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


    ·


    ·


    黑暗如潮，淹没一切。


    咚


    ·


    ·


    ·


    她躺在地上，双目紧闭，无法动弹。有温热的液体自身下蔓延，凝固。


    冷肃的空气中散发着被烧焦的动物油脂所特有的气味。


    她听见自己逐渐缓慢下去的心跳，以及比心跳更响亮的——


    来自四面八方的尖叫。


    男女老少的哭声高低起伏地交织在一起，最终混成一股奇异的声线。


    前一刻还近在咫尺；下一刻却又好似相隔了亿万光年的距离，变得模糊而遥远，像在吟唱一首早已被忘却的歌谣。


    什么也看不见。


    当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就会空前敏锐，尽可能搜刮所有信息，如昆虫伸出感知的触角，不断往更远处扩展……以至于一幅奇异的画卷在她脑海中形成。


    那是一张以她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密密麻麻的网。


    网上散布着许多圆圆的光点，正在向四周移动。越靠近她的越明亮，越远离她的，则越暗淡。


    莫名的，她明白这些圆点正在逃跑。


    如同被猛兽追赶分崩离析的羊群。


    跑吧，跑吧。


    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危险诡谲，充满谎言和罪恶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个无比醒目的亮点正疾速接近！如同即将爆炸的火球，疯狂地朝她冲来！


    咚——


    危险在即！


    无法动弹！无法逃离！


    冷静和理性似乎消失了。


    她牙齿打颤，肌肉痉挛，唇角不受控制地扭曲抽搐。


    可当铺天盖地的热浪裹挟硝烟席卷而来时，她心下涌现出的第一念头，竟不是【我要逃】，也不是【要死了】，而是———


    “您醒了？”


    思绪猛然停滞！！


    她幽幽睁眼。


    逐渐清晰的视野边界中，出现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约二十岁上下，脸蛋圆圆，及肩发尾打着卷，眼神清澈。


    “真是太好了，云川博士，您比我想象中苏醒得更快。您感觉怎样？有没有哪不舒服？我现在就通知医生过来。”


    女孩眼下有一颗黑色的小点，云川起初以为那是一颗痣。


    可当那黑点开始移动的时候，云川才发现那竟是一只……米粒大小的蜘蛛。


    蜘蛛在她脸上乱爬，可女孩好像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放心，云川博士，胁迫您的歹徒已经自戕，您现在非常安全。”


    蜘蛛就要爬到她的嘴里了！


    云川挣扎得动动手指。


    然而下一秒，蜘蛛消失了。


    脑内交替闪现的混乱记忆令她眼前发黑：“这……是……哪……？”


    女孩：“这里是瑟银星第一中心医院。我叫乔琳，是来自瑟银圣所的接待员，您可以叫我……”


    “……乔小姐。”


    云川闭上眼睛，声音沙哑的可怕：“我怎么了？”


    “看我，见您醒来就高兴忘了正事。”乔琳一拍脑袋。


    “是个好消息呢。”


    “云川博士，您觉醒向导啦！恭喜您呀。”


    云川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单人病房。


    宽敞，整洁，空气中隐隐有消毒水的气味，但并不难闻。


    考虑到病人需要休息，灯光也调整到睡眠模式，一切都很舒适。


    她请求乔琳拉开其中一扇窗户的遮光帘。


    阳光穿过白色纱帘，在屋内昏暗的地板上留下一片金色的亮痕，也照亮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即使医院的清洁机器人每天都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但还是无法完全消除这些被微风或者人类携带进的细小粒子。


    ……蜘蛛不见了。


    云川想。


    第一中心医院单人病房的隔音本该很好，可云川就是听见了不知从哪传来的新闻播报声。


    那声音强硬又清晰地钻进耳朵，重重叩击耳膜。


    “……银河纪3128年11月28日上午9点50分……天琴座瑟银星……艾伊尔创新研发中心发生一起重大爆｜炸事故……2人死亡，35人受伤……”


    云川瞳孔骤然紧缩，脑中闪过一双藻绿的眼睛，以及一只狠扼住她脖颈的手。


    该死，头好痛。


    脖子也痛。


    云川确信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因为她竟然想不起那双眼的主人是谁。


    她直觉这和新闻中的爆炸有关，可她不记得。


    深呼吸。


    回忆。


    失败。


    病床前，乔琳脸上浮出一丝激动的红晕：“成年后还能觉醒精神力的人放眼整个帝国都非常少见！尤其还是当下最稀缺的向导……该说您不愧是二十岁就拿到博士学位的人吗？头脑真是不错，而且只昏迷半天就醒了！”乔琳眼里满是小星星，“难怪艾伊尔公司会如此舍不得您走！您真厉害！”


    云川头痛欲裂，下意识问：“……什么？”


    艾伊尔公司……？为什么舍不得？她为什么要走？


    作为“艾伊尔青少年培养计划”的参与者，云川自十岁起就成了艾伊尔公司的见习生，是同期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艾伊尔公司是帝国乃至星际都闻名遐迩的超强企业，是以，云川从小猛猛学术，狠狠科研，狂发期刊，终于在拿到博士学位后结束了自己长达十年的见习生生涯，成功出道……不，成功转正，成为艾伊尔公司生物科技制药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之一。


    她才转正一年啊，事业正在上升期！走什么走！


    等等。


    云川突然明白了。


    她忽略疼痛的喉咙艰难开口：“……我的精神力评级……是几级？”


    “鉴于您在此次危机中展露出的天赋，圣所初步估计——”


    乔琳捧着脸颊，笑容如梦似幻，“您有成为A级向导的潜质！虽然具体的评级还得在您身体完全康复后再进行检测，但我保证绝对在B级或以上。您可是我入行以来见过精神力最高的向导了！您用精神力延迟了歹徒自爆，疏散了整个创研中心的人！”


    精神力评级从高到低依次为S、A、B、C、D、E、F、G等八个评级。


    帝国法律明文规定，所有觉醒者觉醒后——无论哨兵向导——都必须进入圣所进行初步训练和测试，并会有专门的接待员负责记录各项方面的数据，以便后期分配管理。


    当了二十一年普通人的云川不太清楚这方面的情况，但她隐约听说过圣所会举办类似毕业考核的项目。


    考核通过的D级及以上的觉醒者会升入更高层级部门，接受更复杂的培训。


    D级以下的去向则多种多样，有选择留在圣所的，也有回归普通生活的。


    目前云川非常明确的一点是，已经觉醒成为向导的自己，无法再在艾伊尔实验室任职。


    她的身份信息，过往履历，家庭关系，在她觉醒的那一刻，就已被锁定为加密档案。


    这份档案或许会有解锁的一天，或许再也没有。


    ……希望艾伊尔公司能给她提前结一下年终奖金。


    一会后，医生赶来。


    “虽然医疗舱已经治愈了你的大部分伤势，但由于你之前从高处坠落，导致脑部受损。”医生说，“放到其他人身上，这本该是处致命伤。但幸好，自动竖起的精神屏障替你抵御了绝大部分冲击。所以最后呈现的结果也只是脑震荡而已。”


    “你可能会感觉头痛、呕吐、意识模糊、近事遗忘，这都是脑震荡后遗症。你可能也会时常感觉精神不济……觉醒者初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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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不要担心，好好休息，我们医院会时刻关注你的情况，圣所也会从旁协助的。”


    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她拉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严肃、法令纹明显的脸庞。


    “最后……我需要向您道谢，云川博士。”


    云川望进医生的眼中，困惑地偏了偏头：“我不明白……”


    医生：“如果当时不是您用精神力控制住那名歹徒，为救援争取足够的时间……损伤会更加惨重。我的孩子今早在艾伊尔创研中心参观……只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真的万分感谢您。”


    医生重新戴上口罩离开了。为了不打扰云川休息，乔琳也亦步亦趋地走了。


    遮光帘被再次拉下，只剩角落里医疗服务机器人的摄像头一闪一闪。


    云川非常疲惫。可在她闭上眼的那瞬间，心头莫名一跳。


    这种差一秒赶不上截稿日期的不祥感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又又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云川在不安和焦虑中，选择不安又焦虑地睡着了。


    迷糊中，她好像听到有人风风火火冲进病房，抱着她哭喊了声“宝宝！”。


    语调之凄厉令云川浑身不由猛得一颤！


    ——就是这个！


    然而，很快，睡意漫涌。


    云川的意识就如被丢入海里的秤砣，不断下坠，直到坠入一片密闭狭小的空间。


    ——时间倒流至爆｜炸发生三十分钟前。


    艾伊尔创新研发中心


    实验楼某高层洗手间隔间内


    云川的手狂乱地四处摸索，竭尽所能寻找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她的指尖就要接近墙壁上的呼叫按钮，可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最后一秒钟，被人用力地撞开！


    那人只用单手就捉住她的双腕，将它们反拧向身后，同时按着她脑袋往墙上狠狠一撞！


    霎那间，天旋地转。


    疼痛让云川镜片后的眼眸迅速积蓄生理性的泪花。


    但眼前的闯入者却不会因此产生任何怜悯——他粗暴地将大腿推到她的双腿之间，把她钉在自己身体和墙壁的夹角里，狠狠掐着她的脖颈。


    “不要乱动。”他冷冷告诉云川，“配合一点，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她浑身僵硬，咬牙没有发出痛呼。


    可眼泪还是从紧闭的眼角簌簌落下，将歹徒大腿上的布料打湿。


    他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睁开眼睛。”歹徒紧贴在云川耳边道。


    “不…我不想。”云川十分抗拒。


    “睁开你的眼睛，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看着我。”他命令。


    他的身躯在狭窄的小隔间里存在感是那么强烈，几乎遮住所有的光。


    云川不得不与他对视。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虹膜颜色如同潮湿的霉斑。云川的视线刚接触那抹藻绿色，耳道中就涌进某种黏腻咸湿的潮声。


    “不要试图逃跑，不要试图呼救，不要试图说谎。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都按照我说得去做。如果你拒绝合作，我会杀了你的同事，你的家人，然后是你；如果你想要报警，那我会咬定你是我的共犯，你照样会死，明白了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云川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垂下眸子，嘴唇发抖。


    “我对你们公司正在研发的TTSD试剂很感兴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谎！你是这个项目的主要研发人员！”


    脖子上的力道愈发大了，云川呼吸困难，无法挣脱。


    “……我知道你们已经做出成品了。”


    对方双眼紧盯着她，像蛇凝视青蛙。


    “我要你把TTSD试剂偷出来，云川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