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野种26

作品:《漂亮娇气,但总被坏男人觊觎

    病症步入晚期的阶段,总是容易多觉,后来在高三的下学期,也经常会因为上课睡觉被罚站到外面。喻棠在温暖的日光中睡了过去,窗外是还在施工的工人,正在按照谢知津的想法改造花园。


    谢知津坐在喻棠身边守了一会,这才到楼下去。


    冷冰冰的仪器折射出金属色的光泽,不管从哪个视角来看,都充满了科幻感,汇集了世界上最顶级的那一批医疗专家和科学家,针对这种病症进行专门的研究。


    以重金聘请的这些人,正在做着研究。


    仪器运转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在万籁无声中,像是和谐的奏鸣曲。


    但……除了这间实验室以外,他还做了更坏的打算。


    十八岁的少年身上早就有了和年纪不太相符的沉稳,谢知津挪开墙壁上的某一块,手掌贴上去时,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如果喻棠的病真的是不治之症,最终拼尽全力都无法治愈。


    那就等到有治愈方法的那一天,总会再以某种方式见面。


    巨大的舱室中灌满了深蓝色的液体,谢知津抬起浓绿的眼眸看过去时,侧脸被那幽幽沉沉的液体也打上了一层冷光。修长的手指在玻璃样的舱室中轻轻触碰,垂下的浓密眼睫遮挡着眼中的不甘和粘稠的占有欲。


    喻棠打了个哈欠,睡醒过后外面天色晚霞正浓,铺天盖地的赤红像是被人踢翻的红颜料,天际红云翻滚,喻棠揉了揉惺忪的眼,困意还是无穷无尽。


    病症是系统植入体内的程序,为了逻辑自洽还会和沈一梦的死结合在一起,有了遗传性,病症的逼真率就多了几分。哪怕能够自由选择痛觉或者是屏蔽痛觉,身体机能的退化是无法避免的。


    绝症晚期该有的症状一点都不会少。


    起码现在……喻棠哪怕感觉不到疼痛,但力竭,体弱,和愈发迟缓的身体都在昭示着身体机能的严重退化。


    睡醒之后的空茫感在傍晚时分没有见到人以后抵达了顶峰。


    晚饭做得琳琅满目,喻棠扶着楼梯缓慢往下走,谢知津正冲着他笑。


    “你要不要看看,很精彩。”谢知津三两步奔上楼梯,递过来一只手。


    喻棠垂下眼,那只手修长、清瘦,是艺术家的手。喻棠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手指交握的瞬间,谢知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庄严神圣起来,仿佛这不是因为喻棠过于病弱给借的力气,而是托付终生的庄严时刻。


    喻棠细长秀气的眉毛似蹙非蹙地微微皱起,面上的神情有些困惑。


    谢知津牵着喻棠一步步走下楼梯,充分了解到这种病状的具体表现,行动力迟缓也是病症的一部分,每走一步路都必然伴随着剜心的痛楚,即便喻棠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如今变得病态,平静,他像是依然能够从平静的表情之中窥见无边际的痛楚。


    “刚才你一定没有看到,喻姜的表现。”


    提到无关紧要的人,谢知津的神色又倏然变得阴鸷冷漠,他抬手按下遥控,幕布一点点垂落。


    喻棠抬眸看了过去。


    那是一段很长的视频,从命令喻姜下跪开始。少年张扬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和不可置信,眼睛下面还依稀能够看见干涸的泪痕,白的,喻姜的眼睛红红的,来之前估计哭过了。


    紧跟着,则是动作的窸窸窣窣。


    谢知津在这边的庄园每一处都是往大了建,身为旁观者时,只觉得大气华丽,可真当爬起来时,房间又显得太大太空了。


    没有人比喻棠更知道喻姜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被父母溺爱中长大的、支配欲和控制欲都是最强的那种人,要么剑走偏锋,要么做事很容易成功,偏偏,喻姜的脑子很好用。当然,自尊心也很强。


    还很小的时候,豆丁大的孩子就学会用零食鼓动人心。后面更是会煽动所有人来集体孤立他,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众星拱月的一个人,只要站着,存在感就强到不可忽视。和喻北言差不多,喻北言会三天两头就登上花边新闻,喻姜更喜欢在一个圈子里被人捧着。


    爱出风头、又是高自尊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低头吗?


    像一条狗一样,为了得到一块骨头,哪怕扔出去老远,哪怕撒泼乞怜,也要把骨头要回来。喻姜跪地膝行,一寸寸挪动,哪里还有了在他面前时的嚣张跋扈。


    少年的耳根涨得通红,时不时还要被谢知津催促几句。


    停下来,也不只是终点。滚烫的茶水泼下去的一瞬间,少年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起来,看起来就跟落水狗差不多,这时候,他抬起来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和愤懑。


    喻棠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凛冬,被被人关在更衣室里兜头浇下来的冷水。


    谢知津都知道……所以以这种方式为他报复回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知津,侧脸线条柔和,但那双眼睛在某些角度下的漠然几乎不可忽视。薄薄的唇角上勾,对自己的得意之作相当满意。


    咔嚓。


    鞋尖把喻姜的指骨碾碎,一如去年冬上演在他身上的事情一样。


    喻棠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然多了些恐惧,谢知津转过头,正撞入喻棠睁大的乌眸中,眼底只映着他的影子,就好像被喻棠用眼睛困住了一般。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在喻棠因为颤栗而轻轻发抖中,谢知津的嗓音没有一丝感情。


    “这只是开始。”


    *


    十根手指都断了,都说十指连心,刺痛感让喻姜的脸色无比苍白。


    他的膝盖上都是浅浅的痕迹,磨得膝盖很疼。


    坐在夕阳中,喻姜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刺痛。像是被人从角落中抓出来,狠狠掌掴了几巴掌,这还是他有史以来最痛苦煎熬的一次。


    仅仅是这么一次都这么痛苦不堪,那一直生活在阴翳中的喻棠呢?


    类似的事情三天两头总要上演一次,把喻棠的自尊踩入泥沼中,再扒出来,被每个人都看。


    人群围观中,少年身形单薄,唇角有擦伤,看起来无比狼狈。


    喻棠也不会愿意跟他走了。


    他注定要被处罚,被精神上,亦或者□□上凌迟一次又一次。


    提到喻姜的名字,心脏就无法控制地疼痛着,喻姜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了家。


    晚夜彻底暗沉,路人偶尔投过来的视线,让喻姜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因为这次全家出游并不怎么愉悦,全家人迸发出一场剧烈的争吵以后,喻姜单方面选择回国。


    但当推开门时,喻昭居然也在。


    男人坐在黑暗中,没有开灯。


    他手中捏着一支画笔,在蒙昧的晚星和月色中,在画纸上涂涂画画。笔尖和纸张接触时,不免会有一些细碎的声音。


    喻姜的步子重,摸着黑上了楼。


    “喻棠不是爸的孩子。”途径时,喻昭忽然说了句。


    喻姜的脚步一停:“我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


    喻姜在黑暗中嘲弄地扯了扯唇角,因为……从小到大,一直都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说喻棠跟你们一点都不像,该不会是他妈给你爸带了绿帽子之类的话。


    仔细端详喻棠的这张五官,的确没有一丁点的相似点。


    喻棠是清冷的霜花,多情又重情,光是这一点就和他们家的人完全不一样。


    喻姜嘲弄地勾了勾唇:“你不会是想跟我说,知道了喻棠不是爸的孩子,你爱上他了吧。我看你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是魔怔了,开灯。”


    撕破了表面上的平和,又没有了喻棠在其中作为催化剂,他和喻昭的表面兄弟关系也维持不下去。


    在喻棠在这个家里还远没有存在感之前,爸妈把所有的资源和培养几乎都在喻昭身上,喻昭的十八岁,和喻姜自己的十八岁是完全不一样的,严重的失权让喻姜哪怕到现在,看起来心性也跟个孩子差不多。


    天生坏种的坏孩子。


    啪嗒。


    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布满每一个角落。喻姜焦糖色的眼珠子转了转,视线直接落在了喻昭正在画的那张画上。


    喻昭的优秀在于全能,这也是喻姜嫉妒他的原因之一。


    画上的喻棠在哭,漂亮的面容哭红了一片,眼睛中的眼泪是动人的珍珠,脱目而出时就会变成珍珠,是哪一天的喻棠呢?


    是第一次被扔掉蛋糕时。


    那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和气地坐在一起,喻棠带着蛋糕回来时,身上有些湿。黑裤子上那几根白色的猫毛就显得很明显。


    “又去摸那些野猫,你什么时候能有你哥哥弟弟那样让我少操心。”


    “去洗洗手。”


    “爸爸,蛋糕,我亲手做的。”


    细声细气的声音稚嫩又轻软,他咬字有点轻,特别是说完一句话到最后一句,字都被吞得听不清了,就像是飞落在肩头又极快飞走似的。


    喻夫人的眉头拧了拧:“你手都摸了外面那些野猫了,脏得要死,我看你想做个脏蛋糕把我们都毒死。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满肚子的坏水。”


    当时喻姜看到父亲的脸上有点不忍,正要接过,但在喻夫人开口后,他说:“蛋糕扔了吧,你去把手洗洗。”


    喻棠当时的表情就是这样。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手耷拉在身侧,手足无措地哭着。


    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喻姜还是能一下子回想起来。


    “哥,我没说错。”喻姜笑起来,他额头的红还没有消除,手指也耷拉着,他却笑起来喻昭的破绽。


    “你说,我要是告诉咱爸妈你乱……这家里的东西你还能不能继承?”


    画作还不是成品,还差一点就能收尾。喻昭的画笔在画面上继续补充色彩,那天过去了很久,仔细回想起来还是很清晰。


    连喻昭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忽视喻棠的存在,其实根本就没有用。


    关于喻棠的点点滴滴回想起来,能说出来很多。


    他吃了什么东西,回来时什么表情。也有好几次,他开车回家,鬼使神差拐到了喻棠经常去喂猫的地方。


    小巷子和互动大多要和肮脏破败挂钩,喻棠蹲在地上,柔嫩白皙的掌心放着猫粮,他很喜欢小猫毛茸茸的脑袋靠过来的触感,有毛凑过来时,一定要好一顿揉揉脑袋。


    肮脏的小猫和干净的喻棠,身后的巷子很乱,天线排布很乱,那些小摊也喜欢乱摆,总给人一种拥挤臃肿的感觉,喻昭也记不得他看了多久。


    等到喻棠差不多要离开时才会走。


    所以……一定是很孤独吧,才会跟那些小猫交朋友。


    喻姜的眼珠里透着一股得意,等他继承了喻家,把喻家送给喻棠。喻棠肯定会回来的。


    因为这是喻家人欠他的,就需要押上他的全部来抵债偿还,还不够也不要紧,他们来日方长。


    “你的手怎么回事?断了。”


    喻昭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喻姜的手上,手上有鞋印,看起来很脏。到现在,喻姜的手也没有抬起来,喻姜是个坏种,小时候就喜欢偷偷溜到他的房间里,把他画好的画弄得乱糟糟。要是现在四肢健全,估计早就冲上来要把画抢走。


    喻姜把手往自己身后藏,“不关你的事。”


    “你去了谢家,碰壁了。”


    喻昭只是看了一眼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喻姜最为讨厌的一点,无论发生什么,喻昭都能立刻猜出来。


    喻姜冷哼一声,挪动双腿关上房门,在关上门前,他声音很大:“喻昭,谢知津不会放人的,你也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他啪一声把房门重重关上。


    *


    泠泠的月色仿若轻纱,喻棠的嘴唇抿了抿,雪白的脚踝被人握着。


    “又瘦了,粥都吃不下了吗?”


    喻棠的脚踝是冰凉的,没什么温度,谢知津擦着毛巾擦拭着喻棠的身体,喻棠有点洁癖,总要洗好几次,可是又不能回回都去洗浴室,太容易病情加重了。


    喻棠的脚尖踩在谢知津的掌心,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应该是错觉吧。”


    “喻棠,你要活久一点,知道了吗?”唯有喻棠,他希望喻棠能够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喻棠没有说话。


    谢知津的确会很少看见喻棠笑,笑一下简直比昙花一现还要稀少,要么是假笑,浮于表面,要么是出于礼貌,真情实感的笑太少。一个从来都不快乐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笑出来呢?


    谢知津给喻棠擦完身体就离开了。


    他这几天总是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白天睡了太多,喻棠躺在床上睡不着,葱白的手指抚摸着手机的边沿,再一次打开青川高中的内部论坛。


    一个仅有几十兆的app,活跃度倒是还不错,日常的请假和课表都能查到。而论坛才是最活跃的一个地方。


    【天啊,这还是我们青川校霸哥吗?今天路上偶遇到的。】


    照片是以偷拍的视角,但说是偷拍,清晰度却很明显,就连喻姜眼中的红都能拍摄得清楚。膝盖上有灰尘,手指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垂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说是像落水狗也一点都不为过。


    大多数学校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校花校草之类的,动辄出门全校人围观,但有点名气的人是会有的。喻姜就出名在他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一张脸还行,辨识度很强。


    【手怎么了,怎么像是断了?】


    【落魄了,校霸哥。】


    【hhh只有我们校霸哥欺负人的份,没有校霸哥被人欺负的份,可能只是长得相似。】


    提到喻姜,话题一定是会和喻棠捆绑在一起的。


    最后不免落到,谁能把喻棠约出来这件事。


    【好久没有见到喻棠了,还有点不适应。手机里还存了一些照片和视频,有人要吗?】


    【dd】


    后面则是跟了几十条的dd。


    喻棠关上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发帖子的人实在是小有名气,在论坛中很活跃,论坛百分之八十的帖子和回复率都是由他一手撑起来的。但发布的帖子对喻棠来说很不友好。


    那些凭空捏造出来的谣言和误导,绝大多数也是从他这里散出去的,最后再经过重重的添油加醋,不管喻棠走到哪里,都会遭到莫名其妙的询问。同样,也是喻姜身边的一号狗腿子。


    喻棠皱着秀气的眉,在脑海中慢吞吞地想。定格在他更衣室中,被喻姜笑骂的人,两个人看起来关系熟稔,他怎么会突然间转性发布这种挑弄是非的帖子。


    404:【宝宝在想什么?】


    这几天的指数断断续续收到不少,但达到某个值以后,就不再增加。


    还不够,喻棠捏了捏眉心,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让这把火烧得更旺。”喻棠曲着腿,指腹摩挲着手腕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些伤痕,很多都是以前有的,他不是那种会伤害自己的人,但为了做戏全套,还是在屏蔽痛觉的情况下又增添了几道新的伤痕。


    能从喻北言那里刷到的指数屈指可数,不过借助谢知津或许还有用一些。


    喻北言爱权永远大于任何东西。


    但喻姜和喻昭……鸦青的睫毛小扇一样垂落,喻棠呼出一口浊气,捏了捏手指,有了点主意。


    垂下的水晶吊灯映入琼花般的光泽。


    喻北言回来时,家里没有一个人迎上来。


    本来就闷着一肚子气,他又开始想起来喻棠。


    大儿子的傲气和小儿子的张狂,都是从很小就能看出来的性子,只有喻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桌面上的温水,和柔润细无声的陪伴都让他透过那张脸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沈一梦的眼睛很漂亮,是很纯粹的黑色,像是黑色的宝石,纯粹、干净,看人时也无比专注,会让人认为自己被全心全意的在乎。


    俗套的故事开局实际并不怎么浪漫,或者说是一个陷阱。


    被妻子发现以后就及时抽身,毕竟……妻子能够给他的助力更多……更多,他们联姻会让喻家更上一层楼,但不管和那个女人相面而对,最后都会想到沈一梦。


    在剩下喻姜以后,喻夫人不再作不再闹,他继续联系她。


    得到的只有无穷尽的空号。


    至于妻子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那时候刚毕业的沈一梦工作时总在碰壁,不管简历写得多么出彩漂亮,最后连进入面试的资格都没有,能从事的动作就是一些重体力的,当服务生,因为长相的原因还总是要被骚扰,工作换了又换,他哪怕内心愧疚,也没办法做出什么。


    喻夫人的占有欲很强,铁了心不会放过沈一梦。


    是他说谎了。


    他说……沈一梦给他的酒里下了药。


    那段时间,歇斯底里的咒骂都在他的沉默中愈演愈烈,喻夫人抱着喻姜的头,说:“以后你可千万不能像你爸爸一样做个负心汉,要是遇到你爱的人,你喜欢的人,一定要忠诚。”


    他很无奈地忍受着一切,妻子是名门千金不说,长相也是顶顶的出色,这件事的确是他有错,那些意有所指、指桑骂槐的话,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听不见。


    但不知道是不是耳濡目染,喻昭和喻姜就真的再也没有交往过任何的对象。


    喻姜且不说,年纪还不算大,但喻昭这么多年,硬是一点欲望都不肯展露。活像是一台运行周密的仪器。


    心脏鼓鼓涨涨的,有些难受。


    昨晚的梦里,他梦到一梦的眼,和托付孩子时的场景。


    小小的咖啡馆中,沈一梦穿着制服,和他相面而坐。


    “一梦,你在这里工作吗?”一梦还是那么美,哪怕生过孩子后,身上增添了一丝母性。喻北言一坐下来就说。


    沈一梦露出嘲讽的笑:“是啊,拜你所赐,你满意了吗?”


    喻北言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还没说话,沈一梦就打断他:“我生了一个孩子,你能带回去帮我养吗?我可能……”


    她柔美的脸上有些病态地苍白,挤出一丝苦笑。


    “我可能活不久了。”


    喻北言眼睛怔了怔:“你生了我们的孩子,在哪里?让我看看。”


    “小棠还没下学,你要去看吗?”沈一梦眼睛薄红。


    他们一起到了幼儿园,这一片的幼儿园很便宜,园内只有彩色的滑梯和旋转木马,一个木马都要一对小孩子争着玩。但站在角落中的小孩是最漂亮的一个,皮肤很白,眼睛很红,就像是洋娃娃从橱窗中变成了活的。


    稚嫩的童声尖叫着:“给棠棠让个位置,让棠棠先滑。”


    “你坐我的、我的木马,好不好?”


    就这样,最漂亮的小孩被拥着坐在了话题上,带着小小的渔夫帽,唇角翘起。


    但刚滑下,就看到了沈一梦。


    他伸着双臂跑回来:“妈妈妈妈妈妈。”


    又被几个小朋友带了回去:“我有糖,也给你一颗,草莓味的,可好吃了。”


    沈一梦哀伤地看着喻棠,“你确实欠了我很多,但你要帮我养好棠棠,如果亏待了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童言童语却不让人厌烦,喻北言看向幼儿园内,那的确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被讨厌的,谁看到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喻北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是……他和一梦的骨肉。


    “好,我答应你,棠棠和喻姜和喻昭的待遇一样,我绝不会厚此薄彼。”


    但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沈一梦。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


    所以,他没有对喻棠好,沈一梦就来报复。


    他难得推开喻棠的房间,那间房间就是保姆房改的,很小,也简陋,房间内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慌,他哆嗦着双手,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给喻棠发消息。


    这些年他的眼睛也花了,手机总要离远一些才能看清楚,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喻棠的电话号码。


    是的,他根本就没存。


    房子一空,过去被不经意忽略的记忆就会像是潮水一样涨上来,喻棠总是穿着衬衫,也不说买几件衣服,回来时好几次看到,身上都带着伤,但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又放在身上的猫毛上。


    到底为什么?


    喻北言感觉脑袋疼得快炸了,他偏头痛的毛病还是喻棠介绍的大夫。


    喻棠总是会认识一些人,奇奇怪怪的。


    他大声叫了几声:“喻昭,喻姜,滚下来。”


    没人应。


    他骂了几句:“兔崽子反了天了。”


    他上楼咚咚地敲门。


    喻昭推开门,对上喻北言的脸。衰老在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脸上体现在眼角的细纹上,哪怕五官还保持着年轻时的几分,但眼神总会令人感到压抑沉闷。


    他张了张嘴:“我叫你们,为什么没有人答应,你们弟弟呢?”


    “喻姜手断了,被人踩碎的。”


    喻昭的声音很冷,冷得在酷暑也像是在寒冬,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喻北言错开视线。


    “我问的是喻棠,喻棠去哪里了?”


    “喻棠快死了。”


    “你连亲弟弟都要咒骂,你真是冷血。”喻北言的手掌高高抬起,对上儿子的冷脸,他心底有些犯怵。喻昭的确从小就跟他不太亲近,不过,确实挑不出错处,让权之后他发现这个儿子让他有些畏惧。


    喻昭冷森森的眼珠没什么感情,专注盯着人时便会有一种被围困的错觉,他单挑了眉,笑意愈发淡漠:“我冷血,你又何尝不是。但我从不说谎,喻棠快死了。”


    他这话既是对喻北言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血淋淋的事实哪怕想要当做一个玩笑,也不可能。


    撕碎的诊断书就在喻棠的房间中躺着。


    他们没有一个人记得,没有一个人注意过。原来喻棠经常伏着学习的桌子有这么矮吗?椅子也不是很舒服,因此学习时腰肢总是要塌下一部分,才能稍微不那么难受。房间的窗户那么小,采光也不是很好,如果衣服要阴干,估计都得晒上好几天。卫生间的洗面池很小,还有床……床睡起来也不那么舒服。


    总之,哪里都碍眼。


    他们所臆想出来的,喻棠来到他们家是为了索取什么,根本没有。


    他连自己的需求都没有说。


    喻北言怒目圆睁的双眼从惊愕到平静再到眼圈发红,也紧紧只是一瞬的时间。


    喻昭平静地按开手机,找出来一个音频。


    那是一个剪辑的合集,经过处理后的音质很好,摒除了那些杂音。


    “哈哈哈,小棠那孩子很乖,小时候我还抱过呢,多找了一块钱跑出去很远都要把钱送回来。很可爱啦,不过搬家很频繁,住了一段时间就搬走了。”


    “喻棠啊,喻棠是早产儿,小时候身体很差,比同龄的孩子看起来都要孱弱,别的小孩哭起来中气十足,小棠的哭声很细弱,但他也不怎么哭,摔倒了都是自己默默爬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就继续跑去玩,喏,看见没,就是那个大象滑梯,每周他妈妈都要带着他在那里玩一会。单亲妈妈带孩子,真是不容易。”


    “哦,他以前在我们这做兼职,说是要给爸爸送礼物,但他长得好看,光是往那里一站,店里的声音就好上许多,来来往往都是人,最后我们是送了他一个蛋糕,不知道他爸爸有没有吃到充满爱的蛋糕。”


    “喻校花嘛,后来我还是没有见过像校花那种人了。说起来也是好笑,他有个弟弟好像,不是一个妈生的,给了我一盒,什么国生产的巧克力,就是听说很贵嘛,让我们以后别跟喻棠说话了,没人理他,他自己又冷着脸走人了,怎么这么好笑啊,蔫坏儿。”


    “能跟小棠牵个手的,那都是值得好几天不洗手的事情,老师抓着我的手说洗香香,但没人会愿意这么做的。”


    一条条的声音,是喻昭在两天内一点点问出来的。


    从蛛丝马迹之中,把喻棠的人生慢慢拼凑出来,看出来的,才足以算得上一个货真价实的喻棠。每一句话都是箭,抹上漆黑的毒药插入他的心脏里,他们曾经不屑的,踩在脚底下连多看一眼都显得累赘的东西,曾经也是别人望而不得的珍宝。


    “被放了……别放了。”喻北言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再一次想到了做到的梦,和承诺。


    喻昭多么想把真相说出口。


    说喻棠就是沈一梦对喻北言最大的报复,因为被踩在脚下那么久,所以就用喻棠来报复。但不能说,喻北言这么好面子的人,说不定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就这么活在愧疚中也好,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要么祈求原谅,要么自取灭亡。


    喻北言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了一样赤红蔓延到脖子根,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被人从海水中捞出来的鱼,可音频还在继续。


    这是绵延的诅咒,是诅咒。


    喻北言大声呵斥:“我都说了别放了!”


    他大手一挥,直接把手机拍飞在地上。手机屏幕四分五裂,那扰人的声音也总算是停了下来,喻北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喻棠快死了,你把话给我说明白。”


    “字面意思还听不懂,到底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说,喻棠得了病,不久之后就会死,这回听见了吗?”喻昭彻底耐心告罄。


    喻北言那被人攫取呼吸的感觉愈发明晰,嗓子也像是被灌了一整罐的辣椒:“治不好?现在医疗科技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好,哪怕每天花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吊着他的命也不行?”


    最后一次见到喻棠,喻棠的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的确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治不好的……”喻昭失魂落魄地垂下眼,“全球病例那么少,是必死的病症,哪怕倾家荡产都救不回来。”


    “那他呢?”喻北言大梦一场一般回过神,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见到喻棠,但喻棠的房间已经干净到,就跟没人住差不多。


    “走了,他不会回来了。”


    喻昭把屏幕碎成雪花的手机捡起来,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语气冷硬。


    喻北言讷讷:“把他找回来啊,他肯定还是心里有气,气我们出去没有带他回来。你和喻姜去找找,务必把他找回来……以前是我疏忽,你母亲的控制欲很强,骂的话难听,以后不会……以后都不会了。”


    “喻姜倒是去找了,只是被人踩碎了手不说,还被人弄成了落水狗,你知道带走喻棠的人是谁吗?”


    居高临下看着父亲,喻昭冷冷抛出三个字:“谢知津。”


    谁也不知道谢家究竟是什么样的身后底蕴,但父亲噤若寒蝉的态度就知道很不简单。喻棠要是被谢知津带走,他们确实没有办法。


    “谢知津?他刚回国半年吧。”喻北言听到后果然神色变了变,“他和小棠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总不会是喜欢小棠,小棠确实好看……以前算命的说,男孩子长得太漂亮是祸,这不正是在印证这句话。不管怎么说,喻棠都是咱们喻家的人,不管谢知津再怎么喜欢总要给出一个说法来。还有喻姜,喻姜的手被谢知津踩折了?”


    喻昭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归根结底,那点愧疚根本不足以支撑什么,提到谢知津的名字以后,他可没有错过父亲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知根知底,知子莫若父,他自然能够想得到,谢知津到底在想什么。


    想着,能不能从谢家手里得到点什么。


    用喻棠换来喻家百年无虞,他倒是乐得看见这个效果。


    鳄鱼泪还在脸上点缀着,直到喻姜的手被人碾箍骨折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爸,你不去看看小姜,他的手可都被谢知津碾碎了,上门找喻棠,反而被人欺负了一顿,喻家……可没吃过这种闷亏。”


    “因为本质上,他只在乎他自己而已。”喻姜的手上缠着绷带,早就没了那么意气风发的张狂劲儿。


    “爸,你是不是想着把喻棠送到谢知津床上当个小宠物,玩死了你都不心疼,他都快死了,他那薄身板能禁得起谢知津糟蹋吗?你就不怕,沈一梦晚上缠着你不放?”喻姜笑意嘲弄,哪怕正面对着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有丝毫收敛半分。


    “你这混蛋。”


    “混蛋的是你才对,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甚至懦弱到让一个女人承受流言蜚语,自己则是独善其身,你就是一个孬种,一个胆小鬼,一个花心怯懦的无耻混蛋,我和我哥再怎么样都不会跟你一样,你承诺的事情,做到了吗,既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又凭什么指摘我们呢。是不是还是想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呢,你跟我妈说,是沈一梦勾引的你,在你的酒水中下了药,于是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情。”


    歇斯底里的咒骂是喻姜小时候的大部分日常,被抱在怀里,说尽了坏话,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始终隐身在外,就算提起来这件事,那也不过会成为一桩闲谈。


    他们在宴会的觥筹交错时,说起来。


    也不过是喻北言睡过一个高学历的大美女,还生了个私生子,而且还把私生子带回来养了,最后说起来,说不定还会说。“老喻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啊,私生子都能带回去养”,真正承受痛苦的人一个将死,一个已死。


    手指的疼痛钻心的难受,喻姜做什么事情都不利索。他睡觉时又梦到了喻棠。


    梦到喻棠睡在花荫中,谢知津给他盖上毯子。


    就在繁花如锦中彻底失去呼吸。


    醒过来以后他摸到了一脸的眼泪,被子也湿了一大片。


    啪——


    重重的巴掌落到了喻姜的侧脸,鲜红的指印根根分明。喻北言浑身颤抖,喻姜笑着走下楼。


    “你去哪?”


    “去赎罪。”


    那些欺负过喻棠的人,也是时候清算一下账目了。


    喻姜没有再吵,仿佛变了一个人。


    喻北言面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你看看,这真是被你妈宠坏了。”


    “他说得也没错。”喻昭并未附和他的话,他只是眺望着远处的窗。绿荫外,光影旁,飞鸟停驻在枝头。


    公司正在大规模缩水,好几个即将签订的大项目被人中途掠夺。


    他们弃之如履的明珠,总会有人捡回去,吹净灰尘,珍藏起来。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