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多谢道友相救。”


    浣清溪回头看向正朝她拱手道谢的辰卓羽，隐去眼中的提防。


    对此人，她总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百年前，无极宗还是个刚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新宗门，宗主史翊也只是个名不经传的普通修士，当时尚未听说有过徒弟，此人应当不在当初的围剿队伍之中。


    而且辰卓羽确实算不上大众脸，她确定从未见过他。


    有人暗中窥视，这种感觉让浣清溪如鲠在喉，反倒不如顺势而为，看看这人究竟所图为何。


    再不济有个正当的身份进入无极宗也能便宜行事。


    “在下名为辰卓羽，师从无极宗主史翊，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浣清溪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的耳下、脖颈等处巡视一圈，笑道：“沈念一。”


    辰卓羽听到她的姓名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沈道友，这是一些灵石和法器丹药，虽难酬之谢但还望道友收下。”他取出一个储物袋，想要递给浣清溪：“日后若有需要，辰某必会鼎力相助。”


    浣清溪打断对方的动作，将储物袋轻轻推回：“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她面上现出几分为难神色，道：“但是确有一事需要辰道友相助。”


    “沈道友但说无妨。”


    “我其实一直都很仰慕无极宗主，希望能得其指点，但是多年求诸无门，这次有缘与辰道友相遇，还望能引荐一番。”浣清溪随意编撰了个理由，用真诚的语气道出，微微弯腰拱手。


    辰卓羽抬手隔空拖了一下，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此乃小事，待我事了，沈道友不妨同我一起返回无极宗拜访师尊。”


    浣清溪立马面露喜色拱手道谢，又侧头作疑惑状。


    “恕我多问，聚窟洲毗邻魔界，常有异兽潜伏，无极宗与此地相距千里，辰道友为何会前来？又为何被人追杀？”


    辰卓羽紧皱眉心：“我来此处是为了寻一师妹，她已多日未归，恐遇不测。至于被追杀之事……”


    他言语停滞片刻，抬头看了眼浣清溪，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大清楚具体原因，据说是因百年前一战，无极宗被南阴大魔附属记恨，在如意阁发了通缉令追杀宗内弟子，宗门也因此折损了不少高阶修士。这次大约也是如意阁之人。”


    浣清溪轻点头，面上是不动声色，暗中却在腹诽：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附属？


    当初修仙界视她为叛徒、魔头，魔界因为此前的恩怨也乐得落井下石，她说是四面皆敌也不为过，更何谈还有人愿意追随她？


    罢了，锅多不嫌重。


    她也不甚在意了。


    浣清溪刚想席地而坐恢复灵力，却被辰卓羽阻止，便见对方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布垫隔了一段距离放下，再邀她坐下。


    她嘴角微搐。


    这人还怪爱洁的。


    浣清溪坐下，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向辰卓羽问到：“你师妹可是名唤林楚？”


    辰卓羽有些惊喜：“确是，道友是见过我师妹吗？”


    “辰道友节哀。”她静默下来，又叹出一口气：“我来时经过一地见到一具女尸，腰间挂着的铭牌上刻林楚二字，不远处是一具噬灵兽尸体，只怕是遭遇了此兽毒手。”


    “什么？都死了？”辰卓羽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恸。


    待情绪平缓他才又开口：“既然如此，多留也无益，待休整片刻我们便启程返回宗门吧。”


    浣清溪暗中观察对方的神色，见他虽语气带着悲伤但流于表面，也不提替人收尸之类的话，心下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


    此人不仅对噬灵兽的出现没有任何意外之感，而且对于自己同门师妹之死毫不在意。


    ……


    两人借传送阵到达无极宗时已是黄昏时刻。


    映入眼帘便是碧瓦朱檐。


    雕花正脊在夕阳下闪着金光，两侧神龙垂兽朝下方大张兽口，爪牙成钩，石刻的双目凸起无神。


    其下便是一块乌沉木匾额，上面刻着“无极宗”三个大字。


    浣清溪站在气势恢宏的宗门前，轻挑了下眉。


    进入宗门后复行数百米，辰卓羽将浣清溪带至一处清雅小院，温声道：“沈道友先在此处安心住下，待我禀报师尊后再带你前去。”


    说完又指了指门外的杂役：“有事吩咐阿春即可。”


    “师兄！师兄！可找到阿楚了？”


    言语间，忽然从门外跑进一个身穿紫烟罗裙的瘦弱女子，神色着急地抓住了辰卓羽的衣袖。


    辰卓羽不留痕迹地挣脱江婉月的手，斥责道：“婉月师妹，有外客在此，怎可如此无礼？”


    “至于林师妹，已可确定遭遇不测，我正要前去禀告师尊。”


    他说完便不再停留向外走去。


    江婉月闻言脱力一般向右歪斜，扶住一旁的门框才稳住身形。


    她的手指细嫩，扣在木板上因挤压现出苍白的颜色，失神地喃喃道：“那尸体呢？阿楚的尸体在哪？”


    待浣清溪上前搀扶，她才缓过神来。


    江婉月抬眼看向眼前清秀的女子，轻轻推开对方站直了身子，别开眼看向院内栽种的一丛青竹。


    她轻抿唇，又转回头对着浣清溪说：“客人若非要紧事还是尽早离开吧。”


    江婉月此时唇色苍白，看向人也面无表情，说出的话逐客之意明显，格外冷酷刻薄，但她并不在意对方反应，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浣清溪站在房内饶有兴味地目送她走远。


    “邓林，发现什么了吗？”


    “煞气，这地方有很浓重的煞气。”邓林剑说话带着闷闷的鼻音，灵物相较于人类能轻松感知煞气，此物在它闻来就好比腐烂多时的死鱼。


    浣清溪前世就能熟练操纵灵气煞气等物，适才刚到宗门口时她便发现上空萦绕着一圈不易察觉的黑气。


    而一路走来碰见的弟子皆面有郁气，往来步履匆匆，目不聚神，此乃人心动荡不定之相，更印证了她的感知。


    倒是不知史翊和其他宗门长老忙于何事，竟一点未察觉，抑或是察觉了但出于某些原因选择置之不理？


    浣清溪跨过门槛，走到院门对守在门口的阿春和善地笑道：“阿春妹妹，我先下没有什么需要的了，你去休息吧。”


    待阿春离开，她看风景般环顾一圈，随后将院门关上，抬腿走向那小片竹林。


    她自然没有错过江婉月离开前的那一眼。


    青玉枝干错横相交，受着重力朝下压来，细长叶片泼墨点点，在半斜落日下泛出血色。


    四下无人，有影随风而动。


    浣清溪闲庭信步穿入其中。


    大约已许久未下雨，竹叶上覆着薄灰，脚下土地平实，人脚踩过不带泥泞。


    她突然在一处停住，俯下身来，语气轻快：“嘿，找到了。”


    眼前的一小块土地颜色较深，有些位置泥土松散，有些位置又压得格外平实，似乎是曾有人将此处挖开又急忙填平踩实。


    浣清溪随手折了段结实的竹枝将这块地掘开，一个灰褐色的小罐便暴露出来。虽然平平无奇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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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是一件储物法器。


    “这是什么？”邓林剑显出形，围着罐子转了一圈，又像小犬般嗅了嗅：“闻不出来，什么味道都没有。”


    浣清溪有些好笑地拨开它，随手就将封盖揭开一道小缝：“打开看看不就知晓了。”


    一股煞气顺着开口便直冲人面门，邓林剑飞快地一敲盖子又将细缝封了起来。浣清溪袖子一挥，将泄出的一丝煞气打散了。


    “呕，你能不能动作前知会一声！”邓林剑被臭了个趔趄，“这里面封了什么玩意儿，这么重的煞气？”


    “怨魂。”虽然只打开了一瞬，浣清溪倒是将罐子内里看了个清楚。


    她抬手敲了敲面前的罐子：“这东西在无极宗大概率不止一个。”


    辰卓羽带着的一路，她走马观花可不是在观赏无极宗的亭台楼榭，而是将一部分的建筑布局摸了个大概。


    她现在居住的院落处在宗门西边偏僻处，而地势相比中央主楼要高上不少，无极宗建筑大约是四周环抱主楼的地势构造。


    这样的布局按理来说更容易汇聚灵力，但若有人特意在四周引煞，煞气聚集也轻而易举。


    究竟是何人作为呢？


    浣清溪一面沉思，一面拿着竹枝将地面戳得坑坑洼洼。


    她方才在辰卓羽离开时在他背后悄悄贴了片通灵的小纸人，此时终于传来动静。


    浣清溪将小罐收入袖囊，灵力一扫将此地恢复原样，转身走进屋内打坐。


    天旋地转之后，她的部分灵识便转移到了小纸人身上。


    “弟子辰卓羽拜见师尊。”


    蓝衣修士正站在一处阴暗的隧道中，面前是一道坚实的石门。


    门内传来嘶哑的声音：“跟着噬灵兽找到东西了吗？”


    浣清溪瞬间竖起耳朵。


    “噬灵兽在聚窟洲被修士斩杀，弟子未能找到聚灵之物。”辰卓羽言语滞涩。


    “废物！”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是物品被扫落的声音。


    片刻之后，里面平静下来。


    “罢了，你退下吧，等下一只噬灵兽到了再出发寻找。”


    “弟子还有两件事禀告师尊。”辰卓羽并没有依言离开，“一是林楚已死，似乎是死于噬灵兽之手。”


    “死了便死了，本来就是为了挡灾接回来的，如今看来一点用也没有。”史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一事呢？”


    “弟子途中被一修士从如意阁追杀中救下，此人不知门派也看不清修为，想借此拜访师尊。”


    “这等小事你还特意禀告？随意打发了便是。”史翊全然没有接见的意思。


    “是，弟子告退。”


    辰卓羽恭敬地行礼准备离开，浣清溪趁此机会操纵纸人从他身上一溜烟地滑到石块缝隙。


    浣清溪方才聚精会神地趴在辰卓羽身后偷听，完全没有发现此人虽语气动作恭敬，眼神中却是掺着杀意的冷漠，也错过了他转身之时向身后撇来的一眼。


    待脚步声走远了，浣清溪才从缝隙里钻出。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门周围移动，终于找到一处漏洞。


    小纸人扁平的四肢哼哧哼哧地往门内挤，小小的圆头最先挤进去，它撅趴着往里看，下一瞬便愣住了。


    石门之内，黑色的魔气和白色的灵气相互交缠又相互抵触，格外诡异。


    向里看，干瘪枯瘦的人尸围吊一圈，心口皆开了个大洞，血珠淅淅沥沥地往下掉，落入一个冒着黯淡光辉的灵阵。


    灵阵中央是一堆松松垮垮的衣物上支着一坨凌乱的白线，勉强才能分辨出个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