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香槟

作品:《蔷薇心事

    得到裴叙允许她“毕业后可以和Eden在一起”的承诺,蒋时微平日更沉默了。


    裴叙大四实习期,学校公司两头忙碌,时常不在家。


    日子不冷不热地过着。


    放寒假不久,裴叙买了两张去巴黎的机票,请许如茵陪蒋时微一起过去。


    许如茵的姐姐在那边工作,姐妹俩同居同游,剩蒋时微一个人去Eden的高中找他。


    学了一学期法语,蒋时微进步神速,已经能和门卫简单对话。加上她穿着体面,一看便是好人家的小淑女,门卫连登记都没让。


    她像蝴蝶似的飞进校园,在三年级的一间间课室外走过,找到坐在窗边的棕发少年。


    这是一节哲学课,老师在台上讲斯宾诺莎,Eden不经意瞟到窗外的身影,惊喜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没多久下课了,Eden像一支离弦的箭,“嗖”地冲出教室,抱住蒋时微,教室里响起一阵起哄声。


    “巴黎很高兴你能来,”Eden兴奋得语无伦次,“我是说,我很高兴你能来。”


    时微莞尔:“我也很高兴。”


    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路过,一个个挤眉弄眼,笑问:“Eden,这就是你的中国女友吗?”


    Eden说:“是的。”


    时微笑容渐淡,没有说话。


    直到走出校门,Eden向她解释:“真抱歉,这样说听起来有些自满但确实是真相——因为有很多人想和我约会,我总要找理由拒绝。”


    时微的笑容又回来了:“是个好办法,我也能这样做吗?”


    “当然,”Eden好看的眼睛弯成弦月,“我很荣幸。”


    蒋时微静静地看他。


    Eden扬起的唇角落回一些,双眼直勾勾回望:“但我更希望,是真正的,而不仅仅是拒绝他人的理由。”


    时微说:“抱歉。”


    Eden停顿一下,微笑说:“我明白,我会等你的。”


    傍晚塞纳河畔,路灯还未亮起,落日透金,河面波光粼粼。


    Eden指着游船说:“游客都会去乘那些船。”


    蒋时微问:“那你呢?”


    Eden说:“我有自己的游艇,你想来吗?”


    时微摇头:“我感觉有点冷。”


    Eden脱下外套,披在时微身上:“我们应该去温暖的地方。”


    他牵起时微的衣袖,穿过街道,回到学校附近,那里有他的公寓。


    “我一个人住,”Eden跨上台阶,回头看时微,“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喝点香槟,你喝酒吗?”


    公寓楼道里灯光昏黄,上了年纪的木头扶手蜿蜒递向高处。


    蒋时微恍惚忘了自己是谁。


    “可以,”她说,“我想喝香槟。”


    公寓里陈设简单,三角钢琴占了客厅大部分空间。


    时微坐在棕色皮沙发上,看Eden启开酒瓶,往高脚杯里倒酒。


    “你一定会喜欢它,”Eden说,“这是我祖父亲手酿的酒。”


    时微愣住:“那它是不是很珍贵?”


    Eden:“是的,因为我祖父已经去世了,我再也不可能收到新的。”


    时微:“它应该出现在你的婚礼上,而不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周二午后。”


    Eden:“嘿,我认为值得。珍贵的酒请珍贵的女孩喝,敬你飞行八千公里,来到我的城市。”


    登机之前,裴叙说:“我猜你会在一些场合被邀请喝酒,哥哥希望你不要喝。”


    时微看着Eden笑意明朗的眼睛,端起酒杯,脑海中想着裴叙生气或失望的表情,缓缓抿了一口。


    “很酷,”时微说,“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香槟。”


    其实她也没怎么喝过别的。


    Eden笑说:“希望它是。”


    喝到第二杯的时候,时微接了裴叙的视频电话。她背对墙面,不让酒杯出镜,但很可惜,她喝酒上脸特别快,裴叙马上发现不对劲。


    “蒋时微,”裴叙脸色极差,“你喝酒去了?”


    时微闷闷“嗯”了一声。


    裴叙说:“我让如茵去接你,现在立刻回家。”


    时微脸颊红扑扑的:“哥哥,我跟Eden说了。”


    “说什么?”


    “我们先试着约会。”


    “你不能在他家过夜,”裴叙厉声下令,“别挂电话,我让如茵接你回酒店。”


    时微说:“不用了,Eden不会对我怎么样。”


    裴叙难得对她凶起来:“你想留下?蒋时微你才几岁,就想在男人家里留宿吗?”


    提到岁数,时微睫毛颤动,好像要哭:“裴叙你什么时候能不把我当小孩啊?”


    “下个月才满十六,”裴叙直往她心里扎刀,“你不是小孩谁是?”


    时微足足沉默了快半分钟,想哭又想笑地,心情复杂。


    “我是小孩,那哥哥,你可不可以来接我回家?”


    她做出娇气的表情,湿漉漉眼眸像玻璃海,刻意天真,却惹人怜。


    “老师说,每一个小朋友都要有家长接,才可以回家。”


    视话对面,裴叙能听见时微的哭腔。他仿佛被定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语气和神态都变得温柔。


    “宝宝,哥哥今天要上班,让如茵姐姐去接你好不好?”


    时微很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好呀,那微微在这里等姐姐来接。”


    裴叙喉结上下滚动,扯松颈间系的深灰领带,等待时微挂断视频。


    不久,屏幕回到微信聊天框


    裴叙坐在办公椅上旋转一百八十度,面对天光大亮的北京城,心里空得飞机来了都得坠落。


    坠进马里亚纳海沟。


    -


    分别时,Eden再三确认:“他们没有控制你,对吧?”


    蒋时微说:“是的,我哥哥有时脾气不好,但他爱我。”


    Eden抱了一下她:“周三下午我没有课,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我父亲的酒庄。”


    “我会的,”蒋时微说,“谢谢你请我喝酒。”


    Eden没忍住,贴了一下她的面颊,然后欲盖弥彰:“这是朋友之间的贴面礼,你知道在这里我们见面就会亲脸。”


    她也没在意:“我知道。”


    Eden:“再见。”


    时微:“Salut.”


    回到住处,裴叙又打了视频电话过来,时微说他好闲,他说:“是你哭着要我管你一辈子的。”


    时微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丢脸:“当我没说过好吗?”


    裴叙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能当你没说过。”


    时微嘴角下撇,表情全落进裴叙眼里。


    裴叙问她今天过得怎样,她说塞纳河很美,香槟很好喝。


    这话说完,她猛然想起,自己曾厌恶酒和咖啡的苦味。


    难道她也到了,觉得世上有很多事物,比酒和咖啡更苦的年纪。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对当初那个急于成长的时微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吧。


    “我明天会和Eden出去,”蒋时微如实打报告,“哥哥不用担心。”


    裴叙难忍暴躁:“去哪里?”


    蒋时微:“还不确定,也许就在周边逛逛。”


    突然静默很久,时微已经做好被否决的准备。


    但裴叙说:“随时跟我联系。”


    时微没多高兴,垂下眼睫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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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随便闲聊几句,电话就挂了。


    蒋时微去洗澡,洗完躺下,看落地窗外的夜景。


    巴黎很美,可惜裴叙不在。


    蒋时微想到以后,就像Eden说的那样,她会去非洲,去南极,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而这些地方,都没有裴叙。


    她总得学会适应,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旅行。


    等到裴叙和别人结了婚,她的戒断才能不那么难过。


    室内灯暗了,夜色里溢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


    第二天巴黎下雨夹雪,蒋时微和Eden乘火车去兰斯。


    Eden的父母为时微设宴,但自始至终没出现过,只让Eden陪她。


    他们去参观酒窖,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赏香槟。


    晚上蒋时微住在酒庄,和Eden的朋友们派对。为了帮Eden圆他说的谎,蒋时微兢兢业业地扮演女友。


    气氛燃到顶点,男男女女不管是不是情侣,甚至不管同性异性,逮住一个人就拥吻。


    Eden捧起蒋时微的脸,用手臂遮挡,抵着额头渐渐靠近。


    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他们是不是真的亲。


    距离靠太近,时微望进Eden深邃迷人的碧色狐狸眼,呼吸停滞。


    Eden对她笑起来,大声说:“You''resocute,littlemissy.”


    时微轻轻推开他:“你喝醉了。”


    Eden答非所问:“你可以吻我吗?”


    他不是说“我可以吻你吗”。


    主动权移交,意味着蒋时微可以决定亲密的限度。


    眼神纠缠,把时间拉得好长。


    蒋时微踮起脚,轻轻贴了一下Eden的脸颊。


    第三天仍然下雪,天空笼罩灰蒙蒙的阴云。


    Eden父亲开车送他们回巴黎城区,直接停在学校门口,把Eden赶下去。


    “你得上学了,儿子。”


    “那我的朋友怎么办?”


    “我会送她回酒店的。”


    Eden不愿意,争论了几句,最后还是拽着背包带下了车。


    车门没关,他蓦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时微说:“我的全名是Eden·Wellsley。”


    时微颔首:“我知道,酒庄的名字就是你的家族名。”


    Eden很懊恼:“天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应该一早就告诉你,而不是让你自己发现。”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


    Eden牵起时微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个吻:“再见,蒋小姐。”


    时微失笑:“再见,Eden·Wellsley.”


    车门无情地关闭了,Eden目送蒋时微离开。


    路灯刚亮的时候,时微到达酒店门口,Wellsley先生递给她一张名片:“我的儿子说你是他最喜欢的朋友,在法国有需要请联系我。”


    蒋时微接过来说:“谢谢,Eden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下车后,时微不想立即上楼,撑一把黑色的伞,沿着街道慢慢走。


    伞限制她的视野,她只能看见前方不远的路。


    走到拐角处,地上的雪被踩出嘎吱声,接着出现一双黑皮鞋。


    雪花落在四周,这双皮鞋依旧整洁而锃亮。


    蒋时微想绕开这个男人。她往左边偏行,那人伸出一条手臂,把她的去路拦住了。


    她挪开伞面,挑起眼帘,视线缓缓上移。


    裴叙面无表情,深沉的眼睛此刻半垂长睫,有种凝望的意味。


    蒋时微愣住了。


    裴叙松动眉心,慢慢勾起一抹笑:“小孩,哥哥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