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进去了，又被赶出来。


    她对着经理笑啊笑啊，尽量让自己每一块肌肉都写满谄媚，每一个毛孔都发射热情。


    她对着他解释，自己是饶旭的朋友。饶旭知道吗？大艺术家！前几天还上过电视来着，央视的主持人接见的，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我是她朋友，不信你进去问问，看她要不要我进去。


    经理一看也是老油条，笑得比她还谄媚，脸上的油都够刮下来炒盘菜了。


    他绝口不提认不认识饶旭的话，但看他的语气，显然是认识的。但他一口咬定客人的信息是隐私，而且就算她有朋友是会员，也要自己是，才能够进去。


    高明月实在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艺术家都是有傲骨的，这次爽约了，下次就约不出来了。你再热情百倍，人家不拿你当朋友，也是白搭。


    可门口聚集的人渐渐多起来，经理一个不耐烦，叫保安拿叉子，把她当野猪叉出去就麻烦了。


    高明月只好退一步，晃晃手，向他表明：她没说谎，她真的是饶旭的朋友。


    经理再一次向她解释了会员的种种细则，明月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会员必须提前一年申请，而且不能转让，不能买卖，不能租借等等等。


    再聊下去，明月感觉自己也能当经理，至少够资格在这里入职了。


    走了又可惜，不走又尴尬，明月坐在大厅的角落，发愁自己的未来，一发愁就是发愁半天。期间她偶尔给饶旭发发消息，拨个电话，可是始终无人回应。


    快午饭的当口，经理竟然派人送了一碗面和一杯咖啡过来，他亲自给端到桌上。


    客客气气对她说，“小姐，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没有会员谁也不让进的。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您不要介意，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好吗？”


    一碗蟹肉鲜虾面，净是虾肉和蟹黄，咖啡也拉了花，是一朵复杂的郁金香，一看就知道不是随随便便能做的。


    弄得明月受宠若惊，心情骤然愉快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


    她一个连会员都没有的普通人，而且瘦巴巴，实在也不像喜爱运动的样子，以后申请会员的可能性极低，消费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难道这里的场地高端，连工作人员的服务意识也比其他地方强。


    但老板再注重口碑，也不会给每一位闹着要进去的顾客，一人一碗蟹肉面吧？


    她不由得担心起老板的裤衩子。没被赔光，暂属幸运。


    明月道：“面和咖啡多少钱，我付给你们。”


    经理摆摆手，只往高明月的衣服上望一眼。


    明月低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


    这套裙子是陪沈兰泊去法国定制西装时，顺便做的，是某牌子最新的款式。具体什么牌子她也闹不清楚，但沈兰泊是花钱的专家，他给她的东西，必定是价值不菲。


    明月记得做这套衣服，她来回飞了好几趟法国，沈兰泊那套西装更麻烦，光制作周期都要好几年。


    这就不难理解经理的态度了。


    能上身这样衣服的人，不光得有钱有闲，更还得有品味，有资源，有底蕴。单纯的暴发户可没有这样的耐心，为一套衣服费这么多周转。


    高明月扯了扯裙子的边缘，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这并非自己的劳动所得，也并未来自她的审美。严格来说，她才是真正的暴发户呢。


    她又想到，经理能认出这条裙子，也是眼光不俗。至少是吃过见过的，或许知道沈兰泊，没准沈兰泊还是这里的会员呢。


    他是那样成功的商人，搬出他的名头，也许能叫他们网开一面。


    一想到自己离目标就隔一扇门，一扇长方形的，厚薄均匀的实木，可自己怎么也推不开它，明月就觉得不甘心。


    那经理只说不能转让租赁，没说一张会员卡不能夫以家庭为单位，这里的客人有很多一对一对进的，也许她的猜想没错。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是沈兰泊的太太，可这个身份她从没对外人说过。


    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口。


    她叹口气，端起咖啡杯，杯子的质量很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拿铁也是醇厚浓郁。


    如果不是以打工人的身份来到这里，她的心情一定很好，可惜咖啡再浓郁再丝滑，也难缓解她心头的沉闷。


    明月仰面卧进沙发里，正准备放弃，突然看到一对输入信息，准备进去运动的夫妻。


    高明月突然灵光一现。


    通了！


    她放下咖啡杯，从包里掏出一根发圈，先把大蓬的卷发束起来，挽成一颗和方才截然不同的丸子头。又掏出口红画了了个红唇，描一描眉毛和眼线，最后戴上墨镜。


    她趁着刚才那个经理引客人进去的空当，快步走上去。


    从里面出来一个新的工作人员接待她，一样的话，“小姐，我们这边是会员制。”


    高明月定定看了对方一眼，直到对方感到有些不自在，才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睛。


    红唇轻启，“我知道。”


    对方诚惶诚恐道：“那您的信息是？”


    明月上下打量对方一番，目光越过他，“我老公想申请这样的会员，我是来看看环境的。”


    “那您的爱人是？”


    明月顿了顿道：“额，沈南。”


    对不起，阿南。明月在心里说。


    刚报出名字，对方立马作出恍然大悟状，仿佛怕得罪高明月似的：“哦！想进去看看是吗？”


    明月没有回应，只是扬着头。


    印象里这位沈公子尚年轻，倒是没有消息明确他结婚了没有，但是对方看起来气度不凡，不像是能轻易得罪的。


    老板只规定不能随便放人进去，没说不能放人进去参观。到时候沈公子申请了会员，他的业绩也好看。这美女那样瘦，要闹事，还不好控制吗？


    熟轻熟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服务人员璀璨一笑，“当然当然，您跟着我来吧。”


    他把脖子上的卡往磁条上一碰，门咔嚓一声，开了。


    明月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不愧是有钱人也得排队才能进的地方，明月看见一整面金墙，至少三层楼高的吊灯，盘旋着直通到天上去的圆形楼梯，说是金碧辉煌也不为过。


    服务人员也好似为能在这里工作，感到自豪。个个面带微笑，看见明月走近，皆自觉站在路两旁，向她鞠躬问好。


    明月拂了拂满身的鸡皮疙瘩，给他带路的那位工作人员引着她来到休息区。


    正要介绍这里有什么休闲娱乐设施，多么便利，夸赞这里来往的老板多么成功，这里的空气多么香甜。


    明月伸出满是鸡皮疙瘩的手，“停，带我去打壁球地方。”


    对方尴尬地笑笑，或许沈南夫妇独爱打壁球，只好引着她继续往里走。


    想到自己即将见到日思夜想的大艺术家，还有她即将到手的，热腾腾，香喷喷，沉甸甸的奖金。明月就忍不住微笑，再一次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鼓掌（在心里）。


    她想，最好的结果就是她见到饶旭，饶旭用名声保她进俱乐部。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见到饶旭，但被赶出去。有点小小丢人，可是只是让饶旭知道她没有爽约，并且尽力在进来了，也不算没有诚意啊。


    明月抿抿嘴，用眼神催促对方快走，并且不放弃搜寻路过的每一个人。


    饶旭，饶旭，饶旭。


    大艺术家，大艺术家，大艺术家——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明月曾经看过一个台湾电视剧，剧名叫《转角遇到爱》。


    剧情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结尾是时候，男主唱的那首主题曲，简直美得动人，她直到现在还记得。


    里面有句歌词这样写，下一个路口，你会看见爱有美丽的微笑，爱转角遇见谁，是否不让你掉眼泪。


    歌词写的不错，但只写对了一半。


    高明月在转角遇到的微笑，不一定美丽，可是一定让她很想流眼泪。


    “经理——”


    明月不知是笑比哭难看，还是哭比笑难看，反正现在带她进来的服务员，脸色挺难看的。


    “小姐，你怎么能骗我呢！”服务员立刻和她划清界限，“你这么做真的太过分了！”


    明月呵呵一笑，看看那张油油的脸，又看看对面的服务生，“我真的是沈南的妻子。”


    经理脸色发青，伸手指向门口，“小姐，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言外之意是，再赖着不走，就拿叉子叉你了。


    明月心一狠，双手合十，“经理，你就让我进去吧。”


    真是功亏一篑。这动作一做，对方的眼神中原有的忌惮，瞬间消失，化作彻底的无情。


    “小姐，请你出去。”


    明月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绩效，奖金长出翅膀飞走。


    不，


    等等。


    或许航空管制。


    暂时无法起飞。


    高明月揉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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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直直看向前方。


    顺着经理的黑色制服，可以看到对面男人的蓝色衬衫，上面有白条构成的格子图案，可是一点也不死板。


    灯光下像一蓬蓝色的烟尘，一波一波扑到明月的脸上，她闻到希望的味道。


    再往上一点，还有窄窄的下巴，和熟悉的琥珀色。


    喜人的琥珀色，愉悦的琥珀色，漂亮的琥珀色，微微带一点弧度，仿佛在笑。


    明月从来没想过，自己见到那双眼睛，会那么激动！


    她飞一样扑过去，挽着陈澄的手臂。


    那经理的反应够快的，可是也迟了，明月已经把头靠在陈澄的肩膀上，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黏住他。


    除非那经理拿日本刀把她片儿开，否则她是不会离开陈澄半步的。


    陈澄的肩膀僵硬得像铁，明月每动一下，就感觉他的身体僵硬一分，他大概很惊讶她的大胆，低着头看着她的头发，一句话也没说。


    他没有接受，但也没有拒绝。


    经理立刻来给陈澄道歉，说陈总对不起，打扰他了。并且试图用眼神告诉高明月，她的行为很危险，后果很严重。


    过了一小会，陈澄似乎从刚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身体渐渐有了温度，身体也不那样死板了。


    明月听到他的心跳，砰砰砰。


    奇怪，也不是很安静的场合，怎么就连人的心跳都能听见呢。


    陈澄没有说话，似乎很好奇明月接下来的举动，会怎么样展开。


    都到这份上了，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了，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暂时对不起陈澄了。


    明月握住陈澄的手，急中生智中开始胡说八道：“我们是夫妻，他是我老公。”


    经理：？


    工作人员：？


    陈澄：······？


    经理的脸色更青了，“小姐，您刚刚不是说，沈南先生是你的爱人吗？”


    一旁的工作人员接过话头，“而且是非常信誓旦旦地宣布，不像假的。”


    明月感觉到手中的那双大手在收紧，握得她的手好痛，她歪着头，对面前的两位笑，“呵呵呵——”


    她抬起头，看向陈澄，陈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让她的后槽牙更痒痒了。


    难道要说其实阿南是陈澄的分身，或者陈澄的分身是阿南？


    早知道今日有这等场面，春晚上刘谦出场，她也应该跟着她妈认真看，睁大眼睛学学怎么大变活人。


    可惜她不是魔术师，明月窘迫得满头是汗，这时，她感觉手心的那只手在脱离。


    然后，她被一只手臂拥抱住，极亲密的距离。


    明月看到他蓝色衬衫上坠着淡青色的扣子，手腕处夹着两颗黄金袖扣，六边形，里面有齿轮和机芯形状的装饰，齿轮精密而复杂，散着郑重的光。


    她听到陈澄对经理说话，他的声音沉稳，不失力量感，像明月见惯了的社会精英，也有点像沈兰泊，反正不很像陈澄。


    手臂再次收紧，他说：“她和沈先生离婚了，现在是我的爱人。”


    明月听到心跳的声音，扑扑扑——


    她发誓，


    这是她最高兴的一次延机。


    托陈澄的福，她顺利留在了俱乐部，不用担心转角再蹦出来一个经理，要叫着把她丢出去。


    明月松开陈澄的手，向旁边站了站。


    陈澄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叫道：“刚刚帮你进来，立马就想跟我划分距离呀？你有良心吗？”


    ——那个纨绔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他，明月道：“算我欠你的，以后——”


    陈澄打断她的话，把牙齿咬得咔咔响，“你还得上吗你？我有什么事用得找你呀。”


    明月顿了顿，“反正，算我欠你的。”


    “随便你吧。”


    陈澄暴躁地抓抓头发，似乎对明月刻意疏远的态度很无奈，转身就走。


    那高大的背影没走两步，却又折返回来。


    陈澄在明月面前定住脚，健壮的身姿晒落大片阴影，几乎将明月一整个笼罩住。


    高明月被迫抬起头看他。


    “我现在确实有件事需要你。”


    琥珀色的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明月被他突然转变，吓得后退一步。


    他向前俯下身，贴在明月耳边问：


    “告诉我，你到底有几个丈夫？”


    语调低沉，声音平稳，透着精英阶层那股混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