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作品:《我们剑修不谈恋爱

    很长一段时间里,砚莲生是不被允许修炼的。


    早课,午课,乃至学监们自由组织的晚间自习,他都不能参加。


    看书成了他唯一可以消磨时间的方式。


    藏书阁一楼的书看完就去二楼,二楼看完,就去三楼。


    即便后来境况有所改善,他也还是保留了这一习惯。


    砚莲生喜欢看书。


    而现在,他看过的那些书派上了用场。


    辨出墨蛟身份的那刻,砚莲生脑中浮现大量零星字句。


    有专记大妖之事、每百年编纂一次的青云州志,门中前辈更新整理的论道心得,不知是哪位修士留下的山水杂谈,散文游记……


    他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玄虬君。


    玄虬君二百多岁便由蛇化蛟,展露峥嵘,牢牢盘踞住了如今的苍、岑两州。


    玄虬君杀孽龟,除恶蚌,统御一方水族,无雨便布,有灾则疏,将方圆近万里的水文治理得井井有条。


    砚莲生甚至还忆起一则写在某篇笔记里的趣事:


    玄虬君平定水族时,曾杀过一条兴风作孽,大肆掠亲的鲇妖,救下了十二个险些丧命的新娘。


    新娘回到家里,都说自己是新任河神,也就是玄虬君的妻子,还因为给玄虬君立庙的事吵过几架。


    总之,几乎所有他能回想起来的记载中,这都是一位亲善人族,风度翩翩,素有仁慈之名的蛟君。


    很多修士都与之交好。


    但玄虬君得道已有整整两千年。


    哪怕在较为长寿的蛟类中,他也已经算是高龄。


    砚莲生不仅看见墨蛟闪有寒光的利爪,苍漆的坚鳞,还看见他鳞上斑驳的痕迹。


    他气血衰败,已经不再年轻,生命正不可挽回地走向尽头。


    ……难怪要掀风作浪,欲借水势强行化蛟。


    “久闻玄虬君大名,无缘得见,今日一睹尊容,果真如传闻那般神武。”


    那只硕大如牛的眼球转向他们,瞳光冷冷。


    有一瞬间,像是在看某种死物。


    李听眠横剑向前。


    还未抽鞘,便被砚莲生不动声色地拦下。


    他依旧不卑不亢:“敢问玄虬君此番入水,可是为了走蛟入海,成就真龙?”


    李听眠听见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道从外面钻进耳朵。


    是对那头蛟说的。


    另一道则直接响在脑子里:


    “李姑娘,玄虬君先由我负责周旋,等周旋不下去的时候你再出手。我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不是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少女眼睫微微颤动。


    她不动声色地又向前站了站,几乎贴上河堤,这才将目光挪向别处。


    直觉告诉她,那头蛟让人很不舒服,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父让她想出剑的时候就出剑,不必考虑其它,砚莲生却说他们要拖时间,尽量避免直接动手。


    师父不会错。


    砚莲生是对她很好的朋友。


    她之前还没有过朋友,砚莲生是第一个。


    李听眠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先在心里对着不存在的江水和蛟龙默默出剑。


    水汽升腾,四周茫茫一片,蛟吟荡若洪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玄虬君如此反问。


    “老夫之事,何须尔等黄毛小儿置喙?”


    他并不将两个小小的修士放在眼中。


    砚莲生却反倒松了口气,比起高高在上,态度恶劣,他更害怕玄虬君避而不答。


    只有玄虬君回应他,他才能继续通过游说来拖延时间。


    这是一则光明正大的阳谋。


    砚莲生斟酌片刻,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声音清琅,一桩一件列出玄虬君成蛟后做过的所有善事,事无巨细,不论大小。


    是恭维,也是警醒。


    ——你真要因为一念之差,让两千年来累积的功业毁于一旦?


    少年说话间,李听眠已经在心里挥出了三千九百八十一剑。


    蛟龙恰巧在她挥出第四千剑的时候开口。


    那是一声充斥着讥诮,偏偏又有几分得意的冷哼。


    “废话如此之多,你是哪家小儿?”


    “不才,忝列道院门墙罢了。”


    砚莲生微笑,“您应当还欠家祖一局手谈。”


    “原来是吕修邈那个臭棋篓子教出来的。”玄虬君嗤道,“难怪牙尖嘴利。”


    “——手谈之事,待我化龙后再说吧。”


    “小儿,莫要多管闲事。”他语气略微温和了些,“看在吕修邈的面子上,我姑且不计较你今日的冒犯。”


    “家祖在此,恐怕也会和我说一样的话。”砚莲生悄悄攥紧手心,又很快松开。


    他背上在微微冒汗,“此法有违天和,强行化龙,恐怕导致祸患。”


    他能看出,玄虬君走蛟之意非但不减,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坚定。


    他的耐心很快就会告罄。


    饶是他方才如何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也只堪堪过去了半柱香而已。


    砚莲生不确定自己还能拖多久。


    必须要想其它办法。


    李听眠注意到了他小动作,眸光微不可查地亮了亮,感觉自己应该很快就可以动手了。


    ——当然,她心里还是在挥剑,现在已经有六千一百剑了,根本没有分神。


    她只是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


    “黄毛小儿也敢同我谈论所谓的大义、天和?”


    玄虬君哈哈大笑,搅得澜水一阵晃动。江潮淹上砚莲生方加固过不久的河岸,漫过少年绣着青竹叶的衣摆。


    这里要决堤了。


    “鼠目寸光,粗鄙无知!”


    “澜水决堤,伤民以万万计又如何?你可知我两千年来庇佑过多少凡人,化龙后又能再庇佑多少凡人,保佑多久的风调雨顺?便是吕修邈,也没资格在此处替天下拦我!”


    “若还识相,便给我速速退下,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简直黑白不分,一派胡言。


    砚莲生神色凛凛。


    人命又不是金银玉器,如何用数量进行相抵?


    杀便是杀,救便是救。


    只是……现在还没到该翻脸的时候。


    砚莲生深吸一口气,强行捺下心中怒意,“既然如此,玄虬君可否寻个方便,卖家祖一个面子?”


    他没有再向这头老蛟争辩是非对错。


    一是多说无益,二来,一味强势,反而会加速消耗对方的耐心。


    不若以退为进。


    “十五里外有个镇子,我想讨上一柱香的时间,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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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走那座镇上的人。”


    “他吕修邈的名号可不足以让老夫特地浪费这个时间。”


    墨蛟凑近,赤金色的竖瞳里露着冷冷贪婪,他向砚莲生伸出爪:“小儿,你拿什么向老夫讨这个人情?”


    “自然是有所准备,才敢开口向玄虬君求情。”


    砚莲生探向芥子袋,虚虚一抹,手中多出一个约莫三尺长的玉匣。


    他在墨蛟的注视下打开匣子,“不知这截龙骨可够?”


    “够了。”


    蛟爪掠走了那枚玉匣。


    他目光在砚莲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长,“小子,吕修邈到底是你什么人?”


    那是一种隐隐透着垂涎的打量。


    “那老头教出的徒子徒孙何其多?可不是随便哪个后辈都让他掏出这样的好东西。”


    “家祖而已。”


    砚莲生淡淡,“还望玄虬君信守承诺。”


    李听眠想拔剑的欲望也在此刻达到顶峰。


    她在心里痛痛快快出了八千剑整,砍到江水断流成几节,江上的蛟龙被剑气捣成七八分烂的蚯蚓。


    她原本觉得自己可以等砚莲生周旋很久很久,直到看见对方苍白隐忍的脸。


    李听眠还从来没有在砚莲生脸上看到过类似的表情。


    砚莲生喜欢笑,唇角总是勾着,喊她“李姑娘”时还会向上扬,然后又迅速敛起来一点。


    就是之前在小院里皱眉叹气,眉峰和唇缝的也都还是舒缓的,而不是两条直线。


    她喜欢笔直的剑,剑一样笔直的东西。


    但不想看到这样的神色出现在砚莲生脸上。


    她同样不喜欢砚莲生眼睛里的光采。


    砚莲生的眼睛不应该灼烧似的亮,它应该一闪一闪像星星。


    ……砚莲生在生气,但还是要继续“周旋”。


    所以她不高兴。


    “去吧去吧,老夫就和你的这位……”


    玄虬君摆摆爪子,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站着的李听眠。


    他粗粗扫过一眼,没有将平平犹如凡人的少女放在心上。


    即便对方瞳色确实不寻常地奇异,右手握着把剑,一副恨不得杀他后快的模样。


    活了这么久,玄虬君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这两个小儿的伎俩是不错,他再年轻个一千岁,说不准今天就被这么糊弄过去了。


    “就和你的这位……同伴,在此处等你。”


    他不甚在意地提醒道:“记好,一炷香,多半息都不行。”


    “救完人后,我再回来替他们谢过玄虬君。”


    砚莲生不再犹豫,跳下河堤。


    李听眠在这一瞬间听见传音。


    电光石火之间。


    墨蛟断然挥爪,直直刺向少年背后刺去。


    早已默默挥剑过近万次的李听眠速度比他更快!


    星火四溅。


    伴着清脆的嗡鸣,削铁如泥,轻易便可摧山断岩的利爪被仅有一寸之宽的长剑轻松拦下。


    ——再难前进分毫。


    砚莲生站回墨蛟面前。


    “家祖曾经说过,观玄虬君棋路,矜持骄有余,沉稳不足,分明锱铢必较,偏便强做大度,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他微微一笑,道:“玄虬君,不若再仔细看看,你手上的龙骨到底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