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是流浪猫干的.2

作品:《鸟哨

    阴天气压低,喜鹊几乎贴地而行。


    师傅只顾着笑,颊肉堆在下颌两边,笑到脸快僵了。


    “真是谢谢啊……谢谢。”他一边说,头一边埋下去,埋进两只手里,仿佛深深鞠了一躬。


    旧鸟哨的主人,温霖没有找错。


    信息是安唯透露的,当初她跑来和沐沐玩拔河游戏,向他提起寮房内的谈话。


    ——“但其他人都称呼姓,只有蓁蓁是全名加‘师兄’。”


    ——“哦,为啥?”


    ——“因为有同姓的人吧。”


    ——“姓宁的人不算常见诶,你说寺里还有谁和蓁蓁同姓?”


    安唯没时间再深究,便把线索留给他。


    “我昨天见过李肃阿姨。”温霖表明来意。


    “……她妈妈的妹妹,我们也好多年没联络喽。”


    鸟哨被小心翼翼收进胸前的口袋。师傅又清理起捕鸟网,一棵树接着一棵,好像天黑也干不完。


    温霖跟着往林深处走去。


    “您一直在福缘寺工作么。”


    “是啊,算算也有二十七年啦。这边儿清净,我炒炒菜做做杂物,混口饭吃。”


    二十七年正好是师姐的年纪。她有惊人的直觉,微醺时曾经说过爸爸“也许出家了”,而事实是他就藏在这座寺里。


    所以温霖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再来一趟——寻找一个坏掉的生身父亲。近三十年不曾抛头露面,比他出轨的烂爹还要残忍。


    询问?质问?问他凭什么不回去抚养女儿?可他没有资格,因为他只是个局外人。


    天色浓稠,鸟鸣混乱地起伏。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温霖说。


    宁师傅那边一不留神,让金属丝刺破了手指。


    “对,我是多看了几眼……”血珠渗出来,他随便抹在袖口,依旧笑呵呵的,“她和她妈妈长得那叫一个像,傻子都能认得……看见她平平安安长大,我也安心了。”


    平安?


    一根缠网的树枝被温霖干脆折断。


    不,师姐分明是勉强撑着成长到今天。


    ——“她父亲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出现过?”


    他们移动到阳台,李肃连抽了三根烟,眯眼望着楼下的路。


    ——“从蓁蓁出生那天就……怪他们原本□□爱了,姐夫受不起打击……”


    从一开始就落荒而逃,如今却感慨她的长大令人“安心”。可他知道师姐曾经经历过什么吗?知道虐鸟案让鸟哨降为诅咒,她得依靠心理咨询维持正常的生活吗?


    创伤是无法用肉眼衡量的。


    他不想再透露师姐的过去,一个字都不想。


    “我们在林子里见过墓碑,上面没有字。”温霖平静叙述着,“清明节的时候碑前放了水果。”


    宁师傅读懂潜台词,承认了。


    “是我竖的碑。”


    他不停撕扯着鸟网,身躯稍显笨拙,脚印深深浅浅陷进潮湿的泥土里。劳动,劳动,劳动,气喘粗了,汗水从额角滴下来,劳动能撬开他的嘴。


    “……她妈妈的遗物我只带走两支鸟哨,地下埋一支,随身留着一支。每年清明放点儿果子,小鸟儿们过来聚一聚,别让她孤单。”


    提起这些时,宁师傅没露过一丝苦相。与李肃不一样,好像在福缘寺呆久了,被山间雨水淘洗得只剩微笑。


    温霖说不准那份豁达是真是假。


    扯掉最后一块捕鸟网,他们已经走进鹭山深处。灰蒙蒙的雨云积在天上,随时要倾泻而下。


    “对了小伙子,你养的狗真漂亮。”


    宁师傅话锋一转。


    “是叫边境牧羊犬吧……今天怎么没带来?”


    *


    宁蓁突然惊醒几分。


    她没听错,对方的确说了“结婚”。


    “我想你有很多对象可以选择,”她别过脸看向车窗外面,“我不是最好的。”


    这次信号灯飞快变绿。莫昭把钻戒抛在扶手箱上,丝绒的圆角磕出一声闷响。


    “我们之间哪里有别人。”男人说得满不在乎,好像话外有话。


    “没有吗?”


    宁蓁模仿他,用反问句,同时作为回答。


    莫昭抬手调一下后视镜,唇角翘起,像一片薄冰。


    “看来我给你的自由太多了。婚礼几个小时能让新娘逃婚,平时指不定干出什么……”


    语调向下坠,声音越来越低。宁蓁正要开口,他一个急刹,轿车的惯性硬生生扼死她的喉咙。


    “你……!”


    “高速上减速,他妈的,会不会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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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莫昭爆了句粗口,胳膊上青筋隆起。


    可是前车真的减速了么?


    她抚平呼吸,开始怀疑自己。


    “别紧张,”他语气又放缓,似乎刚才的暴怒只是幻觉,“马上到了。”


    夕阳烧得太快,十五分钟便完全陷落。天悄悄暗了,青蓝色深一块、浅一块地搅着。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东边却是一片晴天。


    她不知道莫昭要带她去哪儿。


    “饿了吧。”他问。


    “不饿。”她说。


    莫昭不理会她的冷淡,抽出右手往她腿上探,动作熟稔,和五年前一样。


    五年前……


    宁蓁想躲,但那只手悬在她大腿上方,蓦然变了方向。


    他莫名去开副驾驶的手套箱。


    哗——


    她心脏霎时收紧。


    手套箱的盖子翻了,开肠破肚,黑乎乎的东西从里面爬出来,全部流到她腿上。


    锋利的塑料锯齿刺痛手背。她慌慌张张想收拾,却发现怎么塞都塞不回去。


    太多太多了,多到两条手臂都被埋起来。


    她拿起其中一枚,恍惚地撞向包装上的“99%”。


    黑巧克力。


    心脏再没松快过,扑通扑通猛烈游走,浑身都被攥紧。


    上次她坐在这里吃,吃得狼吞虎咽,吃到嘴里磨出溃疡。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


    因为那时沐沐从车外飞奔而过。它是小狗啊,这些东西与毒药无异……


    那个场景诱使她创伤发作,发疯似的吞掉所有威胁,她眼睛泛红,手在发抖,而莫昭就坐在身边眼睁睁看着。


    不对,不是看着。


    是……欣赏。


    如果她有余力捕捉,会看见他藏在镜片后面流连忘我的眼神。


    “我姐以前养狗,”男人忽然张开嘴,“西施犬,小东西一个,见人就咬,我给它吃了巧克力。”


    宁蓁咬紧牙,说不出话。


    “畜生就是畜生,怎么都养不熟。”他嗤笑。


    头好晕,背上冷汗浸湿了衣服,胃在翻腾。眼前模糊到重影,她抽泣般呼吸着,掏出自己的手机。


    发给温霖,快点!


    「沐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