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野狗

作品:《消渴

    “什么都答应?”


    什么都答应……


    手——


    于是迟柏意那双长得戴不上市面标准型号手套的手……


    就这么顺着她的嘴唇边滑下来,带着淡淡的香气、和一点濡湿,落在了她的肩胛骨上。


    摩挲,抚弄……


    初秋光线明净,四色流景发晖,树影随风摇曳婆娑之中,汽笛长长短短灌进耳朵。


    是白天,还是晚上?


    分不清。


    那只手还在动,悄悄的、慢慢的,像一尾鱼,像扫过晨光的一束狗尾巴草,柔软,冰冷,坚硬,攀在后背,爬过脊梁——


    “陈运。”


    她说。


    陈运……


    她在叹气,还是在笑?


    分不清。


    都分不清。


    陈运睁大眼睛,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可风清酣,可暮霭低笼,头顶的树太沉太重,耳中的笛声太急太亮,谩骂声太大太猖狂。


    以是解带成结成为妄想,耳鬓厮磨变作厮杀……


    她一点一点后退,指尖却下陷、深扣。


    流出血,流出泪。


    片刻后,陈运就连照在她眼底的究竟是阳光还是月光,都再也分不清了……


    最后的最后,那只手沿着腰线一路游走,终于落在小腹——


    轻轻一摁……


    还是她的声音,耐心而温和的,带着笑,慢慢贴上了耳边:


    “你怎么敢?”


    凌晨四点,天蒙蒙亮,陈运猛然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了身——


    她动静太大,迟柏意迷迷瞪瞪翻了个身,半张了下眼皮:


    “该走了吗?”


    闹钟响了?


    “没有。”陈运咬住舌尖,放平呼吸,起来往洗手间走,“还早,你睡吧。”


    “哦……”


    迟柏意就闭上了眼,模糊中听见水声哗哗响,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迟柏意翻来覆去挑挑拣拣换好衣裳,洗漱完,看见她从门外进来了:


    “起这么早,买什么好吃的了?”


    陈运动作一僵,半低着头过来把东西往桌上一撂,抽出两双筷子:


    “春卷,豆花……”


    迟柏意懵了一下,看着她继续往外不停地拿:


    “还有烧饼,包子、夹饼、炒面……”


    “我……”


    “春卷和豆花是你的。”陈运说,“剩下我的。”


    迟柏意就闭上嘴,想那这也有点多啊,早上吃这么多还要坐车,会不会……


    “再剩下是毛毛的。”她又说。


    好吧。


    迟柏意专心对付早饭,看着她啃烧饼。


    烧饼是牛肉葱馅儿的,外皮酥酥脆脆,合着胡麻油有点点苦味儿。


    她俩这几天自从发现楼下摆出这个摊位就都喜欢得不行,每天看到必买。


    迟柏意一次吃半个,一口咬半个的十分之一。


    陈运一次吃两个,一口咬整块儿的三分之一。


    然而她现在连迟柏意那半个的十分之一都没咬到。


    吃得那叫个慢条斯理斯文秀气,非常可爱非常文明。


    迟柏意平时都觉得她吃饭太快对身体不好,虽然看着是很香……


    现在倒是慢了,当然也非常赏心悦目,就是……


    她把豆花搅碎,喝了一口放下,问:


    “有心事?”


    陈运继续宝宝式啃饼,闻言睫毛颤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回:


    “没有啊。”


    没有你吃个早饭吃成这样?


    “那是昨晚没睡好?”


    迟柏意琢磨着道,“是我说要跟你一起去让你为难了?”


    “没有!”


    “那……”


    陈运瞪了她一眼:


    “别瞎猜了,吃你的。”


    “吃着呢。”迟柏意笑道,“没客气。”


    陈运不理她了,开始大口啃饼。


    啃了两下,门被敲响了。


    迟柏意扶了一把她肩膀,自己起身去开。


    转身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愣在那儿,嘴巴包得鼓鼓囊囊——


    江月“哇”地蹦过来,“迟姐好——你们都吃上了啊,那我……”


    陈运费劲地把嘴里东西咽下去,拍掉她的手:


    “洗手。”


    迟柏意在后头看得想笑,被她又瞪过来一眼:


    “你摸门把手了,也去洗。”


    得得得。


    一前一后洗完,过来围着桌子坐下,她又抽抽鼻子,说:


    “你一大早钻车底下了?一股汽油味儿。”


    江月早就习惯了,眉毛都没动一下地回嘴:


    “没,我们宿舍有人把车床弄坏,机油漏了。”


    说完瞥她一眼,又道:


    “你再买个凳子怎么了?就非得坐地上啊。”


    陈运埋头吃饭。


    迟柏意只好代为作答:


    “买了,我在网上买的,大概明天能到。”


    陈运一皱眉:


    “快吃,一会儿车该来了。”


    说完,看着迟柏意一抬眉毛:你又买什么了?


    迟柏意冲她眨眨眼:你猜?


    陈运才不要猜。


    不过这样一来一回,她也觉得心情好多了,就又开开心心吃起饭来。


    一口饼,一口豆花,炒面分了江月一半,小笼包蘸醋一口一个……


    迟柏意坐在她手边笑着看她吃,看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江月实在不想抬头看她们,只好闷头逮着那个夹饼猛吃。


    一桌子大几十的早饭被解决完,迟柏意叫的专车也到了。


    三人搬着收拾好的大包小包东西下楼。


    除了江月之前带来的,还有迟柏意昨天跟着她一块儿去买的,全是纸尿裤尿布和移位垫什么的医疗用品,另外就是一小箱子毛绒公仔钥匙扣。


    东西都不重,陈运一个人搬好几样噔噔噔地下楼,迟柏意在后头看着她手臂隆起的小肌肉群在阳光下头闪闪发光……


    司机是之前家里的司机,话也不多,这次算帮忙。


    双方寒暄几句,搬完东西,迟柏意站在副驾驶车门旁犹豫了一下,扭头问看呆了的江月:


    “晕不晕车?”


    江月摇头,又缓慢地点头。


    刚点了一下,迟柏意给她拉开了车门:


    “那你坐前面吧。”


    江月默默地上去。


    从后视镜看见她再拉开后面的车门,左手扶在上头,右手还在后面虚虚护着陈运的腰,语气温和得简直不像话:


    “上车吧,慢点儿,刚搬得累吧。吃那么多会不会晕车?我给你带了梅子,你先含一颗?”


    服了……


    然后陈运居然就那么上车了,坐下来还仰起脸笑一笑,貌似很乖地说:


    “没事。”


    真的服了……


    昌平路这块儿已经算是西陵市边,出了镇川门,过公路大桥一路往南走,三峡七百里,淼漫成水乡。


    车里的唱片机淌着的还是十多年前迟柏意最喜欢的曲子——greenpath。


    苍绿之径。


    上大学的时候,《hollowknight》这个游戏出来,她曾经操控小虫子在这个曲子下来来回回在十字路口走过许多遍。


    从荒芜到生机勃勃,水汽蒸腾,草叶翻飞。


    她的小虫子坐在存档椅子上,她坐在电脑桌前。


    那时候她对着幽暗的屏幕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能不再是一个人了的话,身边的人会不会也愿意陪着她这样看着屏幕?


    想来想去,游戏续作也一直没再出,大黄蜂姐姐被考试病历台账一天天覆盖过去。


    现在恍然听见,才想起原来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有过这样的想法……


    弦乐再次灵动跳跃起来的时候,陈运动了动,看了她一眼。


    迟柏意靠过去,听到她低声问:


    “这是什么歌儿?”


    “喜欢?”


    “好听。”陈运说,“像小鸟。”


    迟柏意立马想起来了那一滩扑棱翅膀跃出草的面具鸟。


    “一部我很喜欢的游戏中的曲子。”迟柏意于是说,“今天回来后,我放给你听。”


    陈运安安静静地点头,把目光转向窗外:


    “叶子都黄了。”


    迟柏意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大片远远的林子,黄绿红交杂相错。


    近处是浩淼的水面,在阳光下粼粼而动。


    车在走,乐声在响,风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桂花香吹进来,高楼大厦渐渐完全消失在了身后。


    大片大片黄色流动起来铺满视野,又很快一一褪去,变成灰绿的草。


    陈运闭上眼睛,仔细捕捉着空气里的每一种气味,就像她前十来年做的一样,把它们吃进去,再记下来,分类,糅合……


    快死掉的瑞香花一簇簇发出的香味,草半枯半荣混合着矿物质和水的土味,稻谷摇晃出干燥的粉尘味,化肥味,前面那辆车的尾气味,路过加油站的汽油味……


    再近一点,会有死去动物的皮毛味儿,在太阳底下暖烘烘的,有点臭。


    陈运不喜欢,把脑袋转回来。


    不过很快,就能路过村子。


    村子会有柴火味儿,干干的,玉米杆子或者松木闻起来都不一样。


    她最喜欢白桦树烧起来的味道,像清凉油——


    这个气味之后,再走过一段糟糕的垃圾堆味儿,走过一排天天冒黑烟的烟囱,差不多就该……


    “到了。”她直起身子说。


    江月在前面都睡着了,头使劲一点,抬起来问:


    “到了?”


    这就到了?


    迟柏意开始整理着装,掏出包里的镜子左右照照——


    不错,大方得体整洁。


    车果然在三分钟后停了下来。


    迟柏意下车,望着那扇很大很大的铁门有些怔住了,半晌才朝她看过去:


    “是这儿吗?”


    陈运“嗯”了一声,回头去搬东西,江月已经跑上前去摁响了电子铃。


    迟柏意一边把箱子什么的挪下来,一边看见大铁门慢慢地打开,露出几栋两三层高的小楼,一大排平房边上是些破旧的滑滑梯和跷跷板之类的东西。


    没有什么小孩,也没有人影。


    到处都安安静静。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