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提灯

作品:《入情

    待他回到院中,天色已然有些昏暗,林观月独自坐在石桌旁,沈逸不知何时已然离去。


    远山在暮色中隐去棱角,几缕风穿堂而过,携来一丝凉意。


    “师尊晚膳想用什么?”江云川问。


    “你今后准备自己那份即可,不必浪费,我实在无心饮食。”林观月的语气不辨喜怒。


    说完,她拿上木剑,穿过庭院,往殿外走去,直至身影消失在那片苍竹林中。


    江云川垂下眼,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师尊,你会收她为徒吗?


    他好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害怕师尊的目光还未落在他身上,便先注视了其他人。


    风吹过,庭院里落叶翻飞,发出哗哗的声响。千山殿里空荡荡的,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观月,你又把他丢下。”去妄想到院中那个落寞的少年。


    “又?”林观月不解,“你我都不需饮食,谈何丢下?他不是嗷嗷待哺的小孩子。”


    “当务之急是查明他为何能与入情对话。”林观月拍了拍木剑,继续往千山峰下走去。


    入情剑铸出距今已过百年,因其恶事恶名,有关入情剑的记载在百年前也几乎被毁得一干二净,哪怕林观月在剑之一道上钻研极深,提及入情剑时,也只能称得上一句“有所耳闻”。


    她本欲询问掌门,却在接近青云殿时停下了脚步,改道去往藏书阁。


    “你为何不去?”去妄疑惑地问,“藏书阁能找出什么?你这是舍近求远。”


    林观月径直走上藏书阁顶层,在书架前寻找相关典籍,闻言,不假思索答:“他的灵根属性尚且不明,若又出此事,恐为其招祸。”


    “你担心他。”


    “我只是不愿因此耽误传道,等他把净明堂那一套审问规矩走遍,至少半年。”林观月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拂下封面的尘灰,“去妄,我没多少时间了。”


    她体内的灵力已有明显的凝滞感。


    林观月的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微微粗糙的触感透过肌肤渗入心绪,在心底磨下一道痕迹。


    烛光微晃,她将灯盏挪近了些,目光落在扉页上的篆字,细细读下去。


    “入情剑铸造者乃是……”


    她又翻一页,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白。


    几张关键书页被人整齐撕去。


    她蹙起眉头,继续翻阅,再续上便是众所周知的故事:“……用入情剑刺穿‘一剑仙’的丹心……”


    她起身又寻来几本相关典籍,甚至连一些零散的杂话本也一并取出,在桌案上铺展开来。


    可无论是正史秘录,还是市井流传的野闻逸事,所有的记载都刻意避开了入情剑主的身份,仿佛他从不曾存在。


    为什么?


    她不是没有见过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之人。


    当年长安寺圣子叛出师门,一路斩杀四十余个同门弟子,杀红眼时甚至连无辜凡人也不放过。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最后,还是各大宗门联手将其擒拿,押回长安寺,抽经去骨,封于寒山之下。


    百年风霜雪雨摧过。


    如今他双目雪盲,不生不死地吊着一条命受尽世人唾骂。


    但所有藏书典籍、戏曲话本都并不避讳此事。


    他的罪行被所有详细记载着,坊间甚至将此事演绎成段段传奇,长篇累牍地控诉其滔天罪孽,恨不得将他剖心示众,以抒天下人的愤懑。


    林观月不明白,这入情剑主究竟是何人,又曾做下何事,竟让天下人讳莫如深,连名字都被抹去得干干净净。


    夜深人静,缺月高悬。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纸洒落一地银霜,映在桌案上,映在翻开的书卷间,也映在她始终皱起的眉心。


    她有些疲倦,终是微微闭上了眼,趴伏在桌案上。


    握在指间的毛笔失了力道,缓缓滑落,碰撞桌沿,滚落在地,砸出一声极轻的闷响。


    墨色晕开,在雪白的裙纱上染上痕迹,如浓夜般晦暗,又似无法消散的疑云,沉沉压在心头。


    林观月离开千山殿后,江云川在院中孤坐许久。晚膳时,他胡乱煮了一碗面便算敷衍过去。


    一片,两片,他数着东南角飘来的槐树叶。


    五片,六片,他翻开林观月留下的剑法入门。


    直至暗夜包裹了整座千山峰。


    江云川合上书卷,起身在殿门处挂上一盏纸灯笼。微光摇曳,暖色的灯火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他想着,师尊若从苍竹林中练剑回来,一眼便能瞧见。


    江云川也知道,以林观月这般境阶,夜色于她而言并无分别,何需依赖这一点微茫烛火?但不知为何,他总会想起梦中那盏孤悬的提灯。


    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夜深露重,以此萤火之暖,静守归人。


    七十九,八十……待他数完最后一片槐树叶,林观月还是没有回来。


    夜风愈寒,江云川取来一件披风,下意识地往苍竹林走去。


    竹林中什么也没有。


    “师尊?”他试着传音。


    只有一片竹叶应声飘过他眉梢。


    江云川抱着披风,一路行至千山峰入口,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向前,便迎面碰上了刚从斗武场归来的沈逸。


    沈逸大汗淋漓,衣袖随意地擦过额角,见了他,步子一顿,扬眉喊道:“江云川。”


    江云川拱手行礼:“见过大师兄。”


    沈逸亦抱拳回礼,瞥了眼天色:“深夜下山,可是有什么事?”


    江云川略一思索,问到:“请问师兄,师尊可在斗武场?”


    沈逸闻言,露出几分讶色:“她?不在,林观月从不来斗武场。”


    他话音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笑了一声:“不对,四五年前她倒是来过一次……”


    “结果一剑挑落一人,短短两个时辰,便让当时一整群剑修挫了锐气。那之后,许多小弟子竟被唬得足足半个月不敢踏上斗武场,哈哈哈哈……”


    沈逸笑得畅快,顺手拍了拍江云川的肩,语气爽朗:“小师弟,你可别学你师尊,每日睁眼就是练剑,实在无趣得很!”


    正说着,远处传来钟声。悠长沉稳,宵禁已至。


    沈逸摆摆手,转身向弟子院走去,边走边道:“闲来无事便多来弟子院走动走动,我请你喝酒!”


    沈逸一提到美酒,突然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痛心疾首之色,长叹一声:“哎——我的‘天仙醉’……暴殄天物啊!”


    宵禁已下,江云川正欲作罢,挂在腰间的入情剑却突然震了一下。


    “笨蛋,去藏书阁。”入情带着困意,打了个哈欠,声音沙哑而慵懒。


    “前辈?”


    “别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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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扰我睡觉了,大晚上的,还带着我到处乱晃……”入情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想当年,他……”


    话未说完,剑身又是一震,再次陷入了沉眠。


    江云川心头微动,不再迟疑,转身疾步奔向藏书阁,在阁门前站定两三秒,待气息平稳后,推门而入。


    他走得很轻,穿梭在一排排书架中,从第一层开始寻起。


    江云川边走边想着:一会儿见到了师尊应该说些什么,如何解释自己半夜下山的举动,又怎么自然地将披风递给她……


    可他就是不由得想靠她更近一些。


    跨上藏书阁顶层的最后一个台阶,江云川一眼便捕捉到了那个伏案浅眠的白色身影。


    眉目安然,小小的一团,像一朵香雪兰。


    他的心跳代替了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她。


    江云川将桌案上燃烧了半截的蜡烛推远了些,又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毛笔。林观月裙摆处的墨迹早已干透,也被他悄悄捻诀除去。


    皎月应无尘。


    江云川为林观月轻轻地盖上披风,然后开始整理桌上、地上散落的典籍和草纸。


    待一切收拾妥当,他发现还有一张遗漏的草纸被林观月压在手下。江云川又靠得近了些,想要将草纸取出。


    此时林观月的睫毛颤了一下,将要醒过来。


    “师尊,是我。”


    江云川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用气声在她耳边轻声答。


    他们的面庞靠得太近,他觉得她颤动的睫毛好像纷飞的蝴蝶。


    “师尊,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他索性在书架旁坐下,困意随夜色蔓延而来。抬手揉眼时,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拿着刚才抽出的草纸。


    纸上铁画银钩,许多处被林观月涂涂抹抹,但依稀能辨识出一个被她圈出又划去的字——


    魔。


    魔?


    什么魔呢?自从上任魔尊被“一剑仙”斩于去妄剑下,这世间早就没有魔了。


    晨曦初露。


    林观月倏然睁眼,乍地抬起头,按了按太阳穴。


    她一向睡眠极浅,哪怕二十米外有猫踏过,也都能清晰感知。


    自己昨晚怎么睡得这般沉?


    断断续续的回忆在此时袭来。她想起恍惚间,耳侧传来一句令人安心的低语,和淡淡的松柏香。


    林观月看看桌面上整理好的典籍和草纸,再抬眼,又看见不远处仍在沉睡的江云川。


    他靠着书架,眉眼平静,呼吸绵长。


    林观月站起身。


    肩上有什么重量消失。


    她回过头,长睫微垂,目光定格在那件明显宽大的披风上。她思索少顷,最终还是将披风拾起,朝着江云川走去。


    自己昨夜不过是来藏书阁寻些记载,又不会遇上危险,他何必深夜寻来?


    她抱着披风,鼻尖又飘过一阵松柏香。


    况且……


    书架旁的江云川半揽着膝,手指不自觉地缩在袖中,唇色因夜里的寒意显得有些淡。


    他难道不知道吗?


    元婴境的修士早已经过反复锻体,不畏严寒,不惧酷暑,一件薄薄披风的作用几近于无。


    林观月这样想着,却蹲下身,轻轻将披风覆在了江云川身上,凝视他的侧颜。


    那境阶低的修士呢?


    应该还是怕冷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