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江翌还是离开了右廊，背身朝着来时的左廊走去。


    她又见到了左廊壁上的白棋，伴随着水声潺潺。


    江翌定定站着，倏地沉默了，过了好半晌，直至腕边扶手的小兽已吞吐一番新的水木香流。


    她惊醒般，朝外飞奔。


    可二楼门窗紧闭，窗口被老树揽着，遮了半许，黄稠随着枝桠摆流，极为醒目。


    江翌稍提裙摆，捡起了一块圆润好看的碎石，朝着格窗砸去，男人像是久站窗边那般，几乎是石子落地的瞬间，窗便打开了。


    江翌未来及看清男人的神色，只匆匆留了一声，“抱歉，有一急事，下次我来找你。”


    “好。”


    这一声，虽不知晓少女能否听清，看清。


    只贺月出可以看清，看清明亮的天光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她清凌的脸，没了平日的从容淡然，是难得一见的急切。


    他倚着墙边，侧身盯着少女渐淡的身影。


    二楼视线极佳，甚可越过门檐，瞧见停驻于酒楼旁的马车，骏马白顶，悬着白玉铃。


    有人接便好，贺月出轻轻扣上了窗。


    “褚严清。”


    江翌嗓音清润，就这么脆生生地响在人群里。


    “……”


    他倏然回身，撞进一双清透含水的眸子里，少女微仰着头，定定看着他，气息还有些凌乱，是跑着来的。


    风起揽着她的鬓发轻掠，提醒他已过了不是一瞬了，熟稔于心的礼术催促他不动声色避让，褚严清艰难移开视线，未说什么。


    再抬眼，笑意清浅。


    “小江大人，慢些跑。”


    就连临冬那股清显寒意也在这一声中微妙地消散了一些。


    他并不惊讶她的出现，此番此景色不难猜想。


    江翌笑道，“你故意的。”


    虽问，却是笃定的。


    褚严清不由自主跟着笑，见她走来，拦下了她落于轿前的力，伸手扶住江翌的手腕，将人送上了轿。


    “是我今日幸运了些罢。”


    褚严清的车马一贯这样，外头看着没什么打眼的，掀开了帘便知晓这都是假象。


    白玉案，梨瓷盏，红玉匙。


    江翌早就见识过褚严清的矜贵，却是也不敢想他连挂着斗篷的架子都是金丝楠的。


    右侧架悬垂着两件斗篷，一黑一白，许是沁了满室的茶香，在此刻看来有些契合。


    黑袍长了些，垂挂于红木架上。


    褚严清微微侧头，留意到她的视线，便也学着盯了片刻，见不能将那人目光哄骗走后，才淡淡开口。


    “喜欢？”


    她一愣，凑近了他一些，眸光柔和清浅。


    “我若喜欢，大人可舍得？”


    褚严清未答话，只是抬手摸了摸桌案上的茶盏，温度合宜，这才端着茶盏递过去。


    茶盏之上，是男人脉络流畅的青筋，指骨分明。


    “架子可以，袍子不行。”


    在氤氲水汽中，他这样说。


    “什么。”


    在京都能换套宅子的金丝楠木面前，谁也不会去宝贝这狐毛袍子的，他还护上了，江翌有些不解。


    虽是玩笑话，但褚严清宝贝的东西定是有乾坤的，江翌又看了许久。


    男人也未拦她。


    她不看他，褚严清叹了叹，虽无奈，也并不准备为她解答。


    江翌见他未看过来，便大胆伸手摸了一把，触感很熟悉，而后便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是我们那日去地牢你递来的那件。”


    他连眼皮都未抬，依旧慢条斯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江翌也不理他，自顾自猜着旁的，“可这是狐毛的，这件可是黑貂，挂红木也太委屈了。”


    “莫非这不是狐毛？”


    少女嗓音清泠，每一声都润了柔和，缠缠密密的绕过来。


    褚严清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不愿她再乱猜下去，他推去茶盏。


    “喝茶。”


    江翌端起茶盏，熟悉的茉莉香扑鼻，不知为何，却莫名有些出神。


    因为褚严清。


    其实先前京城是没有茉莉茶售卖的，茉莉不值钱，满城野花茉莉占了三成，常有些老兵会采摘些嚼玩，或是泡茶。


    江翌小时候便猜想，那些老兵大多应是在关山一带为军的。


    关山苦寒，茉莉耐寒又耐旱，一年四季，花开又好看。


    关山此城在我国境防线，常年生战，将士们并未喝上些什么甜的，看上些什么好看的，唯有这茉莉沁心相伴。


    江翌与家人的唯一记忆便是，父亲送她回京时给她泡了一杯茉莉，关山的茉莉。


    京城也有的，只是不再好喝了。


    只是过了几年，因传闻褚大人喜爱茉莉，那满城的野花便成了数万茶客口中的名茶，甚至入了宫宴，成了女眷的官茶。


    全国各地数万茶商企图分一杯羹，褚大人却在国宴讲了关山与茉莉的故事，也是江翌第一次听到关山的故事。


    国宴之重，五国有使。


    在深秋初冬的时岁，因一次运粮官的失报，关山到粮期整整后延了二十日，期间还有东瀛人不断试探我国的境防。


    战争之地，还遇初动，并无多少活物，连鸟兔都极少。


    只是也无人后撤，到了第十七日日，稀米未剩，每日饮水食花，至此，也不肯退一步。


    后来还是打起来了，东瀛无赖撕毁和平协议，见难起兵直逼关山，关山将士以茉莉为粮却扔拼死拦守，以至死伤惨重。


    我方大败，江翌生于大战第二日。


    娘亲生育时极为虚弱，却也是以命作抵留下了她。


    霍与生带粮带兵直杀东瀛皇城，打了两天，血却流了七天七夜，东瀛满城被屠尽。


    在那夜，但凡是见过江敬先和霍与生的将士都是永生难忘。


    至此，七国变六国，以天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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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首。


    霍与生本该前途无量，却违抗皇命私自带兵出境，天子未有言语，此战虽大捷，他却主动卸甲请罚，缓步走离了仕途。


    此后得了个人屠之称，凶名远扬。


    那一战江敬先被封骁骑将军，至此驻地关山，三十年岁，孤家寡人。


    那一日，大殿之上，辉光尽显。


    褚严清玉冠束发，官服穿在身上，不紧不慢朝临国来使温和一笑，好似初生于天光下却屹立的翠竹。


    “跟天古谈判，你拿什么谈？”


    江翌还是心软了。


    “褚严清，你回京吧。”


    “在想什么，小江大人。”


    这两声一前一后，却重叠了。


    褚严清放下杯盏笑着看她，“为何突然这么说。”


    江翌神情微敛，认真道，“白起康幕后之人在京，他定会报信你欺君。”


    “你今天回去，来得及的，你得活下去。”


    世上不喜林间湖泊的人有许多，或是嫌他清冷，嫌他潮湿，但他必须存在。


    褚严清追着她的视线，眸中带着一丝探究，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那小江大人呢，你想回去吗，回京城。”


    江翌并不避让，直直对上这双漆黑的眸子，在此刻毫不犹豫。


    “不回了，既来了青州，拿不到答案我是不会走的。”


    他的眼睛一贯黑黑沉沉，像渊河，像星夜。


    “答案？”


    褚严清若有所思。


    马车并不空旷，连身旁的光线也顺势暗了下来，男人深邃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江翌，你若想回京，我会为你铺好一切。”


    不知为何，她分明并未有任何动作，心脏却在这一刻肆意加速跳动，四野皆静，直觉告诉江翌这话不能应。


    江翌不动声色平复心脏的异样，视线落在男人细长的睫毛下映着的那层影，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强装的冷静从容。


    “我不需要，但你现在，得回京。”


    褚严清并未触至江翌，好似哪里都极为规矩，只是雪松香铺天盖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男人的眉眼近在迟尺，褚严清噙着笑，“别怕，这是在寻出路了。”


    江翌这才想起，她还未问过他，这是去哪。


    见她抬首，褚严清无声笑了笑，目光专注，似是知晓她要问什么。


    “顺便帮我们小江大人管管这青州。”


    好似有风扫过了指尖，江翌缩回了手。


    男人坐回，动作轻柔地擦过她的发尾，脸上笑意染上几分无奈，“去寻陈老长史。”


    “去看看陈老长史怎么死的。”


    江翌睫羽眨动，沉吟思索了半晌后，轻轻蹙眉，提醒道，“陈长史不是葬了吗。”


    褚严清略显清润倦懒的声音响起。


    “啊，我让温确挖出来了。”


    “……”


    她听着，忍不住弯下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