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没有你的国度
作品:《【原神】布拉格殉情指南》 *芙宁娜X芙卡洛斯,非原作向,现代背景,第一人称预警
芙卡洛斯好像死了。一个人怎么可以好像死了?如果他活着,那就还没有死;如果他死了,作为一桩确凿无疑的事实,更谈不上“好像”。但这句话就是从喉咙里流出来了,很畅快地。声带很紧,想说的话都被医生的压舌板压下去,在胃里冒出一两个作呕的气泡。最后我只是徒劳地重复,芙卡洛斯好像死了。在昨夜。也许是前天。我不知道。每一个字都绵长地黏在牙齿上,我哆哆嗦嗦地往外吐,却徒劳无功,像在嚼一块陈年的口香糖。
她的死太过突然,我来不及做出反应。我醒了,但可怕的梦仍影影绰绰地笼罩在房间里。狭小幽暗之地唯有我的呼吸沉重地起伏。汗液顺着脊背滑落,凉意一哄而上,但我仍神经质地抓着被子不肯挪开,仿佛一旦逃离热源,就会坠入冰窟。
我试探地低声陈述:芙卡洛斯。
无人回应。
我撕心裂肺地呼唤:芙卡洛斯!
然后我才恍然想起,芙卡洛斯死了。就在刚刚。梦中我们在森林里慌张地穿梭,不敢承认自己已经迷路。背后巨大的阴影迅捷地扑来,将我们笼罩其中,不得动弹。在我面前,芙卡洛斯迎向追捕我们的野兽,像冬日里迎向上冻台阶的热水,接触的瞬间汽化,扬起一阵局促绵软的水汽。待白雾簌簌落下,梦境戛然而止,我猛地翻身坐起,只有厚重窗帘下透出一线银白的光影,和我狼狈的喘气在逼仄的房间里回荡。
可是芙卡洛斯毕竟还有可能活着。这不过是一个真实的梦。因此,充其量声称,芙卡洛斯好像死了。
笃笃。歇了一阵,然后又是镇定的、不急不缓的两声。我知道是那维莱特在敲门。但身体一动不动。上下嘴唇也黏在一起,虽然只需一点轻微的力气就能挣脱,或者用两三滴无色无味的液体润滑一下,但我仍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床的另一半已经空了。我不敢转头,仿佛这样芙卡洛斯就仍好端端地睡在身边。可是手掌却不听使唤地探过去,轻柔地下压,缎面冰凉。我知道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医院的消毒水气息刺鼻,我向来不喜,何况刚刚又进行了艰辛的谈话,逼迫我回忆不详的梦境。下楼下到一半时,我已看到那维莱特正端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他看向我。我不知所措地停住脚步,在楼梯中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他得体礼貌地询问医生的意见和我昨夜的睡眠质量,我也尽可能敷衍含糊地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向我确认,是否仍然坚持宣称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名为芙卡洛斯的少女。
当然。昨晚我再次企图杀死她。我并不是非常确定她是否还活着。但我知道,面对那只熊掌时,我躲到了她的身后——那维莱特先生,这也许是在谋杀。
芙宁娜女士,容我提醒您,您之前也曾如此供述过,但执律庭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而且,枫丹现行法律并不支持将梦境作为证据采信。
证据,证据。一个人死了,你去查查这个人,自然会有很多证据,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相信呢?
虽然我有充足的动机和确定的犯罪事实,但这位最高审判官大人迟迟不肯提起公诉,还总是为我延请医生。后来我终于明白,枫丹的法律体系不能审判我,从而放弃了对自己没有病症的单方面无力宣告,学会了简易包装。那维莱特再问起时,我会乖巧地回答说,啊,芙卡洛斯?我知道,那是我的幻想朋友。每个人都有幻想朋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这么说的时候,对方总是投来困惑的、轻蔑的、同情的、不屑一顾的眼神。
就像现在这样。
那维莱特慌张地垂下眼帘,建议我转学,或者出国,总之,换一个环境,也许对我的健康有益。好吧,好吧,我举手投降,我们到此为止吧,继续纠缠下去于你我无益。
问题就在这里,芙宁娜女士。我们查阅了所有的档案,不得不非常遗憾地通知您,从来没有叫芙卡洛斯的人。我的确是在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也许您……是太寂寞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琢磨那维莱特的话。人不是空气,不可能无色无味无形无声,除非时间已经冲垮了所有痕迹。但芙卡洛斯确确实实消失了。没有出生记录,没有学籍,没有档案,没有墓碑。但我记得她,她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比我沉静一些,但一肚子坏水。她会在我回答问题的时候抽掉我的凳子,在我的蛋糕里藏一枚锃亮的银币,和我争抢唯一干净的玩偶。在孤儿院贫穷而紧张的狭窄房间里,我们的床与床之间只能艰难地插进四条滑溜溜的小腿。她会不客气地伸长胳膊,摊到我的床上。有时她会在那条缝隙里藏一些零食,尽管知道我并不会吃几口,也会捧到我的面前——多少赏光吃一点,我可是好不容易抢到的呢。
我喜欢她。我讨厌她。我嫉妒她。我不愿叫她姐姐。芙卡洛斯。这个名字有一个清亮的元音,爆破以后迅速地黯淡下去,剩下沉闷冗长、缺乏激情的辅音在原地打转。而我的名字则沉痛地踩着飘渺的辅音,奏一两个有气无力的音阶,以至于最后结尾的元音也显得疲软孱弱,不情不愿地黏在前面的音节之后。
我确信芙卡洛斯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吮吸我的全部生命,从名字到味觉。我尝不出食物的好坏,因为我只能知晓苦的味道。但芙卡洛斯永远昂扬、永远快乐、永远甜蜜,她说世界是巨大的甜甜圈,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撒满糖霜。我的舌尖一切皆苦,因此不爱进食,而她就这样蚕食掉我的激情、活力和爱恨。但我始终没有办法离开她;我太虚弱了。我只攫取一些必要的食物,用那一点儿可怜的热量支撑这具行尸走肉。
曾经,我也试图开诚布公地同她谈谈。但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呢?众所周知,双胞胎什么都要一模一样,摔跤要一样,甜点也要一样。即使知晓等待着的是痛楚与苦涩,我们也毫不犹豫地宣称,要一模一样的两份。
我们曾经如此要好。
但年岁日长,我逐渐明白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芙卡洛斯存在一日,我就永无可能知晓糖果的真正滋味。因为她之甜蜜就是我之苦涩,她之健康就是我之病弱,她之快乐就是我之悲伤。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姐妹。这是双生的诅咒。
所以我想办法把我的姐姐喝掉了。一口,又一口,喉咙饮下了芙卡洛斯,像一杯白兰地烫伤了我的胃袋。这把火烧掉了过去的芙宁娜。
自那以后,我疾病全消,茂盛地生长起来,一日胜过一日。
你有没有听说过幻想朋友?
面前的少女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大概没有想到转学生的开场白这么奇怪。情急之下她冲身边的朋友挤挤眼,对方却冷静地回答:“那应该是学前儿童会相信的故事。恕我直言,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气,我知道她大抵是觉得她们搞砸了。
我转到这所高中已经一周,独来独往,不怎么和别人交流。我知道关于我的各种流言已经四散开来,毕竟,全班最热心、人缘最好的娜维娅也铩羽而归。我们后来熟悉起来,是要归功于大小姐有一日突然宣布自己要离家出走,好让父亲明白,娜维娅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娜维娅已经长大了。但这群高中生们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是我告诉他们,十四岁是离家出走最好的年纪。在这之前太早,在这之后过晚。娜维娅,现在太迟了。
不,我不觉得太迟。离家出走也要限制年纪?
当然。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就是十四岁。我的确成就了一番伟业。假如你十三岁时出门,就会因心智不熟而不解成年人的话术。假如你十五岁出门,就会因过于老成而错过少年人的世界。因此,十四岁,这是基本的门槛,也是最后的界限。
他们都围过来,问我究竟成就了何种伟业。
我说,最关键的除了年纪,还有一点:你必须拥有幻想朋友。
十四岁,我独自离家出走,乘船看鲸。如果孤儿院的确算得上是家的话。那是值得怀念的十四岁,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十四岁。淡季的塞洛海是一块灰色的绒毯,掩藏着无数肮脏尘螨。我站在甲板边缘,海风把我吹得肿胀。我对芙卡洛斯说,你一直不喜欢海,我知道。但我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做到。
芙卡洛斯如何回答,我已经忘了。即使你的生命短促到蝉鸣都未响过几轮,遗忘也不可避免。但这无伤大雅,不是每分每秒都值得铭记。我没有看到辽阔的海面、湛蓝的天空:雾霭把一切都笼罩进浓厚潮湿、密不透风的灰色中。出海的船仅此一艘,在午后的冬日之海上孤独地行走。云层最薄的地方挂着虚光的圆形,我知道那是萎靡的太阳。这个季节很难看到什么风景,船长说,我告诉过你。
是的,当然。但这毕竟是海。即使是逼仄、模糊、寡淡的灰色大海。
一只特立独行的水母不会介意海是什么颜色的,她需要的就只是咸水而已。她在淡水湖里挣扎了十四年,因为缺爱而几近干涸。看到海的一瞬间,我活过来了。我明白了之前我是干瘪的行尸走肉。
爱是盐,芙卡洛斯说,可我不知道咸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说和甜不太一样。但你知道,我吃什么都是甜的。我想知道,芙宁娜,我想知道盐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不要着急,芙卡洛斯。我们会知道的。
与其说我出海是为了看鲸,不如说是为了看海。单纯看海浪漫过天际,看它跃起直到无色。我们站在船舷边看到日落。
海有什么好看的。站在沙滩上,浪花不知疲倦地在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打出白色的泡沫,这就是海。为什么要乘船,到无边无际的海上呢?
娜维娅打断这个问题说,不,我想问的是,爱怎么会是盐?爱应该是马卡龙才对。甜蜜的、无忧无虑的、会融化在心里的、温暖的……
但爱是盐。我这么说,芙卡洛斯也这么说。你没有明白我和芙卡洛斯的特殊之处。你看,我吃什么都苦,而芙卡洛斯吃什么都甜。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们就这么过了十四年。十四年里我们没有见过海。那天,我们一见到海,一嗅到潮腥的海风就明白了:爱是盐。十四年来,我们干枯地站在世界中央,没有水,也没有盐。我们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我们势不两立。因为爱不能分有,只能占有。我们不可能平分爱。
在此之前,芙卡洛斯确信我得到了全部的爱,我确信芙卡洛斯得到了全部的爱。在此之后,我和芙卡洛斯都是赤裸地在阳光下暴晒的水母,跋涉千里万里只为回到海洋。我们曾以为我们那么要好,因此一切都要一模一样;现在,我们终于懂得,那是因为我们如此深切地嫉妒对方,误以为对方得到了全部的爱。但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没有。甚至我们此刻拥有的,也只是一角烟灰的、黯淡的、死气沉沉的海。我们在船舱里互相追逐、撕咬、吞咽,我们知道了不该在十四岁知道的事情,我们凭自己的力量冲出了自己的地狱。那一刻我们无比感谢对方的存在,因为单凭一个芙卡洛斯或芙宁娜,是不可能走出来的。
她的□□和我的一样,贫瘠地贴在胸膛之上。她的眼珠泡在海雾里,倒映出明灭的星星。我们随着海浪悠悠地荡漾,干瘪的身体开始注入水分,逐渐丰盈完满,我们彼此揉搓对方的肌肤,它变白了,白得透明。半夜,海上的骤雨一片一片打了下来,呼吸都带着惨烈的白气,我们只能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我们找不到一线可以攫取的光藏进自己的躯体,因此只能喘息着,摸索着,寻找着,直到对方的痉挛暂且停歇,直到带着寒意的鼻息吹过耳廓。
在那时我就知道,我们在揠苗助长。一个按部就班的孩子不该在十四岁知道□□的触感,不该知道双生姐姐的脖颈的弧度。但我们太迷茫了。我们没有父母,只有彼此。我们是彼此的父亲、母亲、太阳、月亮、星星和海。在长达十四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垂死。
雨歇云收之际,我感到自己的欲望像终于等来春雨、蛰伏十四载的秧苗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它没有随着雨的停息而停息,恰恰相反,它张大了嘴巴吁求更多。不够,远远不够。他乡的月亮升上来了,我仔细端详着芙卡洛斯的脸,她整张脸都被月光漂白了。她正在凋败。我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腐烂到一半的自己。我知道一切都已不可挽回地发生了:关于我们的生存、抢夺和战争。
但我怎么可能争得过芙卡洛斯呢?从小到大,她都更加健康、美丽和自信。我想从她的身上退下去,而她抓住了我的小腿。她的手是温热的,细腻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噤。一片狼藉。我才恍然从潦倒的境况中醒来,我用目光切割眼前这个赤条条的身形,她从骨骼到骨骼上贴附的肌肉走向都与我一模一样。她并没有因为比我多摄入营养而比我健壮。事实上我们一直是饥渴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去爱,也不知道如何被爱。我们就这样饥渴了十四年。这简直是个笑话。
如果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我们就能在废墟中重新孕育、诞生、成长一遍。那时我们就会是两个独立而丰润的个体。但时间不愿等我们。时间太吝啬也太廉价了。如果我们出不起更高的价格,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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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留它。而在这个商店里,一切都明码标价。芙卡洛斯喃喃道,喝掉我吧。如果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希望那是你。
可我不明白。如果爱是盐,那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如果我们原来从不曾爱过,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来不及了。我们明白得太迟了。总是太迟。明天就是我们的十五岁生日,你必须在黎明到来之前把我喝掉。否则我们都会死。
太快了,芙卡洛斯。关于死亡和爱情,我尚且一无所知。
我知道,我知道。但只要你把我喝掉,你就有一生的时间去追寻答案。所以不要犹豫,把我喝掉吧。
芙卡洛斯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我。我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像在移开一尾被刮去了鳞片的鱼,换上另一条待宰的猎物。
我看到她眼中倒映的月亮坠落了。
在那一夜,在我十四岁的最后一夜,我流着泪把我的姐姐喝掉了。也是在那一夜,上帝死了。那从不曾给予我爱的上帝死了。于是再无人审判我,也再无人赦免我。
起先我并没有察觉这一事实。我从船上下来,不知道去哪。我想起我们过来时,有一道长长的坡道。我们是在坡底租的船。而在遥远的顶上,有一家小小的便利店。我们站在门口吃了两根雪糕才决定就顺着这里下去,搭乘遇到的第一艘船。那种苦味好像还没有被我完全消化,又顺着食道翻腾上来,在口腔里弥漫。
我蹒跚着爬上去,买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雪糕。现在只需要一根就好。我咬下去,一股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爆开。我来不及思索就吃了第二口。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那一刻我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就是甜。芙卡洛斯那么喜欢这种味道,的确是有理由的。
现在我知道了甜。立刻,我就顿悟了一切。我连滚带爬地奔下坡道,气喘吁吁地跑到海边,掬起一捧海水,不顾它疯狂地从我的指缝间逃跑,驱使我的舌头追赶着零星的水滴,把它们卷进口中,那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无机感的钢铁的味道,像在舔着船舷边一块脱胶的栏杆,露出斑驳锈红的内里。我知道芙卡洛斯的确是死了。
就在娜维娅问出那个问题的一刹,我突然记起了这一切。那个被我遗忘的生命最重要的一夜,终于又被翻找了出来。但这些我无法宣之于口。我怎么跟一群天真烂漫的高中生说,我把我的姐姐喝掉了?我只能顺着娜维娅的话说,也许是吧,也许爱是马卡龙。但对我来说,爱就是盐。
打扰一下,门口有人伸长了脖子喊,有位先生来找芙宁娜。
我站起来说,那么暂且告辞了,下次再聊我看到的鲸鱼。它们很美。
但我其实根本没有看到过什么鲸鱼。灰海里翻滚着见不得人的欲望,根本容不下如此纯洁的生物。
好久不见,那维莱特先生。感谢你的建议,我觉得在这里我重获新生。抢在他开口之前,我笑意盈盈地做足了表面功夫。
如果确实帮到了你,我很高兴。他客气地俯身行礼。本来也无意来打扰你,不过,之前的医生给我发来了最终的诊断和出院报告,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
什么诊断。我说着,努力控制着笑容不要褪色。
人格解离。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我不明白。或许你可以放弃这些拗口的医学名词,采用一些更简单通俗的表达方式。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身体里住着不止一个灵魂。但最初,你的身体里的确只有一个灵魂,那就是你,芙宁娜。另一个灵魂是你分裂出来的。所以,在现实意义上,从来不曾有过拥有肉身的芙卡洛斯。
我想我应当感谢你——枫丹不曾有过芙卡洛斯,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如果她从来不曾存在过,那就从来不曾死去。
……我很抱歉……
不,我很感谢你。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因芙卡洛斯只是臆想而对我的案件敷衍了事。你的确对所有人都抱有同等的、甚至超额的尊重。
我来是想问问你,是否需要接受一些系统的治疗?我们的医生会找出一个核心人格,让人格逐渐合并。
不,谢谢。如果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就该明白,我已经痊愈了。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我的幻想朋友。所以,我已经长大了。
那么,我就结案了。
谢谢。我礼貌地与他道别,回到了教室里。
娜维娅说,放学了,要一起回家吗?我想听你谈谈鲸鱼。
很抱歉,我说,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不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应该去的地方。我背上包,转身出了门。我听到背后有人在说,难道她不是十六岁的高中生?是的,但很抱歉,我真希望我不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
我穿过瓦萨里回廊,拐进无名的小巷,钻进六个搬运工酒吧。我不去那些有名的酒馆,比如“破釜”和“莎士比亚”之类。那种地方人太多了,不能安静地啜饮白兰地。酒精是个好东西,尽管它里面没有盐。只有喝酒的时候,有关芙卡洛斯的记忆才会变得清晰。芙卡洛斯死后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我终于做了有关她的第一个梦,梦里我抽掉了她脚下的木板,那时我们正在离海面三百米的高空中摇晃。于是她笔直地坠落下去,像一只失重的鸟。到我报案为止,芙卡洛斯已在我眼前死去千遍万遍。在死亡录像一遍遍的洗礼后,我遗忘了她如何在我面前死去,她为何死去。也许这的确如她所愿。但这毕竟不合我的意愿。于是我报了案,棘手的案情层层递交,最终站在我面前的是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先生。再然后我进了医院,试图剥离那些寄生的赘瘤。
最后我还是想起了那荒唐的一夜。
白兰地辣得割破了喉咙,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酒保担心地探头问我,要不要换一些酒精度数更低的,比如果酒之类的。我摇摇头说,不了,这是我们努力了十四年的结果。你明白吗,我的心如久雨催涨的大河,这样一杯酒,装在透明的酒杯里,被冰块镇着的酒倒进去,只能激起一圈涟漪。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没有追问——他毕竟见多了发酒疯的客人。我大抵是醉了。
芙卡洛斯,她是我一人的救世主。上帝在千万年前就已经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一厢情愿的传闻。那个夜晚,上帝俯身向我坠落,将全身向我打开,把自己的灵与肉都祭献给了我。
我付了账,将零钱塞进钱包。那张学生证上的我笑得很标准,工业流水线加工的笑容。旁边印着名字,芙卡洛斯·德·枫丹。也许今后应当改为芙宁娜·德·枫丹才更恰当,但我并不准备这么做。
关于爱情和死亡,我终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