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的消毒水味依然是这么重，不管来多少次，凌婧宜都没办法适应这个味道。


    她很熟悉地上了四楼，走到左边第三个病房。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了门。


    林雨凝依然是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着。林雪原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撑着脸，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房间，照在这对姐弟身上。他们一起闭上眼睛的模样看起来还真的挺像的。


    凌婧宜轻咳了一声，林雪原很敏锐地迅速睁开了眼睛，“来了？”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明明跟林雪原约好了自己三点左右过来的。


    “没有。”林雪原揉揉眼睛，“就是累了眯一眯，你也不是什么需要警惕的人。”


    凌婧宜把目光转向床上的女生，“对了，雨凝最近怎么样了……医生有说过她有醒来的可能吗？”


    “其实这些年医生也给她尝试了很多种治疗方法。我也不太懂，什么电刺激，刺激大脑和脊髓，但好像都没有什么用。”林雪原耸了耸肩，苦笑，“医生之前也跟我说过，还有一种治疗手段是干细胞移植，而且越早做效果越好。只是……费用太高了，我还没赚到那么多钱。”


    “哦……要多少？”


    “我忘记具体的数额了，大概四十万吧。”林雪原站起，帮床上的少女掖了掖被角。


    也对，现在的林雪原也不过只是一个学生，都还没正式开始工作，他能养活自己和生病的家人已经很不错了。


    “对了，其实从去年开始，就有人匿名给我姐捐款了。我没打听到姓名，只知道叫‘时先生’。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姓石头的石……现在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是吗？他怎么都没有跟我说。”凌婧宜有些恍惚。


    “应该是你带他来过这里，又或许是你曾经告诉过他这件事吧。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不对，应该是谢谢你们。可惜没有机会跟他说了。”


    “不，当然有机会了。难道你不回去平安隧道了吗？”


    “当然还是要回的，不过我可不想跟那个小屁孩道谢……”


    凌婧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注意你的发言，人家好歹你未来的金主爸爸。”


    林雪原看着她，也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有正事。”凌婧宜递给他一张照片，“记住这个地方。”


    “这是什么？”林雪原疑惑地接过照片，照片好像是在房间里拍的，但是拍到了窗户和外面的景色。


    “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可能让你不是那么好受，但应该很接近真相了。”凌婧宜边说边看了一眼床上的林雨凝。


    看着她一脸严肃，他也不由得正经了一些，“你说。”


    凌婧宜很谨慎地挑选着字眼，尽量用比较平和的方式陈述这几天她发现的一切。但林雪原的双眉还是不可避免地紧紧蹙起。


    林雪原的脸色一变，握紧拳头，“真该死那些禽兽……我要杀了他们！”他忍不住用力踢了一下床边的柜子，病房里突然发出响亮的声音。


    “这张照片就是从那些视频里的其中一帧截取出来的。池子深复原过，所以清晰了很多。我们这次回江城，本来也想找到那栋建筑。没想到来晚了，那个片区的房子几乎都拆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那个什么恒泰集团，要在那里建高级广场和酒店。”说着说着，林雪原忽然睁大眼睛，“等等……你是想说，我们从平安隧道回去，找到这个地方？”


    “对……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回去找出真相，还受害的女生一个公道，救下时曜。”


    林雪原紧紧捏住那张照片，“我懂了。你放心，我会把它刻在脑子里的。”


    -


    这天还是清明节假期。凌婧宜订了傍晚的高铁票，但她还是早早起了床。


    自从念了大学，她回家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上了大学之后，凌寒就不会再喊她早起了，也不会再问她功课怎么样了。少了爸爸的管束本来应该是好事，但她却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这个拌面怎么样？昨天我跟你爸吃饭，有些肉末吃不完，所以我想着干脆拿来做早餐算了。”虽然好像是疑问句，但曾萱托着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表扬。


    “当然，我妈做的东西，能不好吃吗？”凌婧宜狼吞虎咽地吸溜着面条，“对了，爸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唉，又去跑新闻了呗。”曾萱摇了摇头，一副习以为常的口吻，“不过在杂志社，这几年倒是比之前要闲一点了。”


    吃完早餐，曾萱准备在家里搞搞卫生。凌婧宜提出要帮忙一起做。


    “长大了人倒是变得勤快了。”曾萱拿起扫把，又指了指厨房挂着的抹布，“你去帮你爸搞一下书房的卫生吧，那里老是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的，受不了。”


    “好。”


    凌婧宜拿着抹布走到书房，书房里的东西确实凌乱不堪。报纸和本子凌乱地散在桌面上，地上还掉落了一本笔记本。


    她弯下腰捡起了那本笔记本，却意外地掉落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女生的照片，女生看起来稚气未脱，还是一个高中生。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那本厚厚的本子，里面竟然夹了很多张这样的照片。


    照片里有四五个不同的女生，但无一例外看着年纪都很小。


    她去翻那本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一些女生的信息，包括姓名、年龄，还有学校住址等等。


    她恍惚间想起，这就是之前妈妈跟她说的，爸爸正在调查的江城女高中生自杀案……


    这些自杀的女生……会跟那个网站有关系吗？凌婧宜忽地想起了林雨凝。


    晚上，凌寒回到家。他一从玄关走进，就看到了凌婧宜坐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他。灯光有些暗，她的灼灼眼神看着还有点可怕。


    凌寒被她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妈说你不是买了今晚的高铁票吗？要我送你去高铁站？”


    “不用，我改签了。明天回去也来得及。”她摇了摇头，“爸，我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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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寒疑惑地走进了客厅，看到茶几上的笔记本，不觉愣住了。


    那不是他的笔记本吗？


    他拿起已经泛黄发皱的笔记本，沉默地看了许久，“你拿这个做什么？”


    “爸，这个江城女高中生自杀的调查是怎么回事？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前几年有好几个女高中生自杀了。我想写一篇深度报道，调查一下这些女生的家庭和心理情况，以及背后的共性。”


    “那你查到了什么吗？她们有什么共性？”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妈妈之前说你这篇报道发不出去……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你最近总是心情不好的原因？”


    看着女儿的目光，凌寒不觉一愣。原来自己的情绪连她都感受到了？


    他之前没有主动跟她提过这个调查，也不愿意让她知道太多，一来是因为她还在念高中，二来他也不想让她这么小就接触这么多社会的负面信息。


    现在她也长大了，小婧跟这些受害者一样都是女孩，自然会更想知道她们的境遇。而他现在似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有时候过度保护，对孩子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些女孩大部分是高中生，少部分是大学生。她们的共同点都是家境比较贫困，也几乎都是大家口中的乖乖女，有些学生为了挣生活费，还会边工作边做兼职。”


    “她们是做怎样的兼职呢？”


    凌寒摇了摇头，“好像是连家人都不太清楚。有一些家人其实并不关心……有一些则是女生也不愿意主动透露。但因为家庭贫困，父母为了挣钱，普遍对这些女孩缺乏关心。”


    凌婧宜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拿起放在桌面的笔记本，“爸，这本本子我可以带走吗？”


    “带走？你要带回学校？”凌寒很惊讶。


    “可以吗……不行的话我可以拍照。”


    “行，你拿走吧。下次回来还给我，别弄丢了。”虽然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剩下的十几天里，凌婧宜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特地提早跟辅导员请了假，也跟田芯和叶小蓁说了家里有事，还跟池子深打好了招呼。如果她们有什么疑心，就让他来兜底。


    空闲的时间，她除了熟记那张照片，就是把凌寒笔记本里的内容都背下来。


    不知道她们跟那个网站有没有关系，即便是没有，能尝试去劝一劝人也好。


    终于，下一个月圆之夜又来了。


    “准备好了吗？”林雪原侧过头问她，两人在晚上八点相约在围墙外的一棵大树之下。


    “嗯，走吧。”凌婧宜点了点头。


    林雪原本想先爬上树，带着她翻过围墙，可没想到凌婧宜身形矫健地爬上了树，还走在了她的前头。


    也是，毕竟也不是第一次翻这个墙了。林雪原看着她熟练的姿势，挑起嘴角。


    黑魆魆的隧道口再次出现在眼前。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无声地张着血盆大口。


    两人对望了一眼，打着手电筒，一起往隧道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