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快乐

作品:《crush是血族女爵

    在宁白的建议下,女爵决定请这位恐龙血献血志愿者吃火锅,进行食补。


    面对奥黛的邀约,宁白打着哈欠说“不饿”,然后拉着五六个肚子咕咕叫的小白大褂离开了。


    正值国庆节期间,即便是凌晨十二点,星城火锅店的生意依然火爆。


    这座昼夜颠倒的不夜城,直到此时,才算真正苏醒。


    在热腾而又浓郁的香气之间,一个个穿着交领长袍的服务员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微笑着把手里的食材依次放下。


    鲜肉切成薄片,蔬菜鲜嫩欲滴,丸子饱满精致,一盘盘食材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正中间的红油大锅。锅中正滚滚冒泡,袅袅白烟间,花椒八角辣椒大葱正在里头欢快地翻腾。


    一滴红油溅在了桌面上。


    奥黛面无表情地拿纸擦掉。


    随后,她从包里拿出了一本皮质支票簿——即便在线上支付如此发达的时代,她付款方式还是如此老钱,主要是因为她用不惯智能手机。


    要知道,这么长的指甲划屏幕可是很困难的。


    提起笔又陷入了沉思。


    写多少好?


    恐龙血值多少钱?


    在宁白的科普下,她才明白,原来不同血型有那么多讲究。他们血族习惯把那些百年难得一遇的、分外香甜的血型称为“甜血”;而在人类的世界,则把这类人体红细胞中缺失H抗原的血型称为“恐龙血”,以形容其稀少程度。


    为表示诚意,奥黛流畅地在支票簿上签好了名,直接递给了黎信步,任他在上面填写价格。


    谁知,黎信步却没有接。


    他只是扫了眼支票簿,下颌线条微微紧绷,问她:“什么意思?”


    女爵高傲地说:“海尔珀林家族从不欠人。”


    “你没有欠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奥黛奇怪地瞥他一眼。


    “我们不是有合作么——哦,你管那叫交易。”黎信步忽然倾身,将手肘支在了桌面上:“那我保护我的交易对象怎么了?”


    奥黛凝眉。


    “要实在不想欠我,就陪我把这顿火锅吃完。”黎信步看着她,慢慢地说:“女爵不会连这个愿望都不能满足吧。”


    “当然可以。”


    她倨傲地抬起下巴。


    黎信步立即去了小料台鼓捣,端来两碗无蒜酱料,一碗放在了奥黛面前,一碗放在了自己面前。


    然后,用长公筷夹起了一片薄薄的肥牛在锅里轻涮,八秒时间一到,立刻夹出。红白相间的肉片紧致蜷缩,裹上了一层红亮的辣汤,热气腾腾。


    这片肉被夹到了奥黛的碗里。


    奥黛愣了一愣。


    “尝尝。”他对她说。


    奥黛望着肉片,实在不愿下嘴。无意中瞥见黎信步搭在桌上的那只手,针孔密布,针眼紫红。


    她神色稍稍松动,将碗往自己的方向拨了两厘米。


    黎信步适时递来一双长长的筷子给她。


    接过筷子,奥黛望向邻桌的人,有样学样地用了起来。


    可是两只筷子在她的手里不听使唤地乱窜,怎么也夹不起来。没想到一拳能打飞沙袋的女爵,在这双神秘的东方魔法杖面前,竟然会如此力不从心。


    不服气地在碗里使劲拨弄了两下,一时没收住力,筷子生生被她折断。


    “……”


    “……”


    “算了。”奥黛若无其事地放下了碗:“我也不是很想吃——”


    话还没说完,黎信步手里长长的筷子,夹着新涮好的肉,越过两人中间的红色海洋,停到了她的嘴边。


    盛情。实在。难却。


    奥黛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汤底的香辣、肥牛的香嫩和小料的香醇完美结合。咀嚼时,滑嫩的肉质轻轻爆开汁水,顺着喉间畅通无阻地滑了下去。


    黎信步问:“怎么样?”


    奥黛评价:“不难吃。”


    他又问:“那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除了血液,吸血鬼是不必进食的。人类的食物对她而言并不值得留恋。


    不过。她仔细地想了很久,露出了些许迷茫:“什么是,喜欢?”


    吸血鬼迷恋鲜血能算作是喜欢吗?


    没有鲜血,吸血鬼会崩溃,会枯竭,会死亡。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鲜血支配并主宰着吸血鬼,使其屈从,使其臣服,使其信仰。


    但她认为,这并不是喜欢。


    “就是——”


    黎信步对她说,“当你想到某一样东西时,会由衷感到快乐。”


    “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在热雾之中,奥黛十分冷淡地说。


    她问他:“你有么?”


    “骑车,运动,美食,这些都是。”


    奥黛低头盯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譬如现在?”


    黎信步看着她:“譬如现在。”


    她再次感到费解:“快乐是什么样的感觉?”


    黎信步思忖了两秒,朝她伸出掌心,“要不要听听看?”


    奥黛微怔,有些诧异地望向黎信步。


    后者礼貌地将头别至一旁,不与她对视,像是在进行无声的邀约。


    鬼使神差,一只冰凉的手,居高临下地侵犯了他炽热的领土。


    食指与中指像是旅人的双足,踩着他心跳的鼓点,在漫长的生命线上缓缓跋涉。他的掌纹深刻清晰,如同羊皮画卷上的古老地图,好奇的旅人按图索骥,一一造访。


    起先是紧张。指尖传来他紧绷的情绪,像是狂风呼啸,她并不感到陌生,毕竟这是她面对伊芙琳女爵时最常见的反应。


    然后是悸动。随着指尖的长驱,发现他的心跳越发剧烈,掌心沁出了微微的潮湿,手臂的肌肉线条也绷出了好看的弧度。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看着,思考着。


    发现似乎并不完全是悸动,其中还带着一大半其他的情愫。


    令她想到若干年前,在她掌心底下蹭脑袋的小狗。眼睛会舒服微眯,舌头会间或轻舔,尾巴会欢快摇摆,十分享受的样子。


    是雀跃。是兴奋。是餍足。


    指尖越是深入,传来的白噪声就越是喧嚣。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像细雨却又比它缠绵,像落叶却又比它旺盛,像风雪却又比它柔和。


    它像万物,又不像万物,传递到她指尖时,让她也能感受到同样的雀跃、兴奋与餍足。


    旅人管中窥豹,在粗粝结茧的大掌中心处,捕捉到了快乐,指尖忍不住开始转圈轻划。


    黎信步隐忍绷直的手掌忍不住一蜷,指尖如山脉横档,阻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痒。】


    奥黛无情又霸道地把他手掌抚平,继续探寻快乐。


    他忍不住偏回来一点头,见到奥黛认真而专注的神情,耳尖被烧得越来越烫,掌心也越来越痒。


    不知过了多久,她把这份快乐推回:“我听见了。”


    他的拳头如获大赦地离开了桌面,依恋地握紧了手心残余的冰凉。


    “原来这就是快乐。”奥黛轻声喃喃:“那我曾经触碰到了。”


    “是谁?”黎信步蓦地一滞,凝眉问她:“也是在,谁的手上吗?”


    “一个朋友。”奥黛转动着手腕,凝望着指尖,后知后觉道:“他给我递冰淇淋的时候,我碰到了。”


    “男的?”


    “嗯。”


    “你们还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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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冰淇淋?”


    “嗯。”


    “什么时候?”


    奥黛想了想,说:“十九世纪吧。”


    “……”黎信步在心底粗略地算了一下,面色复杂。


    他问:“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两个月以后,他死了。”她平静地说:“那段时间流行霍乱。”


    他沉默了。


    是无力却又尖锐的沉默。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灼热的白雾像是一道屏风,迅速模糊视线,格挡住了两人。


    “如果活得足够长,就会看到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甚至看到他们的后代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毕竟人类的寿命——”


    血红的眸子穿过茫茫白雾,轻轻地落在他的面前,语气凉薄又残忍:“实在,太短暂了。”


    白雾间,墨云低垂,他沉默地攥住了手心,吞噬着那缕燃烧的冰凉。


    像是有什么堵在了他的心口,挥不开,散不去。


    所以要成为一只她捏在指尖的哑炮吗?


    等到下下个世纪才能让她听到响?


    ——在再之后,等她与下一个人谈论快乐的时候?


    “我不想再吃人类的食物,不想再获得人类的友谊,更不想再擦拭人类的墓碑。”一点萦绕在心间的快乐彻底被她放下,她冷漠地把碗推远:“和你的交易我会继续遵守,但,也仅限于此了。”


    毕竟找到西拉斯,杀掉西拉斯,她就要去往她该去的地方了。


    别人的快乐,纵使再有意思,她也不必再听了。


    良久,他的目光穿透这缓慢消散的雾气,清晰而明亮地照耀向她:“你在害怕吗。女爵。”


    “怕?”奥黛有些意外,她冷哂一声:“我不怕。”


    “那就让我试一试。”


    黎信步看着她,认真地说:“试试我是不是会和冰淇淋朋友一样短命。还有,我以后准备海葬,用不着你扫墓。”


    他才不想当什么破哑炮。


    要放就放他个轰轰烈烈震天响。


    “我说过,我没兴趣和人类成为朋——”


    “当朋友的话,我的快乐任你取用。”他向奥黛摊开了手,红线晃荡,像是邀请。


    纤长的指尖忍不住微微一动,被她掩耳盗铃般在桌面叩了一下。


    似乎,有些意动。


    两人的谈话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中止。


    黎信步接完电话立刻起身。


    “中心医院出事了,让夜游队支援,我得先走了。”扫码结账完,他对奥黛说:“女爵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说着,便匆匆走下楼。


    奥黛坐在仿古的雕花支窗边,从她的视角,能够看见黎信步穿过胶凳上等位的人群,跑向树旁停着的机车。


    然后一阵呼啸,机车携风卷尘,汇入车流之中。


    节日期间,星城的游客很多,离开火锅店的奥黛,一时不知该去往何方。


    她如一滴避世离俗的水滴,拒绝与人类为伍,与他们的热闹背道而驰。可不管她往哪个方向走,走着走着,最后都会自然而然地汇进人潮之中。


    这里的人潮总是格外宽和,它们包容天地万物,乃至一滴格格不入的水滴。


    斑马线前,她不得不再次汇入。


    绿灯亮起,人群却没有行动,大家惊恐地抬起头,张望着。


    黑色天幕上燃起了一道盛大的橙红火光。


    “那是哪里着火了?”


    “好像是中心医院那边。”


    “哎唷造孽哦,那么大的火,会不会死人哦……”


    血色的眸子猛地一颤,扭曲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


    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