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浴火凤+后日谈(二合一)

作品:《他与世间皆可杀(穿书)

    “这些正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你却如此的视若无睹。可见,玄乌祭司实在难以承达天命。”


    口口声声承达天命。


    句句却都是高高挂起漠不关心。


    实在是荒谬,实在是可笑。


    那一羽幽冥蝴蝶破笼而出,薄弱的羽翼扑扇着往天空飞去,好似流萤一般翩跹在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照亮了她沉静的眉目,随后越过高高的殿门往禁殿深处飞去。


    玄乌祭司的脸色有些变化,像是意识到了眼前女子的棘手,脸色生沉的缓缓开口,“如此,你所预见的天罚又是什么?”


    仲藻雪提灯道,“不时,天火即来,万神倾灭。禁殿毁,神树崩。”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璩英骇然抬头望她。


    神官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最前面压上的侍卫只觉得手中的长矛越发的难以握紧,窃窃声不断。


    黑鸦声过。


    这夜里却是让人焦躁非常。


    玄乌祭司显然也心有一震,直指斥道,“巫妖之词一派胡言,你简直罪不容诛!”


    侍卫的长矛随着他的这一声喝斥再有逼近了一分。


    璩英实在被她的这一番话给震住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动作,眼见着朔寒的矛头欺面而来,仲藻雪伸手拉了她一把,厉声道,“玄乌祭司可是要亲身验试一二,背上神树坍颓众神倾灭的罪名!”


    玄乌心头一时犹如蒙遭敲钟一般久久不得平静。


    一鼓气,三而竭。


    原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就地拿下两人,但此一刻,压前的侍卫却是任谁也不敢再有轻举妄动,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滞中,一个进不得,一个退不得,听闻到神殿这边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赶过来,玄乌祭司站在原地久久未有发语。


    就在此时,隐隐地听着里面传来几声火星子飞溅的响动。


    那声音并不大,只当是并没有听到。


    但随之而来的是任何人没有想到的,有一柱焦烟从禁殿里面缓缓地冒了上来。


    “嘎——”盘旋上空的黑鸦久久不散,像是食腐的秃鹫一般徘徊着,好似灾厄已经开始降临,腾上的焦烟正映在了那一双妖黑的禽目,任谁人看见了都不禁为之胆颤。


    腐烂的空气中隐隐有一股焦臭的气味弥漫了开来。


    璩英站在了她的身后,心中大震,“女师,这——”


    仲藻雪没有动,只是立站在殿阶上神色不动望着玄乌祭司,两相僵峙,松动败下阵来的人却是玄乌祭司。


    “……”


    禁殿的门被打开了,浓烟四滚,无数的祀官和侍人提水赶往进去救火。


    得知消息的姒皇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长年卧病塌上的高皇。鼎沸的人声下,虎贲军拨开了人群开道压阵护驾,跟在后面的还有宰辅辛泉,史官缪奉,小臣冯岳。鲁崈公来的匆忙只穿着常服,头上的系冠还有些歪斜,是得外客魏珩提醒了一句后用手堪堪扶正。


    鲁崈公道谢之余见他与虎贲军站在一道,心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来得及多问。


    高皇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姒皇说,“禁殿里面怎会突生大火,如此妖异,可是有灾兆?”


    宰辅辛泉开口问道,“大祭司现在何处?”


    玄乌低头回道,“巫熠大人正在神殿内拔秽祷祝,不允其它人打搅。”


    鲁崈公不赞同的说道,“宫中发生这般大的事了,你且将他请过来。”


    玉璋祭司从一旁走了过来,行神礼道,“回王上,听闻禁殿之中有异常,来时我差卜人去通知巫熠大人了,大人并不在神殿之中。”


    姒皇有些吃惊,“怎会?”


    “……”


    那边正你一言我一语商讨,仲藻雪趁机低声对璩英说了几句话,璩英听着点了点头。


    高皇问,“如此妖兆,之前却不曾有任何天象吗?”


    玄乌祭司说,“回王上,是今夜我在巡值时遇到了有人擅闯禁殿,妖言祸行。”


    姒皇听到这里震怒,“何人如此大胆!”


    玄乌祭司侧过头望去。


    仲藻雪放下了提灯,落身行了一礼,道,“启禀王上,姒月殿下极有可能被关在了禁殿里面,妖兆灾至,人力不可阻拦,还请王上尽快救出公主,离开这大祭殿之中!”


    高皇震怔住了,“你说月儿被关在了禁殿里面?”


    仲藻雪低头道,“请王上襄助公主!”


    不等姒皇开口,玄乌祭司站了出来面色生沉的说道,“禁殿之中,不得闲杂人等擅闯入内!”


    仲藻雪沉声道,“天象灾兆,公主被困其中不得脱身,玄乌祭司难道要放任公主身陷其中失了性命吗!”


    玄乌祭司望着她的眼神生冷非常,“是你纵行妖术造祸如此,你究竟是何人?有何预谋!”


    仲藻雪低头道,“火势已迫在眉睫,事关公主性命攸关,请王上定夺!”


    高皇力有难支的咳嗽几声,勉力侧身说道,“无论如何事关女儿性命,若真如她所说的话……”


    玄乌祭司沉声,“王上——”


    姒皇打断了他的话,望向了落身而礼的女子,“孤认得你,你是祭殿中曾经侍奉曦和神主的女师。”


    仲藻雪长礼以应。


    姒皇说道,“玄乌祭司所言该然,今日禁殿已有妖兆之象,断断不可再有惊撞神灵的事情发生。你既然是曾经侍神的女师,便由你来代替虎贲军,带着神殿之中的太祝与卜人一同进往搜寻,将公主安然救出来。”


    玄乌祭司一顿。


    仲藻雪合礼,“是,王上!”


    浓烟滚滚升起,浸渍了水的焦木横在了长殿中,湿答答的滴淌着。


    祭殿之中的太祝与卜人不停的穿梭在殿里殿外,来来往往之间提来了一桶又一桶的水来浇灭火势,有险险被火舌舔了衣裳的人惊魂未定的在地上扑打着明火,也是得同行的人眼疾手快浇去了一桶才得以脱身。


    仲藻雪领着一行人正要往禁殿中走去。


    “……”


    “滴答。”


    湿咸的焦木横在了地上,滴淌着流着水。


    那一个刚给同伴浇了整桶水扑完明火的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怔在了原地,手中的水桶也不知道原由的掉落了下去,发出了“咣当”一声脆响。连同着其它救火的人,一时间不知何原由的全然忘了动作。


    仲藻雪怔怔地看着眼前,收回了正准备走进去的脚步,一步又一步的往后倒退着走出了殿门的阴影之外。


    中开的宫殿。


    里面是一片狼藉的血色,远远地看着有人倒在了地上,双目圆睁,像是如何也不敢相信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只是瞪着一双眼睛,任由着五窍之中流着鲜红,甚至于连死亡来临那一刻的痛苦与恐惧都全然来不及感觉得到。


    白衣坠尘。


    有腥红的血不尽的从衣下缓缓地流了出来,再与地上的血汇流成了河。


    禁殿之上,众神无声坐案凝视。


    地上,打翻的灯罩沾满了鲜血,宫针正滴。旁边是一双被人藏起来后绞碎了的女鞋,朱红的绸面被绞烂作了几块破布,上面纹绣的花鸟已是断翅卧地而亡,像是折断了翅膀的鸟儿无法再飞往蓝天云端上。


    “嗒。”


    赤足踩在了血上。


    “参见姒月殿下!”提前扮作祀官混进去的璩英激动的跪在她的面前拜谒。


    姒月神色平静的抬起了头望向了前方。


    那被藏起来的羽织高高的挂在了天柱之上,是那一件缵金织玉只在大祭日时才会穿着的耀美无双的华裳,烈火的红光照去,正照在衣上那用金线织绣的腾凰九霄的纹饰。


    就在她的头顶之上。


    姒月少有的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衣缓步走了出来。


    巫熠的尸首正倒在了她的脚边,被咬烂了的右脸正横卧在了地上,便是在死亡的那一刻到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更如何的都不敢相信,只是卧在了一片血泊中睁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至死也无法瞑目。


    “没有人能囚得住我,巫熠。”


    “你若当真要如此做,来日,我会不惜用你的血铺作我的脚下路,踩着你的尸体走了这一扇殿门。”


    染了血的一双脚便是一步又一步的往前不停歇的走着。


    那是烙着血的脚印。


    以骨做鞋底。


    以肉做鞋面。


    硬生生地从血泊与荆棘之中踏出了一条路。


    姒月睁着一双眸子缓缓的涉血而行,那一双眼睛有片刻的恍然与失觉,在火光相映下,涣散的瞳孔一点一点重新有了焦点与光亮,随后越来越坚毅,越来越坚定,到最后整个人望上去冷锐非常。


    火风翻飞着她一身散落的长发,远远望去像是一只于火中涅槃的凤凰。


    遍地腥红。


    只在身后留下了一排血色的来时路。


    “……”


    正准备冲进禁殿解救公主的一行人怔在了门口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姒皇与高皇怔怔地望着女儿。


    鲁崈公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宰辅辛泉微张着口一时之间已忘记了言语,小臣冯岳更是被骇到忘记了呼吸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史官缪奉几次噏动了嘴唇却是全说不出来一句话。


    一旁的外客魏珩神色怔怔的看着她一步又一步的走来。


    残火正燃,烧败了的一顶焦木砸落了下来,陡然发出了“啪嗒”一声巨响,打破了眼前的这一片沉寂。


    仲藻雪退却了几步为她让出了路来,合礼跪身道,“恭迎长公主殿下——”


    姒月停下了脚步,站在她的面前久久地望着她,随即伸出了手,只在众目之中,看到有一枚篆刻月纹的昆山玉壁挂着一根红线从她的手中垂吊了下来,正停在了仲藻雪面前。


    那是三殿大祭司的信物。


    一旁的玄乌祭司沉默的伏首跪下,玉璋祭司像是已经预料到过眼前的这一般事,只是跪身低下了头,脸上没有多少的神色,随之在后的祀官、太祝、卜人一并跪了下去。


    “恭迎长公主殿下。”


    ——《弃君欢》序END


    不老鹤/文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2025.2.2


    后日谈


    十日后,天授大典。


    “那一夜晚上,是你在那里。”姒月道。


    “是我。”仲藻雪答。


    “你为何会在那里?”


    “巡夜而至,听到了一些声音便寻着声音走了过去。”仲藻雪道。


    “卜辞祭殿并不是女师的居所。”


    “所以只是路过。”


    朱殿金幔,外面正在沐备着天授大典的仪程,两人对案正衣危坐着,璩英佩剑守在了殿门外。


    仲藻雪心有后惊。


    她没有想到,姒月如此的敏锐。


    那一日晚上,她刚刚来到这里,意识还有些混沌,四处游离深殿不小心撞见姒月与巫熠争执一事,不想对方竟然是知道的。此时回想起来不由得有些背脊发寒。


    再而一想,那一夜自己应该是没有留下什么异常的地方。


    “你从何来?”姒月问。


    “我……”


    仲藻雪压下心底的惊色,抬头回道,“从翰林殿来,那一日是我负责清整翰林书册。”


    姒月临案危坐望着她。


    仲藻雪补充了一句说,“因为落下了盏灯,折返了去取,所以只得摸黑耽搁了一些许的脚程。”


    姒月敛目,问,“你驯化了玄鸟?”


    话题陡然跳的有些大。


    “……”仲藻雪停顿片刻,说,“因为我听闻了国中先祖有奉神鸟的传说。”


    “是有。”


    姒月抬眸望着她,“你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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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藻雪低目,“只是卑微之身,识得些许的察颜观色罢了。”


    姒月将那一个宝盒,连同着榴花、书信、提灯与蝴蝶一同放在了案上,“说一下你的筹谋。”


    仲藻雪低头望着桌上的物什。


    她心里有些摸不准,此刻姒月是想要从自己这里问出一些什么东西,又或者是想要她做些什么,再或者是因为对她的书信生谣而生了恼意。她这方却实在有些拿捏不准,也不敢轻易的说些什么。


    几番思忖后。


    仲藻雪抬起了头说,“殿下,我并没有什么筹谋,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蝼蚁求生。”


    姒月望着她,“只是蝼蚁求生,又为何要将自己显露在烈阳之下?”


    仲藻雪停顿了片刻,像是有再三的犹虑与斟酌后,抬起了头望着她说,“为了亲眼见证殿下问鼎天下逐鹿九洲,书写殿下的千秋之业。”


    姒月的眼神深了下去,像是夜里那一钩破夜的月,透着些许凉意的月。


    “为何如此说?”


    “为天箴之言,殿下您注定将成为天下共主。”仲藻雪道。


    “我从来不信神明。”姒月道。


    “殿下。”


    仲藻雪低头拱手向她一揖,“您不必相信任何神明,也不必相信任何人任何话,您只要跟随着您自己的意志往前走就足够了。”


    姒月对案危坐,望着她长揖低首。


    那将是一条注定万分险难,崎岖难走的路,没有回头的路。


    是她亲自选择的路。


    禁殿之下,长公主亲手处决三殿神权大祭司的事情很快的传遍了整个宫殿上下,到最后飞去了小巷街陌,在寻常人的耳中,一时间掀起满城风雨。


    弑神。


    这个字第一次烙印在了整个姒国的所有人的心上。


    那一日后的第二天,姒月一身朱红的宫衣再一次登上了祭天台,在敲响了震天钟之后,公示了巫熠的诛多罪行,明示了皇权对神权的态度。


    昭示了——


    神可杀。


    之后便是连续三天的镇压与平乱,在与姒皇与高皇坐夜长谈后,姒月握权而立,背着亵渎神灵的指控,彻底废除了神殿祭司下的生杀实权,委任了仲藻雪为国中新任的大祭司。


    授礼的女子一身白衣低目。


    容貌欺雪。


    只是抬手,神色恭谨的接过了她下发而来的权杖。


    仲藻雪接过了权杖抬起头,此一刻的她是见证者,也已是局中人。


    “那会是一条非常难走的路,在这一条路上,您会遇到许许多多不同的人,他们有的是您的敌人,有的是您的朋友,只要您跟随着您自己的意志不停歇脚步的往前走去,所有的人都只是您光芒下的微尘。”


    仲藻雪道,“我也如是。”


    第七天。


    万洲岛,铁矿。


    铁水诡红的在罅道中缓缓地流着。


    宰辅辛泉和鲁崈公领着一行人巡视着,与此次前来相商的外客交涉。


    “将军与外使此来是要我姒国的玄铁?”姒月开口。


    “正是。”魏珩点头。


    “精铁千金难求,北昭侵扰我隐国边境已有数载,角力之下总是失势兵刃,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与魏珩同行的外使严方摇头叹道,一行人走去了几步后,严方拱手道,“若是殿下肯割爱,严方在此代大王与众将士谢过殿下了。”


    姒月说,“舟车之辛,不敢让二位空手。姒国小壤,意与大国结同晋之好,几块小铁便是相赠也无妨。”


    严方与魏珩交换了一下眼神。


    姒月开出了条件。


    第一批运往隐国的玄铁可以免费相送,但此一批铁石只限定于用来冶作农具,且运送精铁的车马需要对方自行配备,国道之间的驿站需要对方来增建以方便车马往使,过道的税收减赋两点,满足姒国外购粟谷过冬的需求,并圹张姒国的织绵运卖往隐国。


    再附加一条。


    铺开的驿站运送地图上,姒月微微侧目,说,“我意欲与鲁崈公前往隐国面见黍栗公,还请二位能为我搭线。”


    “……”


    “你愿辅佐我?”姒月问。


    “若是殿下需要我的话,我愿意为殿下效力。”仲藻雪回答道。


    “你想要什么?”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仲藻雪礼衣端坐在她面前,“如若一定要说有,那便是我相信殿下您能在往后开得盛世太平,让更多的如我一样卑微之身的女子能够读书识字,博文广进,济身于朝堂之上,躬身在贾市之街,拥有一个自主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能够自主去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拥有一段什么样的人生。”


    姒月神色一怔。


    仲藻雪眉目温婉如冬日的初雪,“我相信殿下您一定能够做到。”


    冬日已去,冰雪消融。


    而今已是春始。


    天授大典之上,在姒皇与高皇二人举香祭拜完天地之后,姒月簪冠衔凤一身朱红织金的华衣一步一阶缓缓地登上了天坛之上,底下是满朝的文武官员,国中的子民,以及来庆的外宾。明明是与往年别无二样的新春大庆日,只是这一年受礼的人,从年幼的小皇子换成了握权的长公主。


    连同着那一个授礼的大祭司也更换了另一个新人。


    “跪——”太祝长声。


    姒月拂衣。


    举香跪在了蒲团上,三礼祭天。


    仲藻雪一身白色的祭袍站在了香鼎前低目持灯祷祝,念着那一段的祝辞,祈福着她长康安遂,福泽绵佑。中天日照,满天的玄鸟盘旋,听着远山之外有鹰隼的声音传响。


    她低下头,只为承戴上那一顶无上的皇冠。


    姒月第十七岁生辰,她被授命为监国皇储,可号百官夫长,享新握政权。


    ——一切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