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作品:《遇澄

    江南长洲,宣角巷杭宅。


    雕花窗格内,温澄一手执笔,一手拨动算盘,不时与身侧管事问询几声。


    “少夫人,晚膳已备好。”侍女自屏风后行来,见到桌案上那盏芋头糖水一动未动,不由蹙眉劝道:“您从早到晚只用了一碗清粥,身子如何抵得住啊。”


    温澄轻轻摇头,抬眼时才发现四处已经掌灯,烛火通明,她竟不知不觉坐了一下午。


    侍女上前为温澄揉按肩颈,还欲再劝,却听温澄说:“夫君被捕入狱,音讯全无,公爹、婆母仍在外奔波转圜,我怎还有心情吃喝?”


    “公子一向爱重少夫人,若知道您魂梦难安,食不下咽,怕是要心疼坏了。”侍女复又端起糖水,恳切道:“还请少夫人先垫垫肚子吧。”


    温澄眉心未展,但听了此话,终是接过来喝了。


    中馈始终掌握在杭母手里,直到这些日子杭家夫妇为儿子奔波,温澄才接过手。连日来,为了探询杭湛的消息,打点用的财帛如流水般淌出库房,可是连杭湛为何入狱、被关在哪里都没能探明。饶是再不通世事,温澄也意识到此事棘手。


    “好啊——”门外忽传来一声刺耳的冷笑,“当初迎你进宅,打量你是个老实乖巧的,孰料湛儿陷入牢狱之灾,你竟还能坐如石山,倒是在此享福来了!”


    辨明来人是谁,温澄不由一愣。


    对于这位威严的婆母,温澄向来敬重。虽仍然得不到对方的喜欢,但她坚持日夜问安,细心侍奉,几年来,婆母总算有点松动,偶有疏离,却从不会这样言辞激烈。


    “父亲,母亲。”温澄起身,略带拘谨地掖了掖发丝,低眉敛眸,规矩行礼。


    “小澄先起来。”杭父笑着打哈哈,“今日总算有一则好消息。”


    温澄猛地抬头,一叠声问:“是夫君的消息吗?夫君还好吗?父亲母亲可曾见到夫君?”


    “哎唷你这一个个问题砸过来,叫为父如何回答?”杭父拽着仍在气头上的妻子一同坐下,谁知杭母瞪了温澄一眼,拂袖而去。


    杭父轻叹一声,转而叫儿媳坐下说话。


    “湛儿的事,为父弄清楚了。哎你先别急,听为父慢慢道来。”


    杭家本不是长洲人,早年间杭父宦海沉浮,后解官,迎奉老母至江南休养,定居长洲也才几年光阴。至于原先的同窗好友,杭湛一直与其书信往来。


    前段时日,杭湛得知从前的先生蒋学究因言获罪,卷入附逆案,便特意修书为其辩白。


    此案涉及京中权贵,谋反又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为彻查清楚,东厂番子四处拿人,就连杭湛这等无甚干系的人也被夤夜押上囚车,往京里去了。


    “东厂?”温澄心中一震。


    四年前新帝登基,同年设立的东缉事厂由亲信宦官晏方亭担任首领。传闻中,这位东厂督主行事狠辣,声名狼藉,落入东厂手里的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豪族大家,不被扒一层皮是决计出不来的。


    杭父轻咳一声,试探地开口:“为父记得你娘家与晏家比邻而居?”


    温澄怔怔地点了头。


    “那你同晏都督,熟稔与否?”


    “这……”温澄的目光有一丝波动。


    何止熟稔,可以说自她记事起便知道隔壁晏家有位小哥哥,带着她玩,带她闯祸,又帮她扛事。她时常追在他身后喊着想要快快长大,嫁他为妻。


    方亭哥哥也不客气,早早跟她约法三章,成亲后不许扰他清梦,不许逼他吃甜豆花等等。


    这一桩口头亲约晏、温两家心里有数,谁知七年前晏家陡遭祸事,晏家夫妇双双殒命,晏方亭则因罪入宫为宦,此后两人再未见过,婚事更是无从谈起。


    如今公爹都把话讲到这个地步,温澄也明白过来。


    “我与晏都督关系还算亲厚,只是多年未见,不知晏都督是否还记得我。”


    “好,好,这便足够了。”杭父心中大定。


    他深知儿媳的性子,若只是两家住在一条街上,见面互相打个招呼的关系,那可不算亲厚。既然儿媳肯这么讲,那么求晏都督办个事,应非难事。


    “你且稍坐,我去将此事报你与母亲。明日一早我们整装北上,求见晏都督。”


    杭父话音一顿,见儿媳为儿子担心,实也消瘦不少,遂朝她多说几句:“湛儿一心科考,对千里之外的谋逆定然不知晓。他这人最是重感情,得知旧日师长平白获罪,心中不忿,这才会提笔胡言。因此我们朝晏都督进言一番,应该能把湛儿从案子里摘出来。小澄,既然你与晏都督相熟,届时可要靠你了。”


    说罢,也未及察看儿媳的反应,杭父匆匆提步去正房。


    “怎么,问好了?”杭母已经梳洗妥当,散着头发,但面上仍然隐含不悦。


    “问好了,小澄果真与晏都督相熟,湛儿有救了!”杭父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原先待他们客客气气的知府、商会会长等人说变就变,嘴脸令人作呕。杭父自有读书人的清傲,又仗着妻子出身富商大户,家底殷实,迎来送往从来没碰过这么多次壁,如今得知关系门路可以铺到大名鼎鼎的东厂去,总觉得弯了半个月的腰总算能挺直了。


    杭母自小跟着父亲行商,耳濡目染,这会儿见丈夫面露喜色,不禁泼他冷水,“凡事要做两手准备。万一那温氏女所言为虚,别没把湛儿捞出来,反而得罪了晏方亭!阉人最是阴狠,得罪他可不是好玩的!”


    “我自是省得。”杭父道:“你我在京城不是还有旧识么,届时总有办法斡旋。何况小澄你还不知道?最是老实本分,哪里会信口胡言呢。”


    “呵,老实本分!”杭母讥笑一声,“若非今日偶遇钱大夫,你我将会一直蒙在鼓里!四年啊,湛儿喝了整整四年的苦汤药,你到底在不在意!”


    温澄嫁入杭家,久未有孕,经诊断才知体质缘故,若切实想要孩子须得耗费数年功夫悉心调理。杭湛为保家宅安宁,花钱买通大夫,令其改口,称有隐疾的是他,需要喝药的也是他。


    “你我是他生身父母,却被骗得团团转,你说说湛儿多好的一个孩子,娶了新妇之后像被夺了魂,事事挂心于温氏,眼里心里哪还有我们!”


    杭母也是气急了,不由掉下泪来,“乍暖还寒的时节,也不知湛儿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穿……反观那温氏,锦缎裹着,糖水喝着,还有人捏肩捶背。”


    “唉,左右也就这几日,速速入京就能见着湛儿了。”杭父将妻子拥入怀里,轻声安慰。


    –


    春和景明,半暖的日光斜斜照着一道颀长身影。


    俊朗青年俯身轻按温澄的肩,笑容洋溢,“这回肯定给你画好,你就信我吧!”


    “不成不成。”温澄扭着身子躲那眉黛,满是嗔怪语气:“前日信了你的鬼话,画成两条粗黑的毛毛虫,我还不知呢,走到院子里去被丫鬟小厮笑成一团,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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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坐在镜台前,你看着我画,可好?”男子扶着温澄的脸颊,同她齐齐看向铜镜。


    “不准乱画,得听我的。”


    “自然听你的,你是我夫人,不听你还听谁?”


    这话十分熨帖,温澄笑眸弯弯,复又望向铜镜。


    孰料镜中画面扭曲盘旋,变幻莫测,骇人得紧,温澄心中陡然一凛,再细看,漩涡中心不断被吞噬重组的,分明是杭湛的脸!


    “小澄,小澄!救救我!”


    “小澄……救我啊!”


    温澄痛心不已,几番挣扎才从梦中醒来。


    后脑勺也因颠簸而撞上马车壁,发出沉闷响声。


    “啧。”身侧坐着假寐的杭母投来不耐一瞥,“做什么?”


    “我……”温澄眼中噙泪,惊悸不安,却没有道明自己陷入梦魇,只说:“路途颠簸,母亲定是累了,我为您捏捏肩,松快松快。”


    杭母哼笑,“都到地方了才假惺惺要帮我捏肩,你这孝顺可真会挑时候。”


    温澄怔然不已,打帘一瞧,天色漆黑如墨,今夜将在逆旅投宿。


    这是头一回与公婆出远门,夫君不在身边,她当儿媳的,更要好好照料长辈。于是温澄率先下车,命小厮拴马、清点行囊,又主动与店家交涉。


    念及近日花费颇巨,温澄打算与侍女共宿一屋,节省开支。


    却得了杭母劈头盖脸一顿训。


    “我早就说过,湛儿是我们的独子,娶妻生子乃一辈子的大事,我们要为他好好把关。都怨你,耳根子软,湛儿一求,你就什么都答应。”


    杭母对着杭父发脾气,口吻很不客气,“现在娶进门的这是什么媳妇?要家世没家世,要见识没见识,起初看她朴实乖巧,我不求她能给湛儿仕途带来什么助力,总不能拖后腿,上不了台面,为人诟病吧。现在倒好,我们杭家还没败落呢,她竟想着跟婢女睡一个屋!真是天生的——”


    逆旅客房隔音差,杭母的抱怨被温澄听去大半。


    后面也不知说了什么难听的话,竟惹得杭父拍案,尔后两人好一顿争执。


    温澄怔了怔,拂去面颊上滚落的泪水。


    次日一早,杭父杭母眼下都挂着淡淡乌青,显然没有睡好。


    下楼用朝食时,不见温澄人影,杭母正欲借题发挥,架势都摆上了,却没能发挥出来——温澄自逆旅后厨出来,步子稍快,手上端着的餐盘却是稳稳当当,一点儿也不见泼洒。


    “母亲、父亲,媳妇给二老请安。”温澄将餐盘放下,端出两碗熬得稠稠的粥食,温声说:“都说春捂秋冻,这京畿的清晨可不暖和,吃些热腾腾的才能暖胃。”


    二老一瞧,放在面前的粥食正合他们各自的口味。再吹凉一尝,粥里还添了去乏补气的黄芪,可谓细心周到。


    杭父脸上添了些笑容,让温澄赶快坐下一起吃。杭母却垂下眼帘,淡声道:“春季进补讲究补而不燥,用黄芪容易导致以热助热,一不当心补药就成了毒药。”


    温澄面色一僵,不知所措地看着陶碗冒出的热气。


    “行了行了,不要让下人看笑话。”杭父知道妻子要面子,这样说也确实成功令妻子收了声。


    只是之后几日,杭母仍旧吹毛求疵,温澄苦不堪言,每每垂泪时,总会拿出一束丝绦,这与杭湛的成对,算作二人的定情信物。


    “待救出夫君就好了。”温澄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