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缓了一阵，心情平复稍许，拍拍他心口:“比起上一次，亲得不错。”


    卫言下意识抬手回握。


    他的胸膛心跳沉沉，起伏剧烈，一如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汹涌的内心。


    许诺晃着手肘:“怎么，抓住不放是还想……”


    包裹她手的大掌攥紧，来不及出声调笑，她便被那端传来的力拉了过去。


    “………”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情欲的拥抱。


    青年埋头于她颈侧，双臂横卧腰间，发力箍紧。他用的力气很大，连指尖都在一齐使劲，好像要将她生生揉进骨血里。


    无端的，许诺感受到他身上低落的情绪。


    她拍拍青年后背:“怎么，被猜到心事不开心？可如果我不说，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说起来完全没印象呢，什么时候认识我的？难道是在岳山——”


    搂着她的怀抱又一次箍紧，让说话声戛然而止。


    许诺哑然失笑:“好吧，现在不想说就不说。”


    在她看来，话已说开，卫言的表现如此明显，进一步验证了她的猜测。那个卫言数年前想要保护、在意的人——真的是她。


    虽然对两人过去的相遇毫无印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视自己为重要之人，但至少心意已明晰。


    “许诺……”青年叹息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鼻尖眷恋地蹭了蹭她的发丝。


    他胡乱移动的脑袋撩得她颈间麻痒。明明平日里惯不会暴露心情的人，受这黑暗环境的渲染，竟也短暂卸下心防，任由情绪外泄。


    许诺安抚道:“我在呢。”


    他很渴望她似的，怀抱像一团牢实的坚铁，怎么都挣脱不开。


    “许诺。”


    她不厌其烦:“怎么了？”


    卫言抿唇:“……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许诺扬眉:“话里有话，说。”


    他垂下眸子:“对不起。”


    许诺狐疑:“对不起什么？因为之前骗我有喜欢的人？”


    卫言沉目看她，眉心微拧。


    他的眼瞳与精神体的狼瞳一样，能在黑暗中清晰视物。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洞穴中，少女的面容、表情在他看来甚至比往常还要清楚。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捕捉到她眉飞色舞、带了点得意的小表情，如同小时候他们斗败了某个片区拾荒老大，夺得垃圾桶取用权那般兴致高昂，兴奋可爱。


    她全以为他是被捅破了心思，才反常逾越往日恪守的界限，情绪外露。


    也正因她看不见，他于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


    从小到大，许诺的态度理所当然——他是“弟弟”，相识甚久的默契伙伴，永远的家人，却始终不会是付诸偏爱的……恋人。


    他无时无刻不痛恨自己的身份，又时常病态地想着，如果没有这个身份，或许他们会像其他人那样，随时间往复渐行渐远。


    而他尚挣得了五年。


    他的筹码，也只有这五年。


    可少女的记忆模糊得彻底，分别以后，好像有了更多可值得铭记的回忆。她多情又无情，忘记便是忘记，喜欢便是喜欢，叫他深知——她早已放下，放下他视为珍宝与救赎的过往，独自雀跃着奔向遗忘他的未来。


    卫言抬手抚过少女耳廓，像她方才那般摩挲勾勒，又滑至下颌，拉近她的唇。


    气息喷吐，温热又暧昧，他垂头，于许诺唇角压下细细密密的吻，如盖章般洒落自己的气息。


    他并没有加深这个吻，而是一遍又一遍贴近这片柔软、让他渴望了很多年的地方，如同一位缄默含蓄的信徒，虔诚描摹它的形状与温度，直至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浅吻持续了许久，久到许诺满腹疑惑，撇开头即将发问，他再次收紧怀抱，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是一声容后再质问的道歉，许诺尚不明白，他甚至渴望着她往后也不会察觉其中的秘辛。


    “别怪我。”他无声开口。


    即便是渊狱边缘的虫子，感受过偏爱和眷恋，也无法再放任自己隐于寂灭的长夜，更遑论生来便携有罪念与恶欲的他。


    你忠诚的信徒经年怀有不堪与卑劣，但他并非业已妄图将你拉进深渊，只是月光太过高贵圣洁，本该犹如天边遥不可及的云巅，而今却擅自垂落吻过他低微的唇边。


    他难以抗拒，更无法自持，那颗死寂已久的心脏剧烈搏动，没有哪一刻比当下更深知——他已入无边暗狱，永无可能休止。


    唰——


    在受黑暗蒙蔽的视线外，卫言泛着绿意的墨瞳遥望洞窟。不知何时，周身汹涌磅礴的黑气早已充盈了整片洞穴，频繁滴落的积水掩去了细碎的冰晶扩张，寒气悄然弥漫。


    他难捱地阖眼，冰晶与黑气便在静谧中交缠乱舞，掀起一场癫狂无声的黑色风暴，把一切尚有生息的活物顷刻冰冻碾碎。


    许诺听见不近不远处的怪异声响，张望道:“什么声音？”


    卫言扫了一眼几步外碎裂成冰块的异变种，侧身挡过向她袭来的寒气:“可能是刚才类似的怪物，这里情况不明，我们尽快探完出去。”


    说完，他自然牵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拉着朝前走:“小心。”


    他们没走多久，脚下不似自然材质的地面便越来越平整，突兀的石柱和凸起不再出现。头顶的积水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狭窄的通道和前方逐渐朦胧的一点光晕。


    “要出去了？”许诺兴奋。


    她忽而转头望向身后黑暗:“周隼逸怎么办？我们还没找到他。”


    卫言眼中闪过一点不悦，柔声说:“他不会出事，我们先过去看看。”


    许诺:“也是，他是A级，能有什么事。”


    他们穿过那团朦胧的光晕。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骤然袭来的白昼光线刺得双目流出了刺激性眼泪，许诺抬手架在眼前，驱散了过于炫目的光。


    她看清了周遭。这是一间废弃的实验室。


    室内有许多不明用途的仪器、量杯，全都年久失修，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左右墙边贴了些严肃冷漠的标语，无非是严格遵守实验规章，不擅自脱离报备等等，而脚底的不明材质地面原来是瓷砖。


    由于建在洞穴里，这个实验室并不大，但弯弯绕绕，有许多通往其他区域的门。


    他们穿过好几扇半开、或是毁坏的门，陆续走进了不同的实验区。


    “原材料区？”许诺盯着门牌，“是放硫酸、氢化物之类的吗？”


    她试探性走进房间，呼吸一滞。


    这是一片操场大、纯白无暇的陈列区域，中心按某种顺序林立着数百座金属培养舱。靠近这些舱体，可以发现里头注满了锈绿色溶液，在浓稠流动的锈绿色遮蔽下，中心隐隐有人体的轮廓泄露。


    许诺不安道:“这是菲诺设计的关卡？还是……”


    卫言敲了敲玻璃舱壁:“不是全息投影，也没有菲诺标识。要打开看看吗？”


    许诺犹豫片刻，点点头。


    虽然从白塔反校后又马不停蹄地赶来参赛，但她始终没忘记自己最重要的事——在主线剧情推进到灭世之战前找到大BOSS，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她本还苦恼如何寻找BOSS线索，但首府基地出现的那只差点进化成S级的智慧型异变种给了她新思路。


    唐宁月说过，这只异变种是人为催化诞生，若进化到S级，破坏力毁天灭地，几乎有一半的人类聚居地要被血洗。


    这样的凶险程度，与小说后期的灭世之战极其相似。因此，许诺怀疑催化这只异变种的势力或许与灭世之战有关联，是一条能顺着追查下去的线索。


    而要通过人为手段催化异变种进化，就如同许多电影里演示的那样，离不开各种实验——人体实验、异变种实验，人体与异变种的融合实验……


    这种无道德、非常伦的实验不受世俗所容，一定会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而现在，她的面前，这片众所周知的荒区地下，有一座巨大、无归属、迷宫般的废弃实验室。


    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老天爷把疑似线索喂嘴里。


    “培养舱中大多为人形异变种，没有活体特征，可以直接开舱。”卫言绕着整片场地走了一圈，回到进门伊始的控制台前，随手拨动上方的仪表按键。


    许诺也学他拨动按键:“你知道怎么开舱？”


    卫言:“流程知道，但没有开舱密匙。”


    许诺:“那就难办了，直接打破的话，万一溶液有毒或腐蚀性……”


    回应她的是一声玻璃爆响。


    卫言收回拳，身后的培养舱壁破了个大洞，锈绿色溶液如雾气般朝外流淌。


    许诺忙拽他到身边:“小心，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成分。”


    卫言随手捞了把液体，留了一点在指尖:“没关系，只是基本的营养剂加上其他物质组成的培养液而已。”


    许诺:“营养剂？哨兵喝了加速伤口恢复，普通人强身健体的那个？”


    卫言颔首:“营养剂是菲诺垄断的专利技术，现在市场中热销的各类管状试剂都出自菲诺。他们也向世界各地的异变种研究所特供大批量营养原液，这些原液能维持异变种的日常能量需求，保证相关实验的稳定性。”


    许诺:“垄断商啊，难怪这么有钱。你怎么知道这些？”


    卫言撩起眼皮:“白塔的实验室经常运输异变种用以研究，哨兵们都略有耳闻。”


    何止耳闻，他还在里面泡过。


    说话间，雾气消散干净，溶液流淌一地，暴露出浸泡在深处的生物。


    许诺讶异:“这是人，还是……异变种？”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外表与普通人无二的生物，它皮肤光滑细腻，垂头阖眼，双手抱臂，有股中世纪古典雕塑的美，但肩部却多长了六只没有腕部关节的手臂，在脑后直立散开，看起来猎奇又诡异。


    卫言端详道:“大概是人型异变种，与人相似，但非人特征明显。”


    他又陆续打破了好几座培养舱，其后都隐藏着形态各异的人形异变种。


    直至走到转角，一座特别的小型培养舱出现在眼前。


    这座培养舱的舱顶还不到许诺腰高，培养液为湛蓝色，澄澈通透，映照着一具幼小漂浮的身体。


    卫言走近，玻璃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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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破碎，漂浮的小身体顺着溶液骨碌碌滑出。


    许诺围着看了一圈，蹙眉道:“它有非人特征吗？”


    卫言视线下垂，摇了摇头。


    伏卧于地上的分明是个五官俱全的人类男孩，两三岁模样，容貌生动稚嫩，手脚完整，也没长什么过分的东西。


    他像是睡着了，若不是胸膛毫无起伏，总让人觉得下一秒会眨巴着眼睛苏醒。


    “那是不是说明……”许诺犹豫发问，“这个实验室在进行非法人体实验？”


    门牌上可是写着“原材料区”。


    卫言没有立即下定论。他屈膝下蹲，抬手按压男孩的脸颊，男孩的皮肤表面并没有失去活性，几乎是按下的瞬间就迅速回弹。


    许诺:“还活着？”


    卫言摇头:“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


    许诺叹气:“也是，外面机器上积了这么厚的一层灰，就算关进来时还活着，饿也饿死了。”


    人类仅能通过营养剂疗伤，无法充饥，只有异变种能靠这东西存活。


    她有些不忍:“走吧，差不多看完了，等出去向主办方报告，看看后续怎么处理。”


    卫言起身，与她一道转向门口，忽而感到指尖一点湿润。


    他停下动作，低头。


    许诺快步走到门口，回头道:“快，我们还得……”


    她忽而闭嘴。


    视线中的卫言身侧，刚被判定死亡的小男孩“死而复生”，站了起来。


    他不到青年膝弯的个子，双目紧闭，脖子绷紧，硬生生拉拽出恐怖的长度，脑袋够到青年手侧，如长颈鹿般舔舐指尖黏连的一点锈绿色营养液。


    场面过于诡异，许诺大气不敢出，疯狂扬眉示意。


    卫言拧眉，略带嫌弃地收回手指，退离男孩身边。


    “哇————”


    男孩舔不到营养液，昂着过于冗长的脖子嚎啕大哭，边哭边奋力睁眼，可眼皮似乎被什么黏住，怎么都睁不开。


    他的哭声越来越尖锐，从四面八方带出一阵潮水般的窸窣呓语，仿佛某种不详征兆的开端。


    感受到周身环境微妙变化，许诺探出触肢，覆盖自己和卫言全身:“污染在上升，小心！”


    这一声惊动了抽泣中的小男孩，他伸手擦去眼眶中不断脱落的眼泪，紧闭着眼，目光却有如实质，暗含怨毒地朝她望来。


    许诺心下一惊，条件反射退后，踩到了什么肉质感的东西，背后一片冰凉。不待她反应，一只湿哒哒的肉感物体忽而擦着脊背飞速向上探，抚过她肩膀，尖锐的指甲攀上脖颈。


    许诺步子一软，差点跪下去。


    “卫言！”


    青年应声而至，迎面将人揽进怀里，匕首翻飞于空中，抬手便削掉袭击她的“物体”，还有空为怀中人拍了拍背。


    许诺惊魂未定，头挤进他臂弯，紧抱着不撒手。


    耳畔传来一声低笑，卫言似乎很受用这一套，挥手又削了两刀，带着她旋身挪移。


    “链接。”他说。


    只是心随念动，链接便瞬息完成。许诺悄悄从青年怀中探头，才发觉四周已聚满了密密麻麻的怪物，全是刚才打破的培养舱中被判定死亡的人形异变种！


    这其中就有背后长着六只手的“古典雕塑”，刚才就是它站在许诺身后发动袭击，被砍断了三只手臂，此时仍不依不饶地朝她抓来。


    卫言刀光一闪，剩下的三只手也悉数断裂。


    “哇————”


    小男孩的哭声似乎有某种增幅，其他完好的培养舱纷纷出现裂痕，继而破裂，浓稠的锈绿色溶液中释放出大批异变种。


    许诺头一次面对这么多数量，紧张地揪住青年衣角:“能打吗？我要不要叫小咕帮忙？”


    卫言揽着她的臂收紧，单手掌刃，以行动回答她。


    成百只异变种的包围圈中，青年翻转匕首，径直带着少女冲向漩涡中心，袭来的攻击密不透风，他却总能找到空隙闪转腾挪，脚步甚至说得上轻快，手中刀刃飞旋切割，如游鱼般穿梭于异变种之间，只消片刻功夫，围拢而来的怪物们便像秋收的麦子一层层倒下。


    许诺趴在他怀里，目光由初时的震惊渐渐瞪成了铜铃。


    连精神体都没召唤，单手1V100……


    几分钟过去，包围圈中最后一只异变种毙命，只剩下躲在背后嘶嚎的小男孩。它趁其他异变种被收割之际，偷偷藏了起来。


    卫言打量一圈四周，失去耐心。


    他身上溢散出浓郁的黑雾，这些黑雾仿佛有自我意识，自动朝远处的一座培养舱涌去，很快，舱内传来慌乱的动静，小男孩探出脖子，见到黑雾时惊恐地尖叫一声。


    它慌不择路地翻出培养舱朝外跑。卫言嗤笑一声，掷出匕首封住去路，黑雾应声席涌，困住男孩四肢，拽着它朝反方向拖行。


    “啊————”一接触到雾气，小男孩便仿佛被什么东西剧烈撕咬，疯狂挣扎，嘶吼声怨毒又绝望。渐渐的，它的身体像是被雾气腐蚀消化，变得几近透明。


    许诺缩了缩脖子，眼前倏尔覆上温热的大掌，卫言在耳畔温声道:“不要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