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709讲的内容已经是尽量简略之后的了，但等他讲得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外面也已经露出了些蓝蒙蒙的天色。


    明川看了下星表上的时间，现在时间已经是早上四点十三了。


    八城的确是709留给自己的退路。


    关于八城的覆灭，其中有意外的成分，但最后的灭城却是许多人共同导致的结果，也是不少人默许了的结果。


    八城是当时许多基地里面唯一一个完全由平民建起来的基地，而且城内主张的是人与异种和平共处这样的宗旨。


    并且，当时的八城里也确实一度达到了人类与异种和谐共处的平衡状态，城内甚至已经形成了异种和人类共同生产合作的生活模式。


    也正因为如此，当时的八城对于其他基地居民的吸引力是非常之大的，就连八城的城民卡都一度被炒上了高价。


    明川听着709说这些的时候，感觉很割裂，而709对此也表示理解，“听起来就像是梦话是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709笑了笑，明川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竟然从他这一次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可能是想多了吧，明川这样对自己默默说道。


    在709的叙述中，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作为实验品是没有自主权的，而在被弥尔家控制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早就已经受够了那些人。


    如果说在那之前他还尚且存有一些人类感情的话，那么在经过那么多年的被非人对待之后，他后来就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是异类的事实。


    他已经彻底地把自己和人类划开了界限。


    而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发现明川之后说一些什么类似于同类前辈后辈之类的话。


    他的身份归属已经彻底改变了。


    哪怕一开始作为实验品被改造时的初始是人类，后来被培养被安排学习的也是基地知识，但709从未被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看待过。


    他一直是被作为弥尔家一个对外的利器而存在的。


    709是被改造成功的人体异种实验品，但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异种。


    他不被这两方任何一方接受，也不属于任何一方。


    所以后来在盛峥决定在弥尔家夺权之时，709毫不犹豫地帮了他一把，帮助盛峥对付了他的父亲。


    而借由这样的方式，709摆脱掉了那个一直控制着他的研究员，也就是盛峥的父亲。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着手于自己脱身的事情，并渐渐地被把目光放在了已经因为异种病毒而灭城的八城。


    “在某种意义上，其实盛峥和我勉强能算得上是同盟，”709对明川这么说道。


    “你和盛峥认识很久了吗？”


    被这么问到的时候，709用手摸了摸脸，皱眉想了想，“不算太久，从他父亲把我带回去吧，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说到这的时候，709忽的一笑，看向明川，“那个时候盛峥还是个要找妈妈的小屁孩呢，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吧？嗯，应该是。”


    “这还不算久？得有二十多年了吧？”明川稍微一算时间，也有些意外他俩之间的联系。


    听了这话，709却是摇摇头，“他父亲是当时接手我的研究员里面最年轻的，他还算不上是我相处最久的人。”


    “你到底多大岁数了？”明川皱眉纳闷。


    “我也不知道，”709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说，“待在培养液里的时间太久了，我已经算不清时间了。”


    见明川不解，709便多解释了几句，顺便还很是有些感慨，“异种的寿命计算时间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何况我这么几年被消耗的厉害，要不是有药种，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说起药种，明川心想这回倒算是问着正主了。


    药种的成因机制很特殊，“药种的出现是个意外。”


    709一边说一边就对着明川抬了抬下巴，“要是现在还能做出来药种的话，他们也不会启动什么沉睡计划了。”


    沉睡计划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将体内有药种的主教作为药种融合体进行活体采样，其本质就是为了提取药种。


    “这么多年，难道只培育出了一个药种吗？”明川不禁问了出来。


    709点点头，解释说，“刚开始他们也没想到药种会有那样的作用，本来是用我来试药的。”


    据709所说，药种本来就是圣山里异种融合而产生的意外产品。


    圣山是教会的圣山，教会一开始吸纳的很多都是原本八城的城民，其中就包括很大比例的异种。


    而圣山则是用来关押处理那些异种的监狱，或者说，实验场。


    明川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她抱起双臂朝椅背后面靠了靠，“教会是靠八城覆灭发家的吗？”


    709因为明川的这话而顿了下，接着便盯着明川看了片刻，在这期间内，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晨光微露，透过窗子映在了明川的半边侧脸之上。


    看着明川这明暗分明的一张脸，709神色微动，轻声道，“不止是教会，异种改造实验的重新启动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八城的覆灭打破了人类和异种之间的平衡，撕裂了二者的关系，两方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那反对军呢？和八城覆灭有关系吗？”明川记得司冬的资料显示他原本确实是八城的居民。


    “八城覆灭了，不代表八城的人就都死了，”709这么说着，然后补了一句，“异种也是一样。”


    明川抬手慢慢地扶上了额头，一边闭上眼一边捏了捏眉心。


    八城的覆灭似乎和她毫无关系，但又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乐朝辛是怎么回事？他是实验品吗？”明川想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可以解答她疑问的机会，干脆就把自己疑惑的事情一齐问了算了。


    “他不是，他是受教会抚养起来的，”709这么说道，接着便露出了些有些怀念的神色，“他资质其实不错，不过运气总是差一点。”


    “不管是在五城，还是在六城，他总是差那么一点，”709说到这里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而后看见明川神色不对，便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他说我和他是一样的，”明川一直都记得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都还能想起乐朝辛当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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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川不喜欢别人对她下定论，尤其是这种像判词一样的定论，所以记得就尤为清晰。


    听了这话，709先是一怔，接着就嗤笑了一声，摆摆手道，“不，你和他可不一样，他是被扔掉了的弃子，至于你嘛。”


    “我怎么样？”


    709嘴角带笑，伸手指了指明川，“你是孤棋。”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709耸了耸肩，“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是吗？”


    “我有其他路可选吗？”明川歪了歪脑袋，“你一个主教都当不下去跑来这里了，你的处境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吧？”


    闻言，709眼睛一弯，笑眯眯地把话接了过去，“所以我才说咱们是同类啊，你应该叫我一声前辈的。”


    “前辈，”明川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说，“那你接下来是个什么打算？要在八城重新开始吗？”


    709本意是逗一逗明川，刚才他们聊的话题未免有些沉重，明川看着就心情不是太好来着。


    但没想到明川根本就没有插科打诨的意思，她更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安排。


    “盛峥之后是不是还会过来找你？”709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朝着明川手上的家戒瞟了一眼。


    明川嗯了一声，“可能吧。”


    “那你要跟他走吗？”


    “你开什么玩笑呢？”明川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709，“你从弥尔家跑出来，我再跑进去？一换一吗？”


    这个说法逗得709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摆手，“你和我可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明川立即就开口把他后面还没说出来的话给堵了回去，“你猜要是他知道了我的情况，他会怎么对我？”


    都不用709回答，明川自己就把话接了下去，“从开始到现在，我就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


    709脸上的笑意随着明川的这句话落地而渐渐地收了回去。


    明川看着他看了两秒，而后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亮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转转。”


    说着，明川就扶着桌子站起了身，在转身前，她看着709顿了顿，接着略微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八城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们可以待在这里，不说别的，起码先想办法活下去，这就是我目前的打算。”


    明川没有问出709的打算，她说出的是自己的打算。


    说罢，明川便转身朝着车门走了过去。


    刚才其实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明川心里想着，药种确实是救了她的命，可也在同一时间把她推入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但她没有办法去怨恨任何人，她不能得了药种带来的好处又回头去说药种给她造成的困局。


    尽管她确实因为这样的处境十分痛苦。


    可就算是这样的痛苦，也还是实实切切存在的，她也还是活着的。


    比起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她总还算是幸运的那一个。


    只是这份幸运对她来说未免太过于沉重，就像709所说的那样，她的确也切实地感受到了那一道界限。


    不是人类和异种的界限，而是她与其他人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