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也是那六成诈骗金款项的流通方后，一向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的渡泽云，难得体会到一种名为“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情绪。


    作为修真界的知名刺头，他身上的标签，一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


    从来都不会因为对方靠山大、背书强，就畏畏缩缩不敢动手。


    别说对方是炼药师协会这种成员遍布全修真界的大组织了，在他没有认识顾修弥以前，哪怕是修云宗，也没有让他改变“惹我者，必报复”的原则。


    当年杜修德被人诓骗着跟他起冲突时，也丝毫没有因为他是修云宗的药峰峰主而退让，照样是人也打了，法器也抢了，宗门也骂了。


    这件事传到修云宗时，可把尹云泽气得够呛，当即就打算丢下手头上的工作，动员岑修雨跟他一起去追杀渡泽云。


    幸亏岑修雨理智尚存，立刻将此事告知了顾修弥，两人拦住了怒火中烧的尹云泽，才避免了矛盾进一步激化。


    顾修弥觉得这个矛盾来得很是蹊跷，特意出了一趟宗门，在暗中仔细观察了一番，才排除了渡泽云这个愣头青主动找事的可能。。


    等顾修弥将此事定义为有预谋的陷害后，被告知了真相的渡泽云，才跟修云宗结下了缘分。


    而修云宗作为拥有最多高阶修士的修真界第一势力，想要在这里立足，难度自然也是顶尖的。


    渡泽云虽然在宗门里遇到了很多不快的事情，也知道这个宗门还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但高下都是通过对比来凸显的，若是将修云宗和其他宗门放在一起比较，连渡泽云这个眼光刁钻的人也得承认，确实没有其他宗门做得比修云宗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渡泽云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容得下他放肆的宗主，和第二个能够听懂他教学的徒弟了。


    正是因为如此，渡泽云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


    众所周知，修云宗的高阶修士数量，那可不是一般的多。


    在这场诈骗大案里面涉及到的洗钱金额中，修云宗的高阶修士，肯定是只多不少的。


    真要仔细调查，修云宗的那些高阶修士，怕是一个干净的都没有。


    而他这些年虽然都忙着带孩子，去拍卖会的次数，比收徒之前少了很多。


    但次数再少，也不代表他没有中招。


    就连这次，和孟听安一起去买个材料都能中招，更别提那些经常跑外勤的同事了。


    搞不好连顾修弥都有波及……


    这个情况有多惊悚呢？


    相当于在其他宗门，踏入高阶修士的门槛，在宗门里就能成为最终决策者的存在。


    而在修云宗，高阶修士只是一个初涉宗政的基本门槛，甚至还需要通过后续的考试，才能拿到宗门的正式编制。


    也就是说：禁阁和长老会的所有正式编制成员，都有极大的可能在无意识中，成为了洗钱的一员。


    所以如果渡泽云想要按照他以前的方式来清算赃款，那么所有同宗的同事，最终都会变成他的敌人。


    包括顾修弥。


    一想到这里，渡泽云赶紧低头看了看提出来的解决方案。


    第一，抓紧拦截还未消耗的非法集资资金，及时止损；


    第二，抓捕高价收购材料的城主，努力挽回售出材料的损失。


    渡泽云点点头，这两个倒是简单，禁阁那边都可以完成。


    第三，联络药青城与千山商会，让两方停止材料的供给和运输，能退回的立刻退回，然后再与双方负责人详谈诈骗资金的退款比例。


    第四，通知其他宗门此骗局隐患，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看到这两条，渡泽云略带同情地摇摇头。


    这种需要代表宗门出面，内容还全部都是写作“沟通”、念作“吵架”的麻烦事情，理论上应该都是由顾修弥负责。


    但最后不出他所料的话，这件事情肯定还是会落到尹云泽的头上。


    看到最后一条建议的时候，渡泽云摸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最后一条，是调取辖区内所有拍卖会的成交记录，登记并调查所有高价成交的材料。


    若资金出自非法集资款项当中，则由高级修士负责退还超出市场价的部分。


    看到这里，渡泽云本来想说林风远太过天真的。


    大家都是按照正常市场交易卖出去的材料，有些钱可能都收进腰包十来年了，仅凭底层居民被诈骗这一条，就想让高阶修士退钱？


    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实现的好事啊？


    世人对他人所犯下来的错误，往往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若是他人的错误殃及自身，那么看热闹的心情，立刻就会变成避之不及的厌恶了。


    更何况，高阶修士对于底层的群众，或多或少都怀着高人一等的傲慢情绪，缺乏同理心更是极其普遍的存在。


    要是不拿出点说为“魄力”、实为“暴力”的威逼，绝大多数高阶修士都不可能同意这个退款方案。


    若是对外也就算了，这法子最棘手的地方在于，需要逼迫的也不仅仅是其他人，还有来自修云宗内部之人……


    这种得罪人的麻烦事，不管是交给谁来做，都很强人所难啊！


    渡泽云的惹事神经，狠狠地跳动了几下。


    坏了……这一条，不会就是留给他的吧？


    毕竟隶属于禁阁和峰主那边的高阶修士，渡泽云相信，岑修雨和李听风都能搞定。


    所以唯一的问题，就是尹云泽手底下的那帮长老们。


    作为曾经也隶属过长老会的前任长老，渡泽云一想到要跟修云宗长老会的所有高阶修士都杠上一次，那个画面属实令他不敢往下深想。


    压力瞬间就给到了渡泽云头上。


    怎么办？扰乱修云宗高层内部的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吗？


    现在锋利，也捱不住对手是自己人啊！这架还怎么打啊？


    总不能先打自己一巴掌吧？


    渡泽云眉头紧锁，试图找到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


    但他一想到“六成”诈骗金的恐怖缺口，哪怕用上他三百多岁人生的全部经验，也想不到比林风远更好的解决方案了。


    这么大的数额，除了让药青城、千山商会和高阶修士三方共同退款，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和平解决的替代方案。


    而且就算是退款，三方也不可能做到全额退。


    尤其是中间已经消耗掉的材料，其中的资金损耗，压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这些不可逆的开支损耗，都会实实在在地分摊到每一个受骗群众身上。


    渡泽云甚至都可以想到爆雷以后，江湖上即将迎来的动荡不安了。


    在建议书的结尾，林风远还考虑到因劣质丹药损害健康，从而因病致贫的受害者。


    退款结束以后，即将继位的新城主，还需要用类似“以工代酬”的过渡方案，帮助这些陷入困境的居民渡过难关。


    看完建议书的初稿后，渡泽云整个人都麻了。


    他默默把初稿扔给了江若南，双手撑住脑袋，在冯华等人越发惊恐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薅起了自己的头发。


    他都不想吐槽这个在他看来，已经可以称之为完美的方案，为什么在林风远口中，居然还是份需要改动二三十次的初稿了。


    要是条件允许，他都想把林风远的脑袋拆开来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这个骗局，是正常人能够想出来的东西吗？


    这个建议书，是正常人能够想出来的对策吗？


    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以前他都是放火的那个，没想到去做了神仙放火的倒霉鱼了。


    渡泽云的苦恼还没有结束，就听到林风远在跟江若南交谈。


    [这份初稿肯定还要改很多遍，你先给我吧，我再做一下补充和调整，等成稿出来了你再慢慢研究。辛苦你再帮我检查一下我们来这儿的事件过程记录，确认这两份没有问题后，我们就得赶紧发回修云宗。具体的实施方案，就让宗主和其他人商量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赶紧让阁主他们立刻拦截资金。]


    “好的！”


    一听到马上就要上报了，渡泽云都开始紧张起来。


    怎么办啊？不会真的要把长老会的所有成员都得罪一遍吧？


    虽然外界都盛传他喜欢挑战高难度，但很多时候他都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真的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而且这个难度，是不是太有挑战性了？


    以前没出宗门前，在宗政方面没什么建树的他，自然找不到什么展示自我的机会。


    渡泽云一直以为，只要等历练了出了门，那就是天高任他飞，海阔任他越。


    没想到这一出宗门，就让他遇上了一个这么恐怖的局面……


    想在徒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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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示一下能力，怎么就这么难啊？！


    渡泽云默默掏出了玉简，决定把这个进退两难的决定权，留给顾修弥好好讨论一下。


    因为几个惹事大户都不在宗门，少了很多工作量的顾修弥，干脆就在叩玉堂悠闲地泡起了茶。


    见玉简突然快速地闪了起来，顾修弥就猜到，八成是渡泽云又在林风远那里碰壁了。


    他乐悠悠地拿起玉简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老顾啊……呃跟你商量一下，我可以把长老会的长老们都打劫一遍吗？”


    顾修弥立刻发了个问号过去。


    不是？好端端的，渡泽云怎么突然想打劫长老会啊？他也不缺钱啊？


    而且这没头没脑的聊天开头，一看就是渡泽云的风格，也不像是被偷了玉简啊？


    渡泽云继续说道，“你等等，我想想这件事情应该怎么说啊……就是，我们遇到了诈骗，你懂吧？特别大的那种诈骗！”


    这下，顾修弥更懵了。


    不是？这又是什么逻辑啊？


    诈骗能骗到他头上，顾修弥倒是不惊讶。


    毕竟这家伙以前就没少被骗，全靠能打能闹，所以每次都能追回损失，还能收获各种意外之财。


    但以渡泽云的性格，不应该是被谁骗，他就去找谁麻烦吗？怎么突然就找到长老会头上了？


    顾修弥谨慎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长老会的长老们在诈骗啊？有证据了吗？”


    “不是他们在诈骗，是长老们被诈骗了。”


    顾修弥看到这里，就知道是很复杂的案件了。


    渡泽云因为经常碎片化聊天，所以养成了习惯，在谈及一些重要事情时，往往会忽略自己所了解到的前提，跳过起因和经过，直接从他遇上的难题开始唠嗑。


    若是身边发生的事情，顾修弥还很容易猜到问题产生的前提，但是几人这次却是在外面遇上了大事，顾修弥很难进行高效的推测。


    如果还是按照日常聊天那样，稀碎讨论半天，才能费劲了解前提，那一向是追求偷懒……不对，是追求高效完成工作的顾修弥，肯定更愿意换一个更加便捷全面的了解渠道。


    他立刻切到了林风远的聊天界面，“你们遇到的诈骗过程发我一份。”


    [稍等，本次的初稿字数有些多，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没过多久，顾修弥就收到了林风远发来的《关于青月城非法集资过程时的记录》和一份标示为仅供参考的《金融诈骗案处理建议书》。


    看看！多么贴心啊！就连处理方式都给他写出来了，这就是宗门顶尖弟子的实力啊！


    别说随字辈了，就是海字辈那些晋升为高阶修士的优秀弟子，在刚参加宗法工作时，能把案件记录写明白的人都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是写建议书了。


    刚打开第一份非法集资的文件记录时，顾修弥十分感动地点点头。


    这时间线写得真是太清楚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了解到，几人在这段时间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文件从几人抵达青月城调查白清宗开始，到发现被集中监管的受害者街道，再到当地被仿冒的百清宗弟子口供，最后是系统的总结分析。


    这份挑不出毛病的案件记录，却让顾修弥的感动，随着他看文件的进度而迅速消失。


    等看完整个案件记录后，顾修弥立刻打开了林风远的处理建议书。


    一脸严肃地看完了建议书后，顾修弥彻底明白了，渡泽云刚才到底为什么要问他那个问题了。


    如果真要宗门内所有高阶修士退出材料的差价，尹云泽为了保证修云宗下辖所有主城的稳定，就算有心想同意这个方案，也拉不下脸来让自己的手下退钱。


    思来想去，长老会那边，还真的只能靠渡泽云去打劫啊……


    顾修弥只是略微思考，就立刻把这两份文件转给了岑修雨和尹云泽。


    以往都是被两人催着去开会的人，难得主动向两人提出了三人小会的邀请。


    做完这些，顾修弥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果然啊，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之前他还在感慨，渡泽云出宗门历练后进步很大。


    现在看来，以风字辈这几个小鬼的找事能力，整个宗门的高阶修士，怕不是都得跟着历练一番了。


    这事情要是说出去，谁能分清楚，到底是谁在历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