狐狸模样的印章是……笑狐公子独有的闲章啊!
顾千芊激动了,这莫非是笑狐公子的真迹!
门吱呀一声,有个圆脸小婢女走进来,看到顾千芊起身有些讶异:“啊,姑娘你醒了啊,自从我们家少爷昨日将你从湖中救起来,你就一直昏睡着,算算你已经睡了一整日啦。”
顾千芊有些结巴:“这、这画……”
小婢女扑哧一笑:“厉害吧,这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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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画的呢。”
“那你家少爷是……”
“寤寐香阁的主人,宋云舒少爷呀。”
顾千芊大脑迅速转动,也就是说,散财童子冤大头是笑狐公子,也就是她男神,而她这是,被自己男神英雄救美了!?
“姑娘,少爷请你过去。”小婢女指了指庭院中凉亭的方向。
花木繁深,枝叶遮挡下,只隐约瞧见一个修长的身影。
晚风穿林而过,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泛出一层似梦似幻的光晕。
一握水色明净秀发用一玉簪束定,可见簪尖的流云纹,挽发的梨白色帛带拖曳而下,顺着余者披散而下的墨瀑,几乎及腰。
腰系玉带,靛蓝衣领袖间的绣纹,竹叶花痕一段天然风雅。
当时什么感觉呢?场景正值逢魔时分,霞光如倾酒,好看;斯人若彩虹,好看。
顾千芊捂住了自己咚咚跳的小心脏。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男神我可以!
宋云舒抬起头,正好对上顾千芊那一瞬的痴汉表情。
宋云舒这段时间内心烦闷暴躁的很。
从小到大,他被陛下派了任务不得已跟随顾千芊,小时候在明处被对方欺负折腾敢怒不敢言,长大了还得在得在暗处贴身保护,买她的香,救她的命,空有一身才情抱负不得施展,被困在这小小香阁当个憋屈的冤大头。
行了,眼下儿时仇敌重逢,必是分外眼红,待他表明身份,看在他救了她一命的情面上,得好好趁机损她一损。
还没等他组织好挖苦讥讽之言,就看对方眼睛一亮,随后羞涩激动的扑上前来——
“笑狐大大,我是你失散多年的铁粉啊!”
宋云舒:“……”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脸瞬间一黑,心头涌上一阵浓浓的不爽,很好,顾千芊,这才过去几年,你便将我忘的一干二净,站在眼前连认都认不出来的。
而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怕是连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这么些年的辛劳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顾千芊不知对方心中如何风起云涌,声情并茂地表白了一番,两眼闪闪:“笑狐大大,从今往后,我不光是你的书粉,还是你的颜粉!”
小时候打赌的誓言争前恐后涌入宋云舒的脑海。
“恶棍!骚包!假惺惺的蠢书呆!”
“我就是饿死,从高楼上跳下去,不嫁娶,也不会喜欢你!”
“我呸!谁喜欢你,谁就是孙子!”
宋云舒心中不爽,也不想让别人好受,他心头突然涌现出一个恶劣的想法。
就且看着她的崇拜迷恋,溜须拍马,鞍前马后,岂不解气,等不久后真相大白,让顾千芊为童年的所作所为啪啪打脸,面上无光,懊悔不已,那时她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真是想想都要笑出声。
于是宋云舒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在下宋云舒,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客气。”
我眼光真不错,男神好温柔!
不明真相的顾千芊面颊绯红,一脸陶醉状心满意足。
***
顾千芊干劲十足,主动提出要为宋云舒泡茶。
焚香烹茶都是雅事,闻人倩素来爱茶,耳濡目染下,顾千芊虽然技艺不精,却也不是全然不会。
一旁随立的侍女却是欲言又止:这可是龙脑茶啊!龙脑产于三佛齐国,生于深山幽谷中的千年杉树,价逾黄金,民间有市无价。
这位姑娘看起来茶艺生疏,这么珍贵的香茶,少爷不怕被糟蹋吗?
她抬起眼,迟疑地看了宋云舒一眼。
却见对方绕有兴味,并未有让她停下的意思,便也不敢多言。
顾千芊确实是不精于茶道,顺序颠三倒四,动作乱七八糟,但最后,泡出来的茶香,竟也是沁人心脾,意犹未尽。
宋云舒心中暗忖,这就是妙香师对香味的敏感吗?
他细酌一口,满意地放下茶盏:“顾姑娘可知这是什么茶?”
顾千芊回道:“龙脑香茶。而且是梅花龙脑。”
龙脑香,其香为百药之冠。入药惟贵生者,状若梅花瓣甚佳也。
“其实泡茶和调香是一样的道理。”
顾千芊清了清嗓子:“茶叶就像是主料,水和火候等就像是辅料,只有当主料和辅料结合完美的时候,才能泡出芬芳的茶。”
“调香也是如此。为何不同的人调出的香差异如此之大?那是因为每个人对香的理解不同,主料和辅料的配比不同,就会有不同的香效。只有真正用心理解香道的人,才能调制出上好的香。”
显摆结束,顾千芊眸中闪着细碎的光,如湖水中倒映的月牙:“我调香尚可的,宋少爷,寤寐阁还缺香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