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川半晌不言。


    他垂眸认真理好荼熙在挣扎中乱开的发髻。


    这才像是哄闹脾气的孩子一般道：


    “小熙，别说气话。”


    “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荼熙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心中愈发难受。


    她不是想要沈澜川低声下气地对她说好话。


    所有无由来的馈赠将来都会变成勒住咽喉的项圈，荼熙这几年愈发明白这个道理。


    这么大的恩情，她不想领受。


    沈澜川看着师妹冷若冰霜的神色，心中也不好受。


    可他还是再一次开口：“小熙，你不是还有许多想做的事吗？”


    “难道你要辜负曾经许下愿望的自己吗？”


    沈澜川不是看不出师妹心里装了事，此前不曾提及，便是不想再给荼熙施压。


    可却未想到他自以为的宽松，反而导致了师妹心理问题越加严重，甚至到了道心碎裂的地步。


    “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来去自由，无牵无挂。”


    他凝望着荼熙的眼眸，希望能看懂师妹眼底的心事重重：


    “任何时候，千方百计地活着都要比坦然赴死难多了。”


    荼熙听着他一番肺腑之言，眸光微闪。


    忽然觉得师尊好算计。


    仅用同门情谊与孝义师恩便拴死了苍岳宗所有弟子。


    可纵使她看破，又能如何呢？


    她早已身在局中，逃不开前尘牵绊，枷链缠身。


    荼熙微微侧头躲开沈澜川的手，任由鬓边发丝再度垂落，挡住她晦暗的眸：


    “师兄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沈澜川却接得很快。


    他道：“我明白。”


    他的妖族少主身份不过是个好看的空架子。


    自五岁父母俱亡，一直到十五岁入宗。


    整整十年，他在华羽族明里暗里受过不少冷眼，人性也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妖契这种将身家性命一并交付于他人的术法有多阴毒，他怎么会不明白？


    荼熙闻言抬起头，同他对视一眼。


    沈澜川感受到师妹的态度松动。


    他悄悄对荼熙眨眨眼，将二人相扣的手再握紧些。


    像在说万事有师兄顶着。


    “师尊，我们好了。”


    他敛起面上表情，毕恭毕敬地唤姬子衿。


    姬子衿转过身来看向荼熙，等待她表态。


    荼熙张了张口，在沈澜川第二次用指腹轻按她手背时，终于出声：


    “师尊……弟子愿意订契。”


    她暗暗深吸口气，抬眼直视姬子衿，顺畅地吐出违心之言：


    “这段时间以来，弟子因为心境不稳，言行多有不当，还请师尊责罚。”


    姬子衿神色仍是难看，却还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荼熙的认错。


    妖契确订只差荼熙的誓言。


    荼熙又看了一眼沈澜川，接着闭上眼，并起三指指天，于心中默默约誓：


    “我，荼熙，苍岳宗掌门姬子衿座下二弟子，愿与沈澜川结成主仆妖契。”


    紫金色灵力经由花妖丹调动，瞬间流淌上二人交握的手，与沈澜川的冰蓝灵力相融。


    丝丝缕缕，紧密缠绕。


    荼熙顿了一下，又很快接上：


    “此后我将对他严加看管，时时约束；陟罚臧否，皆循礼制。”


    “不偏袒，不纵容，不娇惯，不丧志。”


    “玉清元始天尊在上，皇天后土为证。”


    “恳求成全。”


    金色法阵瞬间全部点亮。


    一道妖异红光沿着阵纹没入沈澜川的身体。


    沈澜川顿时感到锁骨与左腕同时泛起灼烧般的疼痛。


    他抬起空闲着的左手，用灵力掀开长袖，上面赫然是一朵拇指大小的艳红宝相花。


    荼熙看着那朵花纹，慢慢垂下眼帘。


    成功了。


    但是她的心情却愈发烦躁。


    *


    苍岳宗青鹿崖。


    天色阴沉，山色如黛，雨势渐渐大起来。


    荼熙与沈澜川掐了个避水决，相对盘腿而坐。


    远处三长老撑伞立于涿光山顶，他抬头望了望天，而后传音给两人：“再有半刻钟雷劫便至。”


    荼熙原本想用法宝挡去部分雷劫，好为沈澜川减轻一些压力。


    可沈澜川却说她们动用了妖契，雷劫的效用已然大打折扣。


    如若再用法宝，就算荼熙进阶成功，实力也不会有多大的提升。


    荼熙前世是从元婴四阶直跨化神六阶。


    沈澜川如今是化神五阶，按理来说为她挡一挡雷劫不会受多严重的伤。


    因此荼熙就没有再坚持。


    天空中云层摩擦，发出轰隆声。


    闪着白光的深紫色雷电也“滋啦滋啦”地叫。


    沈澜川与荼熙在雷劫落下前双掌相接，撑起一个蓝紫色的半球结界。


    粗壮的紫色闪电在极速下落时甚至带起了火光，像装了定位般精准地劈在结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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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钧雷霆，直接将结界劈开了一道长长的裂隙。


    化神及以下修士的雷劫一般都是七七四十九道，到了化神以上便是九九八十一道。


    而这只是第一道。


    两人不敢懈怠，趁着第二道雷劫降落之前迅速修补结界……


    第二道、第三道……第二十九道、第三十道……


    雷劫越发凶猛，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结界渐渐来不及修补。


    两人不得不开始用灵力与修为术法硬扛。


    第四十二道雷劫劈下。


    荼熙与沈澜川皆是衣裳破烂，发尾被燎焦至蜷曲，嘴角也沾上零星血迹。


    荼熙的金丹早已碎裂，现下完全是用花妖丹调度灵力。


    可花妖丹毕竟不是她自身产生的，用起来难免就耗些心神。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接下来的七道雷劫再落到她身上便会直接伤及肉身。


    可这本就是荼熙的雷劫。


    她不能离开。


    沈澜川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这才看向师妹道：“小熙过来，我抱”


    话未说完，荼熙便直接撞入他的怀抱。


    她一手揽着沈澜川的劲腰，一手环住他的脖颈，脸伏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紧紧拥着他宽阔的脊背。


    两人贴得很紧。


    沈澜川愣了一下，也配合地揽紧师妹，将她护于身前。


    无暇多想，很快他又专注起来应对天雷。


    化神期修士竭力在周身撑起一片小小的空间，足够藏下一个师妹。


    他的丹府逐渐变得干涩生疼，眼角耳朵和鼻孔也开始出血。


    然而沈澜川始终一声不吭。


    他快速擦去鲜血，小心地避免它们滴落到师妹的裙摆上。


    终于。


    第四十九道天雷也完全落下。


    沈澜川轻拍师妹脊背，想让她松松手。


    他已经被箍得发疼了。


    荼熙常年握剑，又不是花架子，力气和肌肉都是有的。


    真用力起来，便是沈澜川也会被勒得不好过。


    可是叫了师妹半天，她却没有一点反应。


    沈澜川转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师妹已经力竭昏睡过去。


    她长而翘的睫羽乖巧地在眼下投出一片浓密阴影。


    沈澜川安静下来，右手托起师妹的脑袋，调整好位置，尽力让她舒服一点。


    然后稳稳抱着师妹起身，同三长老的视线正对上。


    狐星竹微微皱眉，但见沈澜川态度坦荡，也就并未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