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的厨子姓张，人们常唤他张大厨。


    张大厨最擅长发挥食材的自然本色，不大用香料。他认为香料只是为了掩盖厨艺的驽钝。


    张大厨对于自身厨艺十分自傲，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江风旸的糕点做的一绝。


    他望尘莫及。


    可哪有太子会经常进庖厨？


    故而当江风旸迈进门时，他的刀歪了一下。


    “殿……殿下？”


    江风旸挽起袖子，对他道：“我需借用一下厨房，大厨先去休息吧。”


    “我帮您瞧着火。”


    江风旸笑：“有劳了。”


    他让张大厨帮忙寻出绿豆，又找出豌豆粉，小麦粉。


    蒸绿豆的同时，他制作馅料，荆条花蜜伴着桂花，掺点牛乳，不腻，清香。


    他专心致志做糕点时，像是绘画或是雕刻，有条不紊的模样使人心生亲近。


    蒸好，开锅，雾气缭绕。


    他取白瓷盘，下方衬玫瑰干花瓣，端出。


    周南正迈进东宫。


    他见江风旸端着糕点，快步走来，伸出手。


    江风旸迅速转身，叫他摸了空。


    周南收回手，不解道：“这绿豆糕是有毒么？连尝一下都不肯。”


    江风旸道：“不是给你做的。”


    “太子妃？”


    江风旸看他一眼，点头。


    “怎么没见到她？”


    “病了。”


    周南叹息：“严重么？”


    “无大碍。”


    江风旸将绿豆糕端进屋内，见林山卿并未醒来，便走出屋外，关上门。


    他问周南：“天色已晚，来寻我是何事？”


    “无事，只是见你桌上奏折未写完，人却不见踪影，便想你可能在这露华殿。”


    周南与江风旸相识已久，长他三岁，出生世家，已有婚约。担任文职，却生着一副武将模样。


    “下棋么？”


    江风旸看了眼天色，应了下来。


    棋盘摆在银杏树下，旁边生了暖炉，上方煮着茶。


    今夜风不大，头顶的星空明亮，不知哪里传来虫鸣。


    “往后几日都是好天气。”


    “是啊。”


    “这院子里是不是多了些花卉，上次我随你一起来时，似乎没看到这些。”


    “近来移植的。”


    “也是，太子妃住在这里，庭院该打理的美一些。”


    几盘棋下罢，周南告辞离去。阿言收拾着棋盘，江风旸想了想，超屋内走去。


    推门的瞬间，见林山卿正巧醒来。


    他走过去，手指探在她额头上。


    “退烧了。”


    林山卿有些恍惚，意识尚未清醒：“我生病了？”


    “嗯。”


    他走到桌边，端起绿豆糕，将银勺放在瓷盘上。回身走向林山卿。


    林山卿看着瓷盘上的糕点，有些惊喜：“给我的？”


    看来病中的呢喃都忘却了。


    江风旸示意她拿起银勺，林山卿舀起绿豆糕，绵软细腻，入口清香。


    “张大厨真是好手艺！”


    江风旸挑眉，不置可否。


    夜深露凉，窗外的月亮高高。江风旸阖上窗，对她道：“若是睡不着，便看看书，记得把灯烛挑亮，被子盖好，后日会有女官来教习礼乐，若是觉得累吃不消，便停下休息片刻。”


    林山卿点头。


    “我走了。”


    他转过身去，跨出门槛的一瞬，林山卿在背后道：“公子旸，好梦。”


    .


    教习女官在清晨准时到达，那时林山卿正倚着窗户梳头发。


    阿言恭敬称她：“刘夫人。”


    刘夫人在宫内已久，一生未嫁，她为人正直，不做一件恶事，宫内人皆敬重她。


    她出生乡间，入宫时初为浣衣女，再脏的衣物也能洗出本来样貌，且所有衣物都熏了香。


    很快便调出浣衣局，步步高升，至执掌礼乐教化。


    刘夫人并不常言笑，且对一事十分执着——入宫几十年，不改乡音。


    她站在大厅里，高声道：“将由下官教□□妃祭祀礼仪。”


    林山卿弯腰。


    “喀膝包微弯，手腕子齐眉——”


    “？”


    林山卿偏头，满脸迷茫。


    芍娘小声道：“膝盖，手腕。”


    林山卿照做。


    刘夫人指着林山卿脚下，林山卿半蹲身看她。


    “脚八丫子站齐嗦。”


    “……”


    芍娘继续小声道：“脚并拢。”


    林山卿又照做。


    刘夫人点头，拿起手边的书，教她颂诗。


    这一口乡音，芍娘也不能领会。刘夫人并无不耐，只是将书放至一边，让她抽时间背会。


    午时，刘夫人对林山卿行礼，告辞离开。


    林山卿在一旁重复动作，分外认真。


    略微休息后，她拿起刘夫人留下的书，翻开一看，是大越古文字。


    “……”


    她叫芍娘：“芍娘你看，你认识么？”


    芍娘凑过来，认真翻了几页，叹了口气：“刘夫人当真厉害，古文字都识得。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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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字不多，不能读懂。”


    林山卿犯了难。


    芍娘却笑道：“可以问太子啊。”


    林山卿抗拒：“不要。”


    “……”


    “我要面子。”


    “……”


    要面子的太子妃还是去找了太子，芍娘阿言都跟在她身后，看她慢慢走去紫云阁。


    夹道的秋海棠开的繁盛，林山卿顺着这条小路慢慢走。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裳，就像秋海棠的花瓣那般。


    子贞有些意外，他看着林山卿走上台阶，未等她说话，便指着东边道：“殿下在书房，太子妃去敲门吧。”


    林山卿走过去，怀里抱着那本书，子贞阿言芍娘都站在原地不动，各自偷笑。


    她扣门。


    有人应：“进。”


    轻推门，日光先进，屋内有墨香，推门带起风，桌上的纸张被风吹动，江风旸盘腿坐在蒲团上，指尖捏着笔。


    日光晃眼，他闭了下眼，侧头瞬间，先见红衣，耳边有铃铛响，抬头往上看，林山卿。


    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笔尖的墨汁滴在白纸上。


    林山卿跨进屋内，轻轻阖上门。


    “我有事想要请教公子旸。”


    江风旸伸手：“坐。”


    她坐在他对面，拿出怀里书，书沾上她的体温，触手温热。


    江风旸接过，翻开第一页。


    “我不识大越古文字，可否教教我。”


    江风旸将笔放下，手指第一字：“初。”


    林山卿跟着重复：“初。”


    江风旸念一字，林山卿跟着念一字，她垂着眼，神色认真，学的也快。


    一页念完，她拿过书。


    “我念一遍，你看对不对。”


    “好。”


    书声传出屋外，使人安静。


    江风旸听着，却几欲睡着，他撑着腮，难得慵懒，看林山卿认真重复。


    鬓边的发丝散下，她无知无觉，室内温热，使她脸庞桃红色。


    火炉煮着茶，有轻微水沸声，屋外竹林颇多，青翠欲滴。


    疏而风过，竹林轻动，屋门被吹开，三人站在院子里，看江风旸伸出手，抚过林山卿耳边，那缕散落的发丝便被别在她耳后。


    书声依旧。


    子贞阿言芍娘捂嘴对望，纷纷保持安静，不出声响。


    风有灵性，又将门阖上，惊醒了江风旸。


    他坐直身，凝神细听，听到竹林梭梭声。


    红衣角，铜铃铛，是初见的记忆。


    他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