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一直都知道，自家公子看着是个正常人，实际上内里早就腐烂了。


    裴衍出身清流世家，祖上五代都是史官。


    可他十五岁时，本朝战败，要求先帝派太子为质。


    先帝不忍让自己的儿子受苦，便暗中让裴衍替了太子，去白国当质子。


    三年后，白国被灭国，裴衍才得以回乡。


    可裴家却因为通敌之罪被判满门抄斩，就连出嫁的妹妹也未能幸免于难。


    裴衍因为替太子当质子，功过相抵，不但活了下来，还成为了权倾朝野的裴大人。


    可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了。


    只有在远远地看见那位皇后娘娘时，裴衍才像是活过来了。


    可一年前，那位皇后娘娘也死于旧疾了，裴衍彻底成为一滩死水。


    其实，若小念真能让裴衍多一分生机，南竹未必不高兴。


    可小念明摆着是一招美人计。


    南竹不能让裴衍直勾勾地掉进悬崖。


    “我家公子的心上人，你莫打听，总之是一位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人物。”南竹道，“我了解的不多，只知她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偏爱素净的衣裳，为人沉稳。”


    云初想，看来假扮裴衍的白月光还是颇有些难度的。


    毕竟她只会舞刀弄枪，以上说的那些样样不精。


    *


    夜色正浓，红烛的光在闪，但却照亮不了裴衍的眸子。


    他周围摆着很多白衣女子的画卷。


    裴衍轻轻地拂过画卷上的背影，眼中渐渐染上偏执和痛苦。


    他明明知道那女子是长公主派来的奸细，却还是愣了一瞬。


    他留下那女子，一方面是为了看长公主下一步的动作。


    另一方面，是因为——


    他下不了手杀她。


    面对那双眼睛，他总是不忍心。


    裴衍心底慢慢坠落，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痛苦拽到深渊。


    可他不可以，他要复仇，他要长公主为裴家一百三十二口人命付出代价。


    幽幽深夜里，一道琴音忽然透过窗户穿过来。


    裴衍推开窗户，看见对面的亭子中，云初穿着一袭白衣，手指拂过古琴。


    寒春夜冷，云初冻得发抖，却还是挺直腰背，尽量显示自己的窈窕身姿。


    裴衍冷声道：“你若是闲得慌，就去抄写经书，而不是在这里打扰他人安寝。”


    说罢，裴衍便关上了窗户。


    小念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笑话。


    她自小便被训练模仿他人，这些年扮过不少官员的心上人，替长公主谋利。


    更何况她与那位皇后娘娘有三分像，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小姐就别想着与她抢裴衍了。


    *


    厨房。


    月棠看见满屋子的烟，难为情道：“不如让婆子来煮吧。”


    “你不懂，这叫心意。”


    月棠看着黑乎乎的“心意”，想着公子会在几瞬之间把它扔出来。


    “好像这火还是不够大。”


    云初用力扇了扇，忽得，火苗蹿腾，火星子蹦上云初的衣裙。


    月棠自小就怕火，直接往外跑。


    云初则是捂着口鼻寻了水将火浇灭。


    小念在走了进来，道：“唐大小姐不会烧火便不要烧火，别逞强，省的毁了厨房。”


    云初看见小念取了一堆桂花揉进面里，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常做。


    再看看自己做的，她都不忍吃了。


    云初端到八仙桌上，丢给南竹：“你吃了吧。”


    “什么你就给我吃？”南竹道，“你下毒了吧？”


    云初靠着八仙桌坐着，说道：“做饭这条路行不通，你再换一个吧。”


    “你说你，厨艺也不行，琴也不会弹，我也不知你还能干什么了。”


    云初蹭的一下火就上来了，她能干的多了去了，但是她又不能说出来，只能憋屈憋屈再憋屈。


    算了，不勾引裴衍了。


    若是发现不对劲，要么跑路，要么杀他。


    反正她是不会再耗费心力勾引他了。


    小念端着桂花糕敲了裴衍的门。


    据说当年那位皇后娘娘就给裴衍做过桂花糕。


    裴衍看着眼前精致的糕点，听着少女柔柔的声音道：“我的厨艺不好，但还请大人品尝。”


    “知道厨艺不好还给我吃？”裴衍碾碎桂花糕，冷声道，“还敢做桂花糕，你是不想活了？”


    小念立马跪下求饶：“大人饶命，小念只是想让大人高兴点。”


    裴衍厉声道：“带着你的桂花糕，赶紧给我滚！”


    小念赶紧带着自己的糕点出去，一出门，她就变了个脸色，揉了揉膝盖，心道：自己服侍过这么多官员，就裴衍这么难伺候，要不是长公主派她来，她才不伺候呢。


    裴衍扶额冷静了一会，拿出小白瓷，将里面所剩无几的药丸一饮而尽。


    这毒已经影响到心绪了，看来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南竹看着一大盆的黑乎乎的浆糊，难以下咽，但他小时候挨过饿，又不想糟蹋粮食，便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不肯喝下去。


    “做法呢？”


    裴衍冷不丁地出现在南竹身后，把南竹吓得够呛。


    南竹皱巴着一张脸，道：“公子，要不你喝了它？”


    “？”


    南竹：“公子我实话与你说罢，我见你对那小念姑娘似乎动了情，便拜托唐大小姐也效仿那位，可唐大小姐实在是没什么天赋，煮粥也只能煮成这样子。”


    裴衍终于明白，云初为何大半夜地穿成鬼模样在抚琴。


    裴衍瞧了眼粥，想起多年前。


    她想为沈元策煮粥，却次次失败，那些黑乎乎的粥最后全都由自己喝下了。


    鬼使神差的，裴衍尝了口黑粥。


    糊味冲天，很苦涩，也全然没有桃花的清香。


    不过就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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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想念。


    裴衍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她，便问道：“她人呢？”


    “唐大小姐说要去河边待会，不让我们跟着。”


    现在世道很乱，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


    云初独自坐在河边，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似乎是说不出的孤单寂寞。


    裴衍见她安然无恙，哼道：“一个人待在河边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要跳河呢。”


    “啊？”云初回过头，面上不见一分阴郁，说道，“你说什么？”


    裴衍瞧见云初浸湿的衣袖和裙摆，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河水。”云初拍拍身上的尘土，忧心道，“今年的河水少了许多，怕是有大旱。”


    裴衍：“云中楼还教这些。”


    这话算是挑明了云初的身份。


    “怎么，大人是要告发我吗？”云初道，“裴大人应该明白，无论是谁来当这个美人心，都没差，不是吗？而且我能为大人争取更大的利益。”


    “哦，你倒是说说看，你一个青楼洗碗女，能为我争取什么利益。”


    云初：“就比如，我能为你除掉长公主。”


    裴衍眼皮也没抬，声色微沉：“你可知当今长公主是何等人物，竟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当今长公主并非皇室血脉，她是镇国大将军最小的女儿，先皇在世时封其为异性公主，与诸位皇子享同等尊荣。


    如今，她才二十二岁。


    “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不是吗？”云初指尖轻轻点了下裴衍的胸口处，说道，“就比如裴大人你，你的软肋就是那位佳人。”


    “小心！”


    云初见十几个人从背后拿着尖锐的刀剑冲上来，一下子将裴衍推到旁边，将最前面的人踢飞出去。


    嗖！


    裴衍袖口中窜出十几根毒箭，毫无偏差地射中了那些人。


    裴衍横眉冷竖：“你们是什么人？袭击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被射中的人疼的在地上打滚，没被射中的人听到这话吓得都跑了。


    云初踩着其中一人的脖子，质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流民。”那人赶紧说道，“我们家遭旱灾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来的，这位好心的姑娘，求您放了我们吧，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那人穿着破旧至极的粗布麻衣，面黄肌瘦，看起来的确是流民。


    难怪这一路走来，越来越荒凉。


    云初：“你们不去官府领救济粮吗？”


    “这位姑娘，您一看就是大家小姐，不知我们这种穷苦百姓的艰难，现如今去官府领救济粮都要靠关系和银子，可我们本就是饭都吃不起的，哪来的关系和银子啊。”


    云初皱眉：“你们是哪里的百姓，官府竟如此对待你们?”


    “青州瞿县。”


    现如今青州瞿县的县令是寒门子弟许士林。


    当初以榜眼之名当的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