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过多的泪水洇湿了黎歌的袖子，小孩便不哭了，只是抽噎。


    不过比起嚎啕大哭宣泄情绪，暗自抽噎显然更令人心疼。


    警员也从没见过这么小却这么乖巧的孩子，心里也不是滋味，蹲下来哄他“乖宝贝别哭了啊，别哭了，你奶奶肯定也希望你高高兴兴的是不是？”


    小孩子抽抽搭搭的，“是，奶奶…奶奶最…最疼我了。”他的手攥成小拳头抹眼泪，“我是…大孩子，我不哭。”


    警员揪着一颗心，给出解决方案：“有八、九成的把我确定这孩子目前是没有亲人了，所以按流程要先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待段时间，等到DNA检测结果出来如果确定找不到他的亲属的话就彻底将其交给孤儿院抚养长大。当然了，如果有想要领养的人自然就被领养到新家庭了。”


    黎歌知道福利院是个什么地方，他就是在福利机构长大的。那里保障儿童的基本生活需要，孩子们的吃穿确实不愁，但大孩子的欺凌、压迫，工作人员的冷落疏忽，样样都是难捱的。


    黎歌抬头问，“今天登记之后到基因检测出结果之前我可以把孩子带回家里先养着吗？”


    “您要收养这孩子吗？”警员问，他看的出来小孩子很喜欢男人，似乎想要被他收养。


    “哥哥，你要收养我吗？”小孩拽住他的手，那热切的、光亮的、直击灵魂的渴望让黎歌的心不住地摇晃。


    黎歌定了定神色，“我希望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如果到时候还是找不到他的亲人，我会好好考虑是否要收养他的。”


    他这话听着就是有戏。


    警员很高兴地说：“当然可以，但是需要登记您的信息并且抵押您的身份证件。”


    “没问题。”黎歌从羽绒服内里掏出卡包，拿出身份证。


    “基因检测大概需要七天，到时候我们会打电话通知您结果。”警员接过身份证，然后录入黎歌的信息。Q全程就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他攥着黎歌的手不肯撒手，似乎是怕自己一撒手到嘴的哥哥就会飞掉。


    ***


    万千次经过同样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过这次黎歌却不是只身一人。他手里牵着小小的手，迈着小小的步子慢慢走。他丝毫不知何止他们两人，在他们上面还飘着一帮小鬼呢！


    小鬼们见Q很顺利地住进了黎歌的家，既为他高兴又佩服他的本事。


    麻花辫高兴地直拍手，“Q真厉害！太厉害了！我的天，他编故事编的和真的一样！”


    光脚丫的小姑娘更是震惊，“如果我有Q那么厉害的话，我一定能找到一个也愿意收养我的家长。但是我没有Q那么漂亮，也米有Q那么聪明。我是一个笨的丑小孩。”


    麻花辫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你胡说什么？你才不笨呢？你也不丑，你是超级好的小朋友。只比Q差了一点点，一小点点而已。”


    “小游，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去超市买。”黎歌心情很好，略微往上提了提Q的胳膊，笑盈盈道，“喜欢吃什么就和哥哥说，哥哥都给你买。”


    Q懂事地摇摇头，“哥哥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Q的孩子神气引起黎歌近乎父爱的反应，他的实指戳戳Q的脸蛋笑道，“好吧，那我们今天先按哥哥喜欢的凑合一顿，明天哥哥带你去超市买你喜欢吃的好不好？”黎歌尾音略略上扬，小钩子一样吊住Q的情绪。


    快乐是会感染别人的，Q似乎也品尝到“幸福”的滋味。这样抽象的概念是不能被核心脑完全分解出配方的，但是灵魂却可以。


    他躺在黎歌的床上难得的有了睡意——奇利亚斯生命不需要太多的睡眠，只有在感到放松或是身体极度虚弱时才会睡着。


    终于，在无边的黑暗快速衍生中Q睡熟了。


    【黎歌暴怒道：“我是个普通人，活得很辛苦的普通人。普通学校、普通工作、有着全世界最糟糕的老板和最坏的脾气，我的心早就被磨炼得和铁石一样硬。所以无论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企图、想通过什么手段，都别想着让我收留你。


    我劝你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你的来历，否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会让你感到无比痛苦。”


    黎歌坐在白捡的孩子对面，用非常严肃且吓人的语气重复道，“无比痛苦！”


    Q眼睛瞪得大大的，淡金色的眼瞳泛着动人的水波。他吃惊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像个小哑巴。


    黎歌没招儿了，吓唬也吓唬了，骂也骂了，总不能在零下的温度里真把这小孩子扔到大街上不管吧？那也太不干人事了！他是穷，但不妨碍有点无伤大雅的泛滥同情心。


    “哥哥。”Q突然开口，很恳切地询问：“哥哥，我们能换一种交流方式吗？我不是很习惯用现在这种。”


    黎歌一皱眉，这孩子难道是要说英语？但他的英文水平，嗯……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是太烂，日常交流也是没问题的——“how are you? ---I am fine,thank you. And you ?”


    黎歌默默掏出手机打开翻译助手，往桌子上一放再一推，神色自然，“说吧，说哪国语言都行。”


    Q又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再次张嘴解释：“哥哥，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切换成脑电波交流？思维输出成语言是一个降维的过程，我可能会对你的意思产生误解，所以…”他眨眨眼睛，“像这样。”


    屋子里很安静，黎歌能听到血液流过的声音，也能听到突然炸开在脑海的信息：{你好呀，我的哥哥！}


    他被吓得猛地站起来。


    接收到别人用脑电波传来的信息是一件相当相当相当奇妙且不可思议的事情，黎歌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意思，就好像那些想法是从他脑子里蹦出来的那样清晰。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你的大脑已经肯定这点的正确性了。}


    这话黎歌根本没法反驳，在小孩的意识传送过来的那一刻——大脑在经历不到一微秒的害怕后就彻底放松了警惕，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


    但黎歌仍不停催促自己分泌恐惧因子，毕竟电脑被人黑了就已经相当可怕了，要是脑子被人黑了那干脆就不要活了。


    他强装镇定地要求道，“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你赶紧把入侵我大脑的东西退出来！”


    那道信息乖乖地消失了，临走的时候似乎还像撸猫一样撸了一下他的脑神经。


    那种感觉很难表述，黎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荒谬的联想，但事实上当很多想法从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你就无法再追溯它是从何而来的了。


    “因为波函数可以坍缩。”Q又说，“当你的想法被捕捉到的那一刻，处于叠加状态的思维就坍缩定型了，它的其他状态也会在被观测到的这一刻全部被抹杀，意识完成焦点确定。”


    “波函数是什么函数？我学过对数函数、指数函数，高级一点的我想想，哎，大学学过…大学不太记得了。”黎歌很努力地想了——但无解。


    他有一颗很不用打磨就已经非常光滑的大脑。


    Q没有嫌他笨，反而很耐心地解释：“波函数是量子力学中描述微观系统状态的模型。你们平时经常玩的梗——薛定谔的猫，就是通过宏观的猫来形象化展示了微观粒子的量子叠加态和波函数坍缩现象。


    不过你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啊，这也是我从一个看起来就很聪明很厉害的人脑子里面复制学习到的。”


    “哦哦”，黎歌忽然想起问题的重点不是什么函数，什么猫不猫的，而是为什么他会被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小孩缠上！


    他再次蹙起眉毛，刨根问底直击本质——“小孩，你是人吗？”


    “我不是人，但我和你们一样是三维的智慧生物。”


    “不是人？”黎歌的分贝飙到最高。


    Q懵懂地点点头。


    “我草我草我草，你真不是人吗？”黎歌一个跃起左手握拳挡在身前，右手抄起桌子上的手机拨号，一边后退一边大喊，“你别过来啊，别过来，小心我报警了找人抓你！”


    Q见他炸毛了赶紧安慰，“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不会！”


    黎歌这时候哪能听得进去他的话？他按通了110一边往外跑一边慌乱地叙述：“喂您好，我要报警！我家里出现了外星不明生物！他长得和正常人一样，我家在鼎隆小区20号楼三单元502，请你们尽快出警！”


    这话黎歌自己说着都觉得荒唐，可如此荒谬的事情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对面沉默了。


    “喂能听到吗？请你们尽快前来！”黎歌的语气更慌了，腿都在打颤。“我知道不能报假警，我的精神也没问题，请你们相信我！”


    电话那头终于有声音了，“先生请您不要拿报警开玩笑，这是侵占公共资源！”对方在警告后直截了当地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猛地拽回了卧室。


    “嘭！”


    从楼梯间吹进来的风严严实实地带上了卧室的门。


    黎歌的血比堆在小区角落的雪还凉。


    Q站在他的面前轻笑，甜蜜地商量道，“哥哥别急，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黎歌内心一万匹马奔腾而过，这是好好聊聊的态度吗？伪人一样标准到极致的笑容激起他全身的鸡皮疙瘩。


    但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是砧板上的鱼肉，所以最好不要继续反抗。


    黎歌深吸一口气，强按住即将飙出的心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哆嗦，“好，我和你好好聊聊。”经过一阵交流，黎歌又问：“既然你是另一个星球的高级生命，那你为什么到地球来了？”


    通过好几个回合的谈话，黎歌可以初步确定对方确实没有恶意。最初来自未知的恐慌逐渐褪色，反正害怕也没用那不如干脆把一切问个明白，这样死了也能做个明白鬼。


    秉着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干不过就死的态度，黎歌第十六次发问：“是不是外星人准备攻打地球了？”


    这回换成Q皱眉了，他说：“没有，像地球这种宇宙监狱级别的星球我们还不至于要攻打。”


    “监狱级别？”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你感兴趣的话等以后我慢慢和你讲。”


    “哦哦，也好。”


    黎歌发现自己的思路又被带跑偏了。


    “那个你别打岔，你到底为什么来地球？为什么缠上我？你最好如实回答要不然我给你送……”黎歌想了一圈，哪个地方管外星人呢？想半天他憋出来话，“我给你送到研究中心，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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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把你切成一片一片地研究！”


    Q看着他温柔地笑了。


    “哥哥，你没必要如此紧张。我是和人类一样的智慧生物，来到地球是意外，而找上你则是受到命运的指引。”


    黎歌听得云里雾里的，追问道，“什么叫‘命运的指引’？”


    “哥哥，你知道这世界上其实根本不存在时间吗？”


    黎歌终于可以大胆自信地点头，“这我知道，逛小破站的时候刷到过。”


    “时间是超出三维的其他维度，而且很大可能上它是折叠的——过去、未来、现在是同时存在的。


    当我来到这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意识突然链接到更高的维度，你让我感到熟悉亲切，这也让我坚信你就是我来到地球的目的，未来我们之间会发生许多奇妙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待在你身边。


    那是一种极其玄妙的命运的推背感，我相信你们之中的有些人也一定感受过。”


    “我会跟在你身边，你没钱也没关系，我不用你养。我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球态睡在任何地方，我也不需要进食，我可以转化太阳能，甚至如果你饿肚子了我也可以割下一部分肢体给你饱腹。养我要比你们人类喜欢养的猫猫狗狗方便实惠多啦！”


    黎歌的世界观遭到一万点暴击。


    什么叫能转化太阳的能量？什么叫他饿肚子可以吃掉他的肢体？难道自己长得像什么星际变态吗？


    黎歌闭嘴、黎歌沉思、黎歌去拽Q的手。


    “还是走吧。”


    “去哪？”


    “市级研究院，这个要是权限不够再给你弄个国家级的。私自捡野生动物都犯法，更别说我捡了你这么个”，他左手比划着，“大的、活的、不知道企图的外星物种，我不得把牢底坐穿？在被你弄死和背叛国家之间我还是选择前者。”


    Q叹气，“哥哥，让你相信我对你、对你的国家甚至对你们星球没有恶意就这么难吗？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和你好好相处一段时光而已。”


    黎歌目光坚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男孩沉默片刻。


    下一秒他突然仰起头，一脸担心地看向黎歌并焦急地狂摇他的衣角，声音随着眼泪一起坠落：“哥哥，你怎么又发疯了？是不是病糊涂了？什么外星人不外星人的，我是你的弟弟呀，我是黎游，你不认识我了吗？”


    黎歌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


    还把外星人送研究局，他估计没走出这个小区就得被人当成精神病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毕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突然捡到变身成自己弟弟的外星人，和一个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下且父母早亡的年轻人突然疯了甚至做出报假警、出现幻觉的行为之间，显然后者更容易被接受。


    灭顶的无助感瞬间冲垮了恐惧，黎歌忽然感到窝囊且难过。他的眼睛涨得通红，疯狂摇着男孩的身体怒吼道，“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来到我身边？我不欢迎你！”】


    Q被惊醒，猛地坐起来，脑子里像幻灯片一样重复刚才的梦境。


    “这是做梦？”Q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竟然会做梦？奇利亚斯人根本没有做梦这种事情，他们睡着了就和人类陷入黑暗的沉睡一样。


    其实人在沉睡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Q猜测当生命的死亡应该就是陷入无尽的沉睡中，一片黑暗，没有知觉，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会醒过来也永远不会再醒来。


    还有一点令Q很纳闷，这是他的梦境，按理说应该是按照他的视角做梦，可Q怎么看这个梦的第一视角都是黎歌啊？为什么自己会带入另一个人的视角做梦，而且做梦的内容和现实发生的情况并不一样，现实中他没有和哥哥坦白身份。


    现在Q一方面是对梦境好奇。另一面Q又不免害怕——他害怕像梦境中那样黎歌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认定自己是个祸害，会讨厌他，更害怕自己的存在会伤害黎歌。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雪花飞扬着、旋转着，迸发出一股清甜的冬天气味。Q的心绪稍稍镇定了些，他不断暗示自己：不会变成梦里那样的，如果判断黎歌还没有喜欢自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Q就绝不会暴露任何秘密；即使暴露了，他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黎歌的事情。


    他会顺风顺水在地地球上体验人类的温馨生活，如果能找回自己的宇宙舱那就更好了，他可以再次回到奇利亚斯（虽然宇宙舱还能被使用的概率不到千分之一）。


    “小鬼们都不在，”Q重新躺在床上，电热毯的热气烘着他的后背，Q舒服地眯起眼睛。


    因为鬼魂和活人的能量场不同，鬼魂跟在人类身边会对人类产生危害，所以小鬼们坚决不跟着Q一起来黎歌的家。祂们找了不远处的一个废弃仓库，住下了，当作家。


    门把手缓慢地旋转，黎歌的眼睛从门缝中探出来。“小游你醒了，来试试哥哥给你买的新衣服。”


    Q看着黎歌，他的半长发上还夹着两片细小的雪花，身上也带着一股寒气，看样子大概是从外面刚回来。


    是特意去给他买衣服吗？


    黎歌将拉绒的棕色连体小熊睡衣掏出来一把塞进床褥下，“捂一捂热乎了再穿，要不然容易感冒。”


    Q说：“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更喜欢人类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