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有着严重的心理问题，白亚是知道的。


    无论是瑟瑞恩家族送来的半真半假的资料，还是平时的表现，这一点都很明显。


    但即使以白亚浅薄的见识，也知道心理问题并不是没来由的，总是有个原因。


    只要能解决最大的问题，伊利亚就能正常生活、创作，瑟瑞恩家族也就不需要她再继续“扮演”女友。


    ——毕竟他们这些阔佬，确实会怕自己这样的穷鬼真的缠上去。


    约会的时候，和管家沟通的时候（主要是突发状况报备定位），白亚也有旁敲侧击过，知道了伊利亚之前都很正常，但唯独在某次活动后，精神状况才不好起来。


    或者说，在那次以后，他的精神才恶化到不想画画、拒绝沟通、放弃出门、抗拒进食的程度。


    但是伊利亚这样的情况，其实并没有传开太多。


    根据“亲亲小可爱”的情报，“上流社会”普遍认为伊利亚在闭关创作，还有人认为是瑟瑞尔家族在故意吊胃口。


    毕竟战争要结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战后人员安置问题将成为新的政绩，也就是有分量的政治筹码。


    无论伊利亚画作的治愈能力是否真实，但即使只是安慰剂作用，都可以作为一部分资本来谈了。


    而能有这样的保密程度，瑟瑞恩家族无疑下了很大的力气。


    白亚手上的这份视频，珍贵程度可比之前的所有资料都高。


    凝神静气，白亚按下开始键。


    这一场伊利亚本人到场的最后一次展会规模很大，瑟瑞恩家族几乎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


    据说邀请了包括中央执政官佩格·格雷维尔、十三军区聂新远将军、新教教皇在内的诸多实权人物，热度很高，即使在战时都能看到很多的宣传物料。


    可惜举行前一天，某个小虫母被发现，战时紧急管理中枢的所以人都去了前线主持战局，让这一场展会星光暗淡了许多。


    核心人物不在，来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


    白亚将画面里的人脸飞快地过了一遍，没几个是现在还能在新闻上看到的——现在那些人大概率要么失业，要么降职，要么不重要。


    肥头大耳的人倒是不少，怪不得后续就没有新闻了，实在是没什么能写的，白亚出神地想。


    哦，也不是，整个场子里还是有一些亮眼的角色的。


    比如当时头发还没那么长，穿得很清爽，甚至可以对着客人微笑寒暄的伊利亚。


    白亚挑眉，伊利亚正经穿西装的时候居然没有违和感？


    有钱人定制的衣服就是好，完全贴合他的身线，将纤瘦的腰肢展现了出来，却不显羸弱，因为臀部的弧度很好地弥补了那一点。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白亚甚至想吹个口哨。


    看惯了总是穿着宽松随性衣服的伊利亚，这种修身衣服看起来也别有风味嘛~


    短暂欣赏了几秒，白亚将视线收回，继续看着录像。


    虽然在笑着社交，但是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伊利亚全程都不开心，甚至有时候动作都很敷衍。


    可是很受欢迎，只站了十分钟，已经有三四波人来打招呼了。


    明明是画展，却很像是电视剧里贵族晚会一样的社交场所呢。


    迎来送往了一段时间，所有人的焦点几乎都在和熟人打招呼，互相寒暄。


    鲜少有人真的在看画。


    包括瑟瑞恩家族的两位家长。


    普利策先生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不停向别人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介绍伊利亚。


    蒙德女士则周旋在一些不苟言笑的人群中央，矜持地点头，她的身边是一位军人打扮的伤员（走路时能看出来不良于行），好像在用这个例子介绍伊利亚画作的作用。


    伊利亚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在模糊的画质下，依旧能感受到他笑容的无力。


    如果是她，此刻一定会拉着伊利亚离开。


    下意识地，白亚这么想到。


    拉着进度条的指尖停顿了一下，她啧了一声，唾弃起自己的习惯来。


    后面基本是差不多的画面，大人在自己的圈子里谈论着金钱、权利，将整个画展变成了社交酒会。


    然后，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近了伊利亚。


    他拉着伊利亚的胳膊，指着一幅画作十分高兴地说着什么，兴致越来越高，开始揽着伊利亚的肩膀。


    伊利亚的面色越发不善。


    也许是顾忌客人的身份，拍摄的人没有离得很近。


    这个视频的收音效果很差，即使白亚将声音开到最大，也只有一些只言片语。


    “……才华横溢……天才……”


    “……完美……心灵救赎，没有比你……艺术……”


    “……大师……”


    完完全全的夸奖和赞美，虽然有些夸张，但是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然而伊利亚却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反手将那人搭上来的胳膊甩到了一边。


    周遭的人被这一幕惊动了，他们停止了交谈，目光集中到了伊利亚的身上。


    策普利和蒙德也立马从不远处赶来，首先去安慰了那位也被吓到的先生。


    只有伊利亚还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着，明显气急。


    醉酒男人很快被安慰好，普利策带着他走到了一旁休息。


    氛围又再度恢复正常，唯有伊利亚，即使有蒙德女士在一旁安慰，似乎还是无法消解愤懑的心情，甚至不如说更气愤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画展继续。


    普利策和蒙德站在一起，说了一些场面话，伊利亚站在他们中间仿佛雕塑。


    但气氛还是活络了起来，大家说说笑笑，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刚刚醉酒的男人同样在人群中央，高谈阔论，很多似是而非的专业术语从他嘴里迸发出来，宛如他是再专业不过的艺术评论家。


    由他开始，数不清的夸赞从一张嘴又一张嘴里说出，混合着空气，像是一团团的云朵，吞噬着所有人的面貌和理智。


    他们相聚在这里，共同庆贺着一位空前的艺术大师诞生。


    这样的快乐让每个人都觉得十分满足。


    除了伊利亚。


    他突然崩溃了。


    他走向前转身面对着所有人，两步的距离却是隔着天堑。


    他的背后，是被所有人夸赞的作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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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幅，两幅……


    高高地挂在墙上，悲悯地俯视着众人。


    “笔触？线条？”伊利亚冷笑着：“《跳舞的潘妮》我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画出来了，刷子随便涂抹了几下而已，你告诉我，线条在哪？”


    “我从来都没有用过那些黄金比例，你从哪看出来的精致构图？”


    “你知道嘉里德和贝尔洛克风格的区别吗？恐怕他们二人的代表作你都说不出三个来。”


    “够了，你们根本不懂艺术，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大厅正中央的水晶灯光彩夺目，伊利亚站在它的正下方，突然滑落的泪水却比水晶更耀眼。


    “这些都是很烂很烂的作品，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聚在一起赞美这些垃圾？”


    “画作不是这样的……”


    “艺术也不是这样的……”


    说完，他晕倒在原地。


    《跳舞的潘妮》高高地悬挂着，面目模糊的少女似乎挂着可爱的笑容，但细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视频戛然而止。


    白亚深深地谈了一口气。


    以前相处时，伊利亚随口而出的那些话忽然有了来由。


    讨厌伊利亚的画作，觉得对方名不副实，厌恶着相关的一切，却对艺术、画作有着极为高超的热情。


    即使拒绝动笔，在那些艺术课堂上，他看向绘画工具和别人作品时，眼里的动容和嘴角的笑容，又何曾掩饰过什么呢。


    不过，对待喜欢的东西很真挚热情这一点，倒是很可爱。


    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白亚随手打开空白的文档，一边将视频重新播放了起来。


    这一回，播放的速度非常慢。


    啪——


    艾斯特·格雷维尔以俊俏出名的脸被扇到了一边，那一侧的脸颊很快红肿起来，却衬得他面若桃花。


    被打成这样，他却满不在乎，甚至不正经地勾起一边的嘴角：“执政官大人，亲自扇人，手不疼吗？”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扬起手掌，给艾斯特的另一边脸颊也送上了巴掌。


    而后，他才冷漠地开口：“混账。”


    艾斯特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俊俏轻挑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大人，跟您解释过很多次，我不是故意让那些人迷恋上我的，您知道的，我只是魅力太大了而已。”


    银白色的头发被松散地扎在脑后，正经的校服拉链大开，露出精致的纽扣只扣到胸前的衬衫。他仅仅是跪在那里，空气的味道都好像不一样了。


    也衬得他的话，更有说服力了一些。


    但站着的男人并没有理会这些，他只是强硬地让艾斯特继续跪着，狠狠训斥了一番后，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一个月内如果不解决这件事，别说继续上学，索菲斯特星系你也不要呆了，回乡下看守Z9043星系上的庄园吧。”


    说完，他眉头紧皱，终于露出不一样的神色：“希克斯就从不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跟他学一学？”


    艾斯特游刃有余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


    不正经的笑容收起，他紧紧地盯着男人看了一会，然后突然笑了出来：“遵命。”


    “父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