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不禁回想起前几日，她和桑竹坐在月下对酌。


    皓月当空，楚灵替桑竹斟上了满满一杯酒。


    “桑竹，你我姐妹相守多年，委屈你一直以侍女的身份在我身边，如今，你名份已定，是最好的结局了。”


    略顿了顿，楚灵的语气中已不自觉带上了几份伤感，“以后，摆夷就是你的母国，你可以在此尽情肆意的施展，我却是羡慕的紧……我日后定是不会如你这般自由的了。”


    桑竹反手叩上了楚灵的手，却有些惊疑，姐姐，我们从前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不是么？”


    银质的酒盏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楚灵遥遥看着月色，目光有些迷离，“是，但是……”


    她重新将目光定在桑竹身上，“世间之事总是瞬息万变的，事到如今，当初已经入局，走到今日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姐姐！”


    桑竹骤然打断了楚灵的声音，“你去哪里，我自然是去哪里的，这一点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是小姐还是姐姐，都无法改变的……”


    不错，自从桑竹独自带兵平定了叛乱，桑竹被赐封为郡主之后，楚灵便不许桑竹再和自己主仆相称，她这些年来未桑竹做的所有谋划，都是为了今日。


    她要让桑竹堂堂正正的建功立业，她要告诉世间所有人，桑竹丝毫不亚于世间任何一个男儿，她会让她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站在世勋贵族中，为自己挣得一份清清白白的家业。


    摆夷内乱，所有人都看到了桑竹的能力，她用军功换来了今日的荣耀，不会受到任何一个人的指摘。


    在这个世间，女子想凭一己之力生存本就艰难，要想在男人的地界上站稳脚跟，又要付出多少不同于寻常之人的努力才行。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她做到了！今日的桑竹，是食邑百户的摆夷郡主，她有不依靠任何人也能自立的能力，如今多年心愿得偿，楚灵自然满心安慰，也算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


    “桑竹，有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何须多言，只是……”


    楚灵略一犹豫，还是道，“你如今是摆夷郡主，自然摆夷才是你施展的天地，你娘亲是摆夷女祭司，如今你又将和龙氏重修旧好，凡此种种，你都应当留在摆夷……”


    “不！”桑竹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今日的一切，都是姐姐给我机会才能成的，若不是你一直从中斡旋，怎会有今日的郡主，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情义，如今我此生心愿已了，又怎能抛下你呢！”


    桑竹此生，无论是什么身份，她都会忠于楚灵，绝不会有背信弃义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桑竹霍然站起身，声音中已然含了几分焦急，“若是叫我不得不离开你，我情愿不要郡主这个身份！”


    “傻丫头！”


    看着这样的桑竹，楚灵无奈的笑了，她按着桑竹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拂了拂桑竹的鬓发。


    “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一路走到今日有多不易，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除了摆夷公主的身份，我还是九王妃，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也是清楚几分的，他不会永远都是九皇叔，你猜猜看，若他不是九皇叔，又会是谁？”


    楚灵淡然深沉的目光看得桑竹心中一凛，她失声道，“难道？”


    楚灵默然点了点头，“今番来到摆夷停了这些时日，王爷怎会亲自出面调停摆夷内政，你只需细想，今日所为其实全为来日之功。”


    桑竹默不作声的看着楚灵，楚灵继续道，“你今日已经是摆夷郡主，摆夷王后膝下未有子嗣，来日摆夷王位又会是谁的？任意王爷有摆夷作为后盾，那么于他的千秋之业，自然大有裨益。”


    那一夜，楚灵最终成功的说服了桑竹，他们她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从今以后，桑竹会带着她麾下的三千精兵留在摆夷，她也会和骠骑将军一起在摆夷的军营中厉马秣兵，以待来日。


    思绪回到如今，仪式已接近尾声，随着三杯清酒洒地，今日的所有事毕，紧接着便是龙氏族人设下的宴席，以庆今日之功。


    桑竹跟随在家主身后一一见过龙氏族人，楚灵无心在此觥筹交错，便和景行一道先离开了。


    龙氏山庄依山傍水，乃是风景绝佳的所在，如今已至盛夏，金灿灿的日头映照得水面格外澄净，楚灵今日兴致极高，便去寻了一只乌篷船，和景行一起泛舟湖上。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船桨被丢在船尾，两人并肩坐在船头，楚灵依偎在景行的怀中，一副小儿女的神态。


    “今日看到桑竹有了最终的归宿，我很高兴……”


    不自觉拉了拉景行的衣袖，又道，“今日，多谢您也能来。”


    景行未作声，只是神色淡然的看着远处的水面，开口时语气亦是淡淡。


    “阿灵，你没有什么话和我说么？”


    楚灵一愣，“没有啊……”


    景行缓缓收回目光，回头看向楚灵，“日前摆夷王和你说了什么，你当真以为本王全然不知么？”


    楚灵即刻明白了景行话中所指，那日摆夷王突然而至和她谈了些话，彼时景行并不在，若按理来说，他应当是不会知道的……


    然而此刻楚灵也无意追究景行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微微坐正身子，正色道，“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不错，摆夷王的确是和我商谈，想要秘密立我为女君。”


    摆夷女君便是储君，日后可承袭摆夷王位，问鼎江山。


    景行眸光幽深，静静地看着人，“所以，王妃可有此意？”


    言罢，景行忽然哂笑了一声，“千里江山的君主之位，又有谁会不眼馋呢。”


    楚灵忽然明白了景行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盛夏的三伏天，她心中硬是升起一阵寒意。


    “你疑我？”


    景行的目光一滞，旋即避开了楚灵的目光，语气依旧淡然，“我只是平白一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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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灵心中发凉，化作了唇边一抹嘲讽的冷笑，“既然王爷想知道，那我告诉王爷就是，摆夷王的确以摆夷和大晋两国永交为好作为条件，劝我接受摆夷女君之位。”


    那一日，摆夷王拿出她生父生母当年的事迹和心愿对楚灵相胁，告诉她：只有她即位女君，才有可能实现她父母生前的未尽心愿，永保两国太平。


    听上去，的确很好，更何况楚灵身上本就流着南芷公主的血脉，由她继任女君，也是名正言顺。


    但是，如果成为了摆夷的女君，也就意味着楚灵以后只能留在摆夷，而以九皇叔的身份，自然不可能随楚灵留在摆夷……


    换而言之，楚灵若成为摆夷女君，那么就必须舍下和景行的情缘。


    毕竟，权倾朝野的九皇叔，绝不可能尚番邦之国，而作为摆夷储君，也不能抛去母国前往大晋，终难两全。


    “王爷觉得我会答应他么？”


    楚灵静静地看着景行，见他一向幽深的眸子终于划过一抹慌乱，这才道，“我没有答应他。”


    景行像是没有料到楚灵竟会这般坦诚，他有些意外的看着人，“你说什么？”


    这般无故被景行怀疑，楚灵的心头自然是不快的，但是她也清醒的知道，景行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低头的人，有些话若是不及时解释清楚，恐怕后面会引起更大的误会。


    于是强压着心头的不满，楚灵道，“我没有答应他，纵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也的确很让人心动，但我还是没有答应他。”


    景行的目光顿时一敛，面色缓和了些许，眸中也有了些许动容，“为什么？”


    为什么？楚灵先是一愣，旋即无奈的笑了笑，“那自然是为了王爷。”


    这一句话，的确是发自肺腑之言。


    时至今日，如果说野心，楚早已不是那个初回金陵的她了，当初她是身不由己的以身入局，走到如今，她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想要做那个执棋之人，她站在九皇叔的身边，要一步一步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她要和她属意的那个男人一起，问鼎天下，执掌江山。


    摆夷的山水固然秀丽，但也不及中原九州的山河壮丽，那一日出征，她看着景行的f负手立在城墙上，仿佛是天命之主一般的威仪，从那一日起她便已经下定决心。


    如果有些事是必然，那么她就要和景行一起走上那个至高之位，和他一起开创一个繁华盛世。


    楚灵静静的看着景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入主皇宫，我想要做这天下之母”


    景行的眸光猛然一震，看着眼前明媚张扬的女子，她没有掩饰的说出了自己多年的筹谋，她就这样坦诚的告诉自己她的所求所愿。


    景行豁然站起，幽深不见底的目光逡巡在楚灵的身上，半晌才道，“你可想清楚了？”


    楚灵也站起身，和景行并肩而立：“景予安，你的皇后只能是我，也只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