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犹豫

作品:《蔷薇心事

    吃饭的餐厅在一条胡同里,拐了好几拐,车不好开进去。


    聚餐结束,朋友们互相道别,各自去找自家的车。


    蒋时微和大部队是反方向,一个人慢腾腾走着。


    到两条巷子交岔处,路边有反射镜,她看到商知野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


    商知野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追上去,和蒋时微肩并肩走。


    “我担心你,你情绪那么低落,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蒋时微皱眉:“又不是三岁小孩。”


    商知野双手插进校服口袋:“那说不准,有的人,刚才哭得跟三岁小孩似的。”


    “……”


    蒋时微自觉丢人,默默加快脚步。


    商知野两步就又跟了上来,问道:“微微,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拆了吗?”


    时微说:“拆了。”


    商知野沉默一会儿,故作从容问:“那我写的信,你也看了?”


    时微不太自在:“看了。”


    一封表白信,写得很简单,主要内容就是表达他的喜欢,问时微毕业后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时微的不回答等于拒绝,可商知野不死心。


    “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他出人意料地平和,“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你不要有负担,即使最后等不到,那也是我自愿的。”


    时微转脸,胡同口的灯光刚好照进来,衬得少年人棱角越发分明。


    与同龄男生相比,商知野稍显成熟,初中刚毕业,扔进高三学生堆也不违和。


    蒋时微看不上男同学,觉得他们幼稚,脑袋里面装浆糊。


    但商知野还行,他不急躁,表白和追求都把握好分寸,从不在外人面前做那些自我感动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商知野的身型,和高中的裴叙有点像。


    蒋时微想到裴叙正飞去孟舒桐身边,嘴一撇又要哭。


    商知野连忙递纸巾给她,温柔道歉:“对不起,我又惹你哭了?”


    “不是,”时微说,“我不早恋,你别等了。”


    商知野眼前一亮:“你,你的意思是等你长大,我们……”


    蒋时微丢下一句“再见”就跑了。


    少年站在路灯下,眼眸染上欣喜的色彩。他握紧双拳,目送心爱的女孩走远,耳后渐渐烫红一片。


    -


    隔天上午,裴叙发来机场照片,蒋时微刚醒,懒得回复。


    中午,裴叙又发食物的照片,蒋时微说:「看起来真难吃。」


    晚上睡觉前,蒋时微旁敲侧击:「哥哥,你在柏林住哪里?」


    裴叙:「酒店,怎么了。」


    时微:「那姐姐呢?」


    裴叙:「学生公寓。」


    时微:「那就好。」


    裴叙:「好什么?有话直说。」


    时微:「没什么,就是,爷爷说咱家的孩子要有规矩,没结婚不能随便乱睡。」


    裴叙好久没回复,蒋时微莫名紧张。


    过了五分钟,他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声线富有磁性,语气不悦:“宝宝,我是不是说过,不能撒谎。”


    他很久不叫这个称呼了,蒋时微听到就哽咽:“我没撒谎。”


    裴叙噤声几秒,妥协道:“没事儿,就当咱爷真的说过这句话吧。”


    蒋时微迟疑问:“那你到底有没有……”


    这个年纪的男人,谈了大半年恋爱,没睡才奇怪。蒋时微咬着牙问出这问题,心里早有答案,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然而裴叙并不正面回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我有了新的家庭,不再关心你。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哥哥永远做你的靠山。”


    寄人篱下的孤儿,安全感严重缺失,占有欲过强,这都很正常。裴叙理解蒋时微的焦虑,明白她的惶恐,却不懂得她别有所求。


    听完那句话,蒋时微脑海里全是“我有了新的家庭”,裴叙再说什么安慰,她都听不见了。


    通话结束,她恍恍惚惚走到小书桌旁,狠狠撕下一张纸,用力写上一句:希望裴叙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然后恼怒地揉成一团,过几分钟再展开,塞进密码锁日记本。


    -


    漫长的暑假,蒋时微流了很多很多眼泪。


    孟舒桐在社交平台发旅游照,裴叙偶尔入镜,戴着帽子墨镜,跟明星出街一样。


    起初,蒋时微还能强忍不适,给孟舒桐点赞。后来她忍无可忍,把孟舒桐的账号给屏蔽了。


    裴叙在柏林待了半个月,转道去荷兰。蒋时微略松一口气,没再拒接裴叙的视频电话。


    视频一接通,裴叙皱眉问:“宝宝,你眼睛怎么肿了?”


    蒋时微:“去兜风,风刮的。”


    裴叙:“下次记得戴护目镜。”


    蒋时微:“知道了。”


    聊到最后,裴叙忽然提起:“烦得很,我妈说要见我对象。”


    蒋时微好不容易有笑容的脸,瞬间又垮下去:“哦,这样,婉姨知道你有对象了。”


    裴叙说:“这不是想找借口提前回家么,我说我对象在柏林,催我过去陪她。本想让我妈知趣,快点儿放我离开,结果她说要见舒桐。”


    蒋时微面无表情:“那你怎么说的。”


    裴叙懒散道:“我说,离见家长还远着呢,您就别瞎搅和了,当心吓着人家姑娘。”


    蒋时微:“然后呢?”


    裴叙:“然后我妈说,不让见就不放我回国,我真没辙。”


    蒋时微:“……你别回来了。”


    她立马挂断电话,心跳如擂鼓,委屈的泪水狂涌。裴叙又点了两次通话邀请,都被狠心拒绝。


    过几分钟,她颤着双手打出一段文字:「哥哥,我跟朋友约好,下周去新疆玩,去不去挪威无所谓了。所以你不用惦记我,安心在欧洲待着吧,好好陪妈妈和对象。」


    裴叙:「你跟谁去新疆?」


    时微:「司蓝,商知野,宁晔群和李叔。」


    李继平是裴家司机,做事一向很靠谱。有他跟着,时微不会出事。


    也就是说,时微这个出行计划已经向家里报备过,裴叙想拦都没理由。


    “蒋小姐,”裴叙立马发了条语音过来,“您知道我报内北极双人游花了多少钱吗?您说不去就不去啊。”


    时微:「双人游,你把旅客名字换成孟姐姐不就行了。」


    裴叙:「她没空。」


    时微:「是因为你女朋友没空,才叫我去。」


    裴叙:「不,这是为你准备的毕业礼物。」


    时微:「知道了。」


    裴叙:「等着,我很快回去接你。」


    蒋时微没再回复,丢了手机仰躺在床上。难过的情绪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清晰,但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洇入两侧鬓发。


    喜欢裴叙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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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有想放弃的念头,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能铺开某种美好的错觉。


    比如,她可以不再为一个不可能的暗恋对象哭到窒息,可以尝试交更多同龄朋友,过上正常的校园生活。


    只要放弃喜欢裴叙,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很圆满。


    想了许久,她重新捡起手机,回复商知野的博物馆邀约:后天见。


    -


    二十九号早上,距离原定的旅行出发还剩两天。蒋时微等裴叙回国的航班,从期待到失望,最后颓然绝望。


    她穿上牛仔连衣裙,用丝带束起高马尾,背一个系着小熊挂件的北面双肩包,在镜子前照了照,就这样出门。


    梁妈见了她说:“哟,微微今儿穿成学生样啦?”


    蒋时微问:“好看吗?”


    梁妈:“好看,微微穿什么都好看。”


    时微:“好看就行。”


    反正再怎么打扮也改变不了还是中学生的事实,她才不要在乎和裴叙站在一起配不配。


    家里到博物馆要花四十分钟,蒋时微无聊地刷着手机,猝不及防看见陈婉朋友圈发的三张照片,配文是“家庭聚餐时间”。


    放大那三张照片,桌上摆了五套餐具,其中一个座位上放着年轻女士背的蓝白LV手提包。


    蒋时微记得,裴叙给孟舒桐送过这款包。


    所以最后他还是愿意,把女友带去见母亲,让她加入所谓的家庭聚餐。


    蒋时微喘不上气,双手揪紧牛仔裙摆,弯下腰寻找呼吸的节奏。


    “咳……”


    她突然剧烈咳嗽,咳到前排的司机都忍不住关切:“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掉头回家?”


    她说:“不用,继续开。”


    到博物馆门前,她拿上包,飞快地跑向商知野,急喘着说:“我们进去吧。”


    基础展和上次来没什么变化,于是他们直奔新开的古希腊展,从序言开始边看边讨论。


    商知野来之前特意做了功课,对每件展品都能说上一两句。


    蒋时微静静听着,初时还能给反应,没多久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微微,”商知野问,“是不是觉得很无聊,要不我们换个找地方逛?”


    蒋时微说:“不无聊。”


    快逛完一个展时,蒋时微的手机不停震动,拿出来看,锁屏弹窗显示裴叙发来语音。


    她没点语音,直接回复:「我在博物馆,不方便听。」


    发完就息屏了,不再管裴叙的文字回复。


    走出希腊展览馆,商知野给蒋时微买了一杯果汁,进陶瓷展和字画展继续观览。


    看完这些,蒋时微觉得没意思,说想出去了。


    商知野看了看时间:“去喝个下午茶怎么样?”


    时微:“行,坐我的车走吧。”


    两人走到博物馆停车场,熟悉的车还停在那里。


    时微轻敲车窗,防窥玻璃缓缓下降,车内灯光向外渗透,仿佛有一只轻柔的手,正揭开她脸部覆盖的黑纱。


    男人倚靠后排座椅,深灰夹克衫被宽肩撑开,黑色长裤包裹着随意跷起的长腿。睫毛微微垂着,眼下有一圈明显乌青,神情似乎很疲惫。


    但不管怎么疲惫,仍然好看得像从少女漫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蒋时微愣住,半天发不出声音。


    裴叙转头,散漫道:“怎么,一个月不见,不认识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