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不住地呛咳起来，鲜血倒灌进了她的气管之中，随着咳嗽喷洒至了段怀野的脸上。


    “濯濯！！！”


    宿凌薇跪坐在姜芜身侧，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了戾气，为她护住破损的心脉。


    “濯濯，你别说傻话了，你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姜芜抬手擦去段怀野脸上的血污，随即勉力勾唇对宿凌薇笑着说：“薇薇，没事的，百衢，你带她走吧。”


    宿凌薇摇着头，眼泪簌簌而下，央求道：“我不走，我不走，濯濯，我不走。”


    步寒凝偏头吐出一口鲜血，她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姜芜，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女修罗，你还记得步寒夜吗？我十方楼的大师兄，我的哥哥，不仅未婚妻被掳，还要被你挖心。如此深仇大恨，我苦修这么多年，终于为我哥哥报了仇！”


    宿凌薇倏地站了起来，她双手凝聚起戾气，怒气冲冲地朝着步寒凝走了过去，“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百衢上前将宿凌薇拦下，神情悲痛地说：“停下吧，濯漪未必希望你为她动手杀人，你想她活下去，但是她想跟睢羲离开了。”


    宿凌薇闻言一愣，随即靠在百衢肩上痛哭了起来。


    姜芜靠在段怀野的怀中，只觉得身体越发得冷与沉重，她以最后的力气握着段怀野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段怀野......帮我把五彩之石挖出来吧......还有我纳袋中的窃脂……那是商扶庭的鸟儿……”


    段怀野的手指顺着姜芜的力道从那处剑伤中探了进去，指腹触到了那颗微弱的心脏。


    姜芜半合着双眸，她现下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目所能视之处似乎褪变成了黑白两色，唯独看到了睢羲穿着一身花青色的长袍朝着她走来。


    此时，天降大雪，姜芜甚至能感觉到雪花落在她脸上的凉湿感。


    “下雪了，他来接我了。”


    姜芜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不再似方才一般带着失血过多的沉重感，她很快便能从地上起身，快步朝着不远处的睢羲奔去，接着她又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过于遥远，索性提着裙摆跑了起来。


    现下，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没有病痛，也没有天命。


    段怀野单手抱紧了姜芜，鲜血淋漓的右手托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今日的阳光过于的猛烈，刺得他难以睁开双眸。


    百衢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宿凌薇的肩背，神情凝重地说：“她走了，她去找睢羲了。”


    宿凌薇闻言停止了哭声，只是依旧伏在百衢的怀中，她不敢回头去看，她害怕看到姜芜毫无生机的脸。


    烛九阴深深地看了宿凌薇一眼，随后开口道：“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改日我们再一同坐下来商议此事。”


    段怀野将五彩之石收回了纳戒之中，随后抱着姜芜站了起来，他知晓姜芜爱漂亮，特意将她的头发理顺，按在自己的颈窝处。


    “百衢，此事改日再谈吧，我知晓无幻之境的结界刚破，烦请你上上心，不要让修罗出来为患人间。”说完，段怀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姜芜的身体御剑离开。


    百衢默不作声地看着段怀野满脸的泪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五年后】


    隆冬腊月，大雪纷飞。


    少女穿着粗布衣，长发用布条别着辫了辫子垂在身前，她背着竹篓，里面盛放着今日在闻香镇买的番薯，步履轻快地往山上走去。


    行至半山腰时，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热汗，眼看着临近晌午，她便加快了步伐，往后山走去。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我都快要饿死了。”


    段怀野瘫坐在一块巨石前，面前堆着熄灭了的柴堆，“你说你就去买个番薯，现下才回来，烤熟还要一些时间，我到底何时能吃上？”


    濯漪盘膝坐在柴堆面前，她将身上的竹篓取下，将里面的番薯取了出来，随后便开始用打火石点火。


    段怀野停了抱怨声，垂眸看着濯漪生火。


    濯漪见段怀野在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样子，便开口道：“段怀野，帮我点一下火。”


    “不行不行，我换了新身体，还没有适应过来。你自己点便是，又不是做不了，非要用那两块破打火石，劳心费力的。”说着，段怀野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懒洋洋地靠在了巨石上。


    濯漪神情无奈地睨了段怀野一眼，费力地将火堆引燃，然后将番薯放了进去，“一刻钟后将番薯拿出来捏一捏，摔打一番，然后再放进火堆中，直到烤出香味，知晓了吗？”


    段怀野挑眉，神情不满地道：“知晓了，你这次要进去一刻钟吗？有何好看的，又跑不了。”


    “不要多管闲事。”说完，濯漪便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随即转身走进了寒潭之中。


    濯漪拢了裙摆，矮身在寒潭旁，用寒潭水打湿了帕子，先是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又洗去了手上的泥土，冲洗干净了帕子才起身，她静静地看着白玉床上躺着的男人，然后提起裙子，涉水走了过去。


    濯漪看着睢羲沉睡的模样，轻轻地用帕子擦着他的脸颊与手心，片刻后她俯身趴在了睢羲的胸口处，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回荡在胸腔之中，一下又一下地传入她的耳中。


    濯漪心潮彭拜，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起身吸了吸鼻子，“你都没怎么睡过懒觉，这次睡久一些也没关系，我等你醒过来。这次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分开了，我们共用一颗心，同生共死，你生我生，你死我也陪着。”


    段怀野用木棍将番薯从火堆中挑出来，抬手掐诀让番薯自动在地上摔了几下，又重新扔回了火堆之中。


    商扶庭拾级而上，肩上立着一只通体赤红色的窃脂鸟，他走至后山寒潭时见段怀野在摔番薯，立刻上前问道：“师祖，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嗯？”段怀野抬眸看了商扶庭一眼，随即摆了摆手，“没有没有，都是小事，你来做什么？”


    商扶庭从怀中取出一封帖子，“过几日便是人族新帝登基之日，送了帖子来五行道宗，希望您能出席观礼，而且新帝已经将三途司归为刑部下设，享朝庭奉禄，但是不受朝廷管辖。”


    段怀野轻笑了一声，“呵，这屁股还未坐到皇位上便先想着拍马屁，这皇帝什么来历啊？”


    商扶庭如实道：“相传是交州一鱼贩，这次人族交战时日之久，天下早已民不聊生，这鱼贩虽然出身清苦，但也因此知百姓辛苦，所以格外体恤下属与拥护他的百姓。”


    段怀野幽幽地叹了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要只看表面，这次你同沈确一起去吧，见识见识。”


    “是，弟子遵命。”商扶庭抬手施弟子礼，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火堆，开口道：“师祖，可需要命人送些饭菜过来，后山清苦，吃番薯也不是个办法。”


    段怀野说：“不用，我只是吃着玩而已，不拿这个当饭。”


    商扶庭闻言再次抬手施礼，随即缓慢地退了下去。


    濯漪待商扶庭走后才从寒潭里出来，她拿树枝拨弄了一番火堆中的番薯，“你有拿出来摔打吗？”


    “姜芜，你真搞笑，答应你的事情，我何时食言过？”段怀野不满地说，“也就是你，一直不信任我，摔打番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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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我怎么可能会不做。”


    濯漪拿番薯捏了几下，确认了段怀野的话之后又将番薯扔了回去，“不要再叫我姜芜了，我还是喜欢自己之前的名字。”


    “那我要如何称呼你？也同他们一样，喊你濯濯？”段怀野笑着说，“濯濯，你现下对人间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濯漪摇了摇头，“不感兴趣，我应付不来。”


    段怀野语气颇为遗憾地说：“那你可错过一场好戏喽，你是没有看到当初苍旻逼着寂满签下协议的模样，而且为了不再让他的儿子游手好闲，直接拎回大荒去严加看管去了，希望寂满能早日做一个合格的妖王。”


    濯漪说：“那可真是难为寂满了，毕竟做妖王不是他的本意。”


    段怀野继续道：“还有百衢的那两个小跟班，自从进入了三途司，以后可是有朝廷编制，领俸禄的人了。”


    濯漪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挺好的。”说完，她从火堆中取出番薯，香甜的气息立刻在整个后山处弥漫开来，她剥开烤黑的外皮，露出其中橘红色的内瓤，流着淡淡的蜜油。


    段怀野见状立刻起身扑到濯漪面前，“先给我吃。”


    濯漪抬眸看了段怀野一眼，随后将手中的烤番薯递了过去，“那你先尝尝熟没熟。”


    段怀野一边剥着番薯皮，一边说：“你还记得五年前那个女修吗？因着万毒门力举，现下已经做了十方楼的大长老了，因为诛杀迫害七仙的女修罗有功。萧高瞻也因寻到了地精石，炼制出了归山令，这才没让荆州萧家没落。”


    濯漪应了一声，垂眸看着火堆说：“都挺好的。”


    段怀野继续道：“前段时日，商扶庭还来说厍灯寻五行道宗的人来净化羽族的人面鬼，都五年了，他居然才想起这事情来，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又带着羽族干坏事去了？”


    濯漪淡淡地说：“或许吧，不是有捕捉法术的器具吗？厍灯干没干坏事，你不知道吗？”


    段怀野无奈地撇了撇嘴，恶狠狠地咬了几口番薯，“濯濯，在你眼里除了睢羲没醒，还有不好的事情吗？”


    濯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笑着说：“没了，我天天盼望着他醒呢，番薯熟没熟啊？”


    “熟了熟了，七成熟吧，刚刚好，这个样子吃起来不噎人。”段怀野连忙道，“你以后呢，打算干嘛？”


    濯漪剥红薯皮的动作一顿，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我也不知晓，等睢羲醒了再说吧，到时候我想和他回天都城。”


    段怀野讶然，“不在这里住了？这里不好吗？”


    “冷死了。”濯漪嫌弃道，“而且这里什么都没有，整天背竹篓上下山，还要养着你这个好吃懒做的男人。”


    段怀野翻了个白眼，“嘁，差你几个番薯钱？”


    四月份，人间的桃花开了又落，寒潭附近的积雪才刚刚开始融化。


    濯漪每日拿着扫把打扫着山路同四周的积雪，顺便抖一抖树枝上的积雪，以便让它们尽早发芽。


    一日，段怀野神色匆匆地从前山而来，一头扎进寒潭中准备取些药材，便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孩坐在白玉床上，齐肩的短发蓬乱地垂着。


    小孩见段怀野进来，一改方才得迷茫变得警惕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盯着段怀野，等着后者的下一步动作，顺便凝聚起戾气准备先发制人。


    “哎，濯濯，这小孩谁啊，不能我一个月没来，你生了个孩子出来吧。”


    濯漪闻言立刻丢开扫把跑进了寒潭中，她看着睢羲，眼眶发红，声音微微颤抖，“睢羲，这一觉睡得好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