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送别仪式很快地过去了，周晔体贴地叫赵姝和周思思两位女眷先行回屋休息，连带着双子也被以“年纪如此小便遭遇父母双亡的惨剧撑到此刻已经很令人心疼了”的理由送回了青莲阁。


    而他和周尧则是留下来主持大局，为宾客之后的入席、出席做好准备。


    不过这主事的权力拿在自己手中并非他的全部目的，周晔缓缓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中央几个虽穿着寡淡但皆用料极好的男子的面庞上。


    前来参加周昀葬礼的众人当中不乏有一些当地有权有势的小官，倘若借此机会与其交好，牵线搭桥，他这两年来的辛苦铺设便可以由此借势，扶摇直上，从此便不愁生财之路了。


    想到这，周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算计的精明。


    他赶紧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推了推一旁的周尧，露出了一个浅淡合宜的的微笑，便向那中央几人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刚回到青莲阁内的双子轻轻带上了屋门。


    二人相继走到了他们平日看书的桌前，白净的小脸上此刻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目光缓缓向桌面处移了过去——


    那里赫然摆放着一个做工的十分精美的木盒。


    木盒的外表选用了深色的紫檀木，纹理细腻如同流动的云彩，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盒子的边缘经过精细打磨，圆润而不失优雅，触感温润如玉。


    盒盖上镶嵌着一块薄薄的象牙色饰片，上面雕刻着繁复却和谐的花卉图案，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栩栩如生，似乎能感受到生命的脉动。


    当光线轻轻掠过时，这些细节处便会竞相反射出柔和的光泽，给这盒面平添了几分神秘而优雅的气息。


    周怀瑾与周怀瑜对视了一眼，上前伸手将这盒子打开——


    盒内铺着一层细腻柔软、色泽柔和的天蓝色绒布，里面摆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小猪，小羊，小牛什么的塑像，或者是草编的小虫子之类的。


    都是每次周昀回府时专门为他们带的玩具。


    说是永州偏僻没什么好东西，但偏偏这类民间小物做的倒是十分惟妙惟肖，惹人喜爱。


    双子二人又不像周思思，素来不怎么向他提要求，他偶然路过那些小摊时看着这些小东西做工不错，想着他们兴许会喜欢，便特意买来送给了二人。


    周怀瑾和周怀瑜用手细细抚摸着那些塑像光洁的表面，眼眸颤动，隐隐有水光之色。


    这些小物什虽有些年头，但皆泛着淡淡的光泽，与新的没什么区别，可见是有被人认真擦拭保存的。


    然此旧物虽被好好珍藏，昔人却已然不会归来，无人再会为其添新，光阴流转间已是彻底的物是人非，长逝永隔。


    六年前，仅有一月之大的他们失去了母亲。


    六年后，他们在这人世间唯一有血脉关联的父亲也离开了他们。


    天上人间两陌路，生死契阔各凄凉。


    这世间留给他们的......


    恐怕只剩下彼此了。


    自从周晔继任家主之位后，周府的风向明显地发生了改变，不过短短半月的光景，不光是形式的权力被他掌握在了手中，如今就连原本握在赵姝手中的实权也有了逐渐松动向周晔靠拢的趋势。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府内大小的事宜尤其是各个下人的月俸分发逐渐成了周晔自己一人做决定的事了，府中的侍卫也无缘由地换了一批，现在走在府内的面孔竟是比以往多了许多从没见过的，且态度傲慢，鼻孔朝天，一般人还使唤不动，问就说是只听命于家主大人。


    如若不是周府金库的钥匙还在赵姝的手中，这周府还真不一定是谁的周府。


    不过照目前的这个趋势来看，只要周晔愿意，周府被他架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促使这一切顺利发生的不只是周晔的有意而为之，另一个很重大的原因便是赵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所作为。


    自周昀去世，给他办完葬礼后的那天开始，一向在府内呼风唤雨、雷厉风行的赵姝仿佛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无心这些她平日里势必要掺一脚的大小事宜，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般，整个人显得特别与世无争，仿佛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她上心起来了。


    但这也不能怪她，自她少女时期第一次见到周昀开始，便深深爱上了他，把嫁给他视为自己最大的目标，后来如愿嫁给周昀后，又为了让他专心工作，便努力学习操持起了整个家，后来周思思诞生，她便一边拉扯年幼的女儿长大，一边经手府内上下百人的大小事，账本亲自过目、人事调动亲自审批、与人赠礼打点亲自挑选，为的就是让周昀没有后顾之忧，一回头便能有她.......


    这一做，便是十几年。


    如今周昀去世，赵姝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已然不再，她顿时失去了所有努力的意义，这偌大的周府，如果没了她的周郎，那便不再是她的周府，她的家了.......


    赵姝的意志经过了很长一阵时间的低迷，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引起她心中的波澜的话，那便只能是她的宝贝女儿周思思了。


    周思思这一阵的表现也很奇怪，也不能说是这一阵吧，好似自从那周尧父子入了府中便开始了。


    自与周尧第一次见面开始，周思思心中便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的这个堂哥明明是一个风评极差，比她还骄纵还纨绔的二世祖，平日里天天正事不做，游手好闲的，可她偏偏有种莫名地像和他多亲近一些的冲动。


    说来也是奇怪，周思思十几岁花一般的年纪，虽平日里看着耀武扬威，颐指气使，谁都不敢招惹的张狂样子，身边的小跟班应该不会少到哪去的样子，但其实细数起来吧......她还真没什么朋友。


    她也不是没和年龄相仿的官家小姐结识约会过，但那些小姐们要么是已经自成团体不愿新人的加入，要么就是嫌弃她胸无点墨还骄纵任性不愿带她玩，尤其是在几次宴会上主办方提议让各家小姐作诗赋词，拔得头筹者可以获得一个精致的玉镯作为奖励，每个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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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赴宴的小姐都兴致勃勃地一展才情，虽最后的作品良莠不齐，水平有些参差在其中，但好在娱乐为主，即使是写不出什么壮志豪情的素雅小句，也可以说得上是有可圈可点之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门槛极低的小比赛，却着实戳中了周思思的短板，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个一词半曲，属实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露了怯，即使是仗着她的身份人家都是打着哈哈一笔带过，但私下里那些名媛小姐是怎么嘲笑她的，她其实是很清楚的。


    自那日之后，骄傲如周思思便放弃了与那些莺莺燕燕结交的想法，外面的圈子她融不进去，家中也没个姐妹啥的，唯二的两个弟弟年幼，又是她母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镜华之后，她也连带着对他们十分讨厌，避之不及。正因如此，在她云州生活的这数十年间，和同龄人的交流可谓是少之又少。


    但自从周尧来了之后，周思思发现这一切似乎变得不同了起来。


    周尧虽是周思思的堂哥，但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两人可以算的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同龄人，再加之她大字不识，周尧比她更不学无术，她骄纵蛮横，周尧比她更目中无人，莫名其妙地就让她产生了一种遇见同类的惺惺相惜之感。


    尤其是，周尧结识狐朋狗友的能力比她强了个不是一星半点，天天都有局，日日都出府，勾三搭四，吆五喝六，每次出街都是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虽然去干的都不是什么正事，但那种被众人簇拥着一起嬉笑玩闹的感觉是周思思从未体验过的。


    于是乎，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周尧，周尧也很爽快，看得出他这个堂妹是个当混子的好苗子，便非常大方地在一些方便女眷去的场合带着周思思一起去长长见识，见见世面，周思思每每跟着周尧出去各种她这辈子从未去过的地方，感受她从未接触过的事物便会倍感新奇地惊呼出声。


    周尧见她这幅没出息的模样也是觉得挺好笑，便会耐心给她介绍一二，这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也是以一种诡异的推动方式变得熟络了起来。


    少年人的心思总归是很单纯又很复杂的，尤其是青春时期的少女。


    还是那种孤独了很久本身自尊心还特别强的少女。


    周思思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可能是周尧带她去山上打兔子教她拉弓的时候，也可能是周尧和她一起不顾周晔的管教丢下书本翻墙出府去玩的时候，亦或者是周尧带她在过年的时候放巨大爆竹吓得她连连惊叫而他却哈哈大笑的时候......


    两年的时光悄然流逝，她和这个在此之前素未谋面的堂哥，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创造了这么多的回忆，经历了这么多她这辈子都难以想象的新奇事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之感萦上了心头，周思思在一次跟周尧出去玩的时候，望着他和另一个公子哥嬉笑打闹的侧脸，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怦怦，怦怦......


    心跳的好快。


    竟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