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灵妙是只管理梦境的猫猫神。


    兢兢业业先进个神是头衔，勤勤恳恳卷猫之王是命数。


    可惜现在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人间暮色降临，正是众梦神的上班时间。


    祝灵妙痛苦地嗷叫一声，毛茸茸的肉垫用力洗把脸，硬着头皮哄自己钻进梦主的梦里。


    她小心翼翼伸爪探进整片漆黑。肉垫刚踩实地面就被粗糙碎石硌疼，干燥的风携来沙砾，敲打在她脸颊上。


    顶着风沙忍痛摸黑向前，祝灵妙终于在不见人影的路边扒拉到一棵树。昏暗天日下，依稀能看见这棵树枝丫干枯，树上没有半片叶子。它姿势扭曲地四处挣扎，最后穿进云里。


    她用爪子吨吨吨敲这颗树，确认树干不是空心，足以支撑她的重量。


    小猫爪一蹬，她呲溜跃上树，跳到枯树树杈上，用力扒拉住干燥的树皮纹路，眯着眼睛环顾这个混沌不堪的梦境。


    天地逐渐铺满昏黄色，狂风呜咽席卷沙石，祝灵妙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都要睁不开了。


    她咬牙切齿地想，开天辟地的事应该由盘古老前辈来管，而不是她这只无助又无辜的猫猫！


    梦神的职责之一，是将人类的梦魇清除，维护梦境的和谐平稳。不爽却称职的猫猫神只能深呼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朝树顶端爬去寻找稳定梦境的线索。


    越往上，树枝越细，狂风也更暴躁地推搡着她的身体。树枝像弹弓间摇摆的皮筋，祝灵妙差点被扔出去，吓得她四爪都抱紧了。


    离枯树尖端消失的云端还有很远，但步步摇晃下要到达那里已经不可能。


    突然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声传来，伴随着人类的抽泣。祝灵妙循声往下看去。


    从这个角度观察，方才扭曲攀附着的树杈，像一个扭曲的黑暗囚笼，似乎那里藏着什么强大力量，为梦境惨象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养料。


    她尝试向那囚笼中心输送灵力，想看清囚笼内藏着何方神圣。荧荧银蓝光朝着绒白小猫爪伸出的方向如火般燃烧。


    囚笼中心浮现点点微光——


    砰！


    还不等祝灵妙松口气，那团黑影突然发怒似的剧烈波动起来，光芒也被吞噬。祝灵妙赶紧要把灵力抽回，却一时不慎，整只猫顺着枯树落下去，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但她的身体并没有砸落在满是沙砾的地面上。


    身下盘曲的囚笼自行游动起来，托住了祝灵妙。


    那团囚笼里那团黑色怪物并没有如她想象般吞噬她。她抓紧树枝探出头往下看，那团黑影比远看时更清晰。


    那影子的形状是一个蜷起来的人。


    那个人影在哭。


    如果祝灵妙没猜错，这就是平息今天这场混乱梦境的关键。以她的经验，梦境中的人往往是平息各种不正常事务逻辑的关键点。


    她慢慢释放灵力，灵力变成一只小猫爪的形状，轻轻安抚着那团影子。


    影子的哭声停止了一瞬，随即再次发生剧烈波动，把那只小猫爪吞了进去。


    祝灵妙无奈，又把灵力收回来。她发现这团人影难缠的很，照亮它吧它也吞，安抚它吧它也吞，想揍它一顿让它安静。


    它吞得更厉害了。


    等等。


    祝灵妙突然涌现一个猜想，这次她的灵力没有变成光芒、猫爪或是长剑，而是直接堆了一坨白绒绒的球，像朵棉花糖。


    这团球状灵力从她的小猫爪里脱离出去，直直往那影子处砸过去。


    那团人影又像刚才几次一样兴奋地波动起来，照旧把这团灵力吞噬得干干净净。


    无言。原来这影子的波动不是在生气更不是要造反，而是——


    贪吃。


    祝灵妙无奈，只好后爪扒拉紧身下树枝，前爪向前伸，源源不断地往黑影处输送灵力。


    轻柔的小猫爪落在黑影身上，黑影一开始似乎很抗拒，不停盘旋着嚎叫，但很快就意识到轻柔的触碰源源不尽。


    黑影吞噬着小猫神的灵力，像贪得无厌大口吞吃着棉花糖。祝灵妙只得持续将力量注入黑影。


    不知过了多久，黑影逐渐被绒白色稀释，变成浅灰色，最后化为一片雾气，凝聚成水，从天而降。


    雨渐大，风沙平息，枯树抽出新芽，天穹之下重归澄澈。


    祝灵妙松了口气，再次向树顶攀去。树顶终点的云雾消散，微光处似有出口。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抵达终点，一阵刺眼的白光令她失去了意识。


    现实之中，人类紧缩的眉头终于松开，在沉睡中，眼睛缓缓落下一滴泪。


    -


    第二天正午时分，祝灵妙才从星轨锚点上醒来。


    星轨锚点，说白了其实是梦神的工位。


    人类的梦境走向由梦境星轨决定，因此工位上悬浮着星图投影。而锚点意味着，梦神需要在这里寻找稳定梦境的核心，并通过调整星轨轨迹干预梦境走向。


    祝灵妙刚站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四只脚在操纵台上跳踢踏舞，一退踩空直接掉了下去，毛茸茸的脑袋磕在透明水晶立方体的墙壁上。


    “妙啊！”


    是小狗神的声音，祝灵妙觉得好丢脸，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出了舱门。


    “你怎么又加班啊？天天都是这个点才走，我都来上午班了！”


    金望川是祝灵妙的好朋友，同样也是梦境管理局的梦神。


    “妙啊，歇会儿再卷！”


    热情的小金毛把蓝银加白的小米努特揉进怀里，下巴在她耳朵上呼噜呼噜吸了两口。


    “唔……小金姐！”


    头昏眼花的祝灵妙好不容易从她怀里喘过气来。


    “不是我想加班，就是我梦主吧，天天人间三四点都不睡。这也就算了，在他那梦里定一次锚点，我出来也半天醒不过来。”


    金望川沉默片刻，伸出只毛茸茸的金爪子擦去祝灵妙尽职尽责后嘴角的一点血丝。


    “小金姐你说，咱们一般多久要处理一次梦魇？”


    “我原先碰上的梦主一周最多一次吧，再少的可能一个月就出现两次。”


    祝灵妙偷偷摸摸环顾四周，然后凑近金望川耳边悄声道：“我接管这个梦主两个星期，他已经做了十次噩梦了。”


    小金毛摇摇晃晃的尾巴一瞬间耷拉下来，在米努特背后扫一扫，最后勾了勾她的尾巴：“你接管他之前，他的主管梦神是谁来着？”


    祝灵妙想清楚的一瞬间叫“嗷”地大叫一声：“……那只小兔神，是不是突然申请了病休半年？”


    她祝灵妙入职以来工作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才评上个“年度优秀梦神”。上头立刻把她调过来，显然说明对她寄予厚望。


    虽然早就能料到这活不好干，却也打算大展一番拳脚。


    谁知这梦主是个超级大硬茬！


    可现在祝灵妙已经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愿望了。再这样在他梦里天天磋磨，连身体都保不住，更别说什么提升修为灵力了。


    这倒贴灵力上班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再这样下去更不是个办法。祝灵妙急得直挠头，突然喊着“我有一计”，便冲进领导办公室，留下一头雾水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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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川。


    所谓领导办公室，其实是梦境调度中心，里头是梦神们的直接主管——星轨总控师。


    漆黑高贵的玄猫在位置上坐着，凝神观察悬浮的星轨投影。她头也没回，看都不用看就猜到冒冒失失报告也不打，就气喘吁吁冲进来的是小米努特：“又出什么岔子了？”


    她手舞足蹈急切不已地向司星玄了目前梦主异常的噩梦频率，又汇报了她受到极大影响的灵力，最后沉痛无比地总结陈词并主动请缨：“总师，我想下凡去看看我的梦主。”


    司星玄的旋转椅缓缓转过来，她看着急切的祝灵妙，那小猫的毛尖尖都着急地在颤抖。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熟悉人类世界的规则吗？”


    小猫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委屈地撇下去，浑身蓬松的猫也耷拉着，小声说道：“我，我可以学嘛。”


    -


    捱不过小猫神软磨硬泡，卖惨与说理并济，司星玄最后终于是松了口。


    祝灵妙走进化凡池，直到四条腿和整个身子都没入水池。司星玄亲自为她施法，她的猫耳和尾巴逐渐消失，化为一名漂亮的人形少女。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葱白指尖挥来挥去，人类的手指修长又灵活，她有点不太习惯。


    回到她的星轨锚点，金望川跑过来给她送行。这下没等到小金毛扑倒她，她率先把小金毛罩住了，两只手在她脑袋上搓来搓去。


    “松开松开！呐，这是凡间的货币和身份证明，刚刚后勤部送过来的。”


    金望川把一个小包裹推到她面前，现在要抬起头才能看见祝灵妙的脸。


    “妙啊，你现在长这样，我还怪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呢！”祝灵妙两只脚在地上来回踩，然后用力皱了皱鼻子。


    “但是没关系，我可是要成为最强梦神的猫！”


    祝灵妙用力抱住金望川，跟她说谢谢。


    然后她施展灵力，面前出现一只蝴蝶状的织梦飞梭——梦境管理局配备的小型飞行器，其上光流刻出星轨符号。飞梭化作一道流光，穿过星轨通道，全息屏幕上显示着终点坐标。


    降落时，飞梭化作星光消散，祝灵妙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祝灵妙来之前特别申请了档案权限。她的梦主名叫简以舟，二十五岁，偶像歌手出身，后来又凭处女作电影拿下最佳男主角奖项。


    再之后演出邀约纷至沓来，人气一路水涨船高。而他选本眼光也毒辣，接下来接的剧本居然各个都获奖，权威奖项几乎被他拿了个大满贯。


    祝灵妙看完后问金望川这在人间是什么概念，得到的答案是出生十日成为梦神的天纵奇才。


    虽然她对小狗神的人间阅历依然持怀疑态度，但至少此梦主的生活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顺风顺水，绝对是不容置疑。


    她抬起头，高楼大厦如钢铁森林般耸立，玻璃幕墙反射的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街道上车水马龙，广告屏幕上的画面快速切换，让她眼花缭乱。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路过女孩捧着花的香味，面包房新出炉的暖洋洋的蛋糕香，还有阳光和未干露水的气味。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却被隐隐的汽车尾气呛了鼻子。


    凡间的气息，真复杂。


    人们都衣着各异，步履匆匆，她独自站在街头，觉得自己渺小无比，一切都让她新奇又不安。


    终点坐标的蓝色光点正在呼吸着闪烁，指示祝灵妙赶快向那个目标出发。


    顾不上那么多了，祝灵妙活动下还有点不习惯的手脚，朝着地铁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