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避居

作品:《还君

    果然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宴席变故之后贺提真像是安分了下来,由鸿胪寺带着游览了一些地方,安排了一场演武,便结束拜访,踏上了回返的路程。


    使团离开洛阳城的数日之后,太史令一封上书,又引起朝中轩然大波。


    皇后命星上行,与帝星相冲,恐有困厄灾殃,于天子不利。


    “太史令的意思是,皇后会对朕有克防?”宋继昭翻过奏章,笑了一声,慢慢道。


    他的语气虽仍然含笑,嗓音却沉沉,如酝酿着一场将至的风暴,已有明显的怒意。


    太史令跪在阶下,头抵着青石地砖,深深俯首下去:“陛下贵为天子,帝星高贵,本无人能对陛下有所克防。只是娘娘与陛下命星相冲,相伴左右,便如同以卵击石之势,灾殃常发。又因陛下爱重娘娘,祸患之时以身挡之,如此灾殃便皆作用于陛下之身,故言不利。”


    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年所发事端,大多为如此。”


    这话便暗示了年初春猎的遇虎,以及前不久华林园佛灯燃烧一事都是这个原因。宋继昭淡淡道:“哦?所以依你之言,是皇后不该留在朕的身边么?”


    “陛下与娘娘天作之合,此不过为命星一时行经所致,只需娘娘离宫避居,待到命星行过,便可如常……”


    “一派胡言!”怒斥伴随着片刻前呈上的奏章被重重砸下来,跌落在太史令身旁。


    殿中随侍的宫人们都跪下来,太史令也止住话语,更深地伏下身去。雷霆般的天子之怒前,没有人敢再出声。


    宋继昭站起身来,目光冷冷扫过跪在下方的太史令,大步向外走去。


    近侍小跑着跟上,听见天子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又沉又冷:“去宣光殿。”


    宣光殿中一如既往地静穆,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会前来,里外宫人看见天子仪仗,都默不作声地伏身跪拜,没有半分阻拦。


    朱太后站在窗边,细细修剪着一座盆景之中曲折生出的枝叶。


    宋继昭迈入殿中,目光在那崖柏盆景上一扫而过,继而望向朱太后。


    他一路行来,怒火已在时间的作用下沉淀下来,只余下冰凉的锋芒,冷冷直面这座宫殿的主人:“看来上次对虎苑诸人的处置,朕还是定得太轻了。”


    猎场一案中,虎苑在失虎这一点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证明了此事并无人为谋划,但一个失职之罪也让虎苑上下、乃至负责猎场巡守的侍从都被清洗了一遍——直接负责之人重刑处死,余者流放,罪不及亲族。


    作为几乎危及天子性命的事件,这样的处置确实不算重。


    那么在接待外族使臣的宴席上失火的佛灯,经手之人又该当何罪呢?


    朱太后放下银剪,拿起一旁的湿巾,细细擦去手上浮灰。“陛下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她漫不经心地说。


    宋继昭看着她,微微收紧了下颔。


    他至今没有责令有司严查此事,便是因为当日在宴席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与岑容已将此事定论,失火是贺提真不敬神佛所致。


    这个结论不能质疑,更不能推翻,因为一旦否定,揭开的是陈朝光鲜表象下腐烂流脓的内里——


    即使是在接待外族使臣的宴席上、在需要展示陈朝实力的场合里,也会出现阴谋破坏的,激烈的宫廷内斗。


    他可以追究经手的一干人等,却不能以佛灯失火的名义,自然也就无法定下与之相匹的重罪,连带出更多的人。


    朱太后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在宴席之上有恃无恐地下手。


    如今,她这一着的真正目的终于显现了。


    “吾儿,我怎么会不在意陈朝的颜面呢?”朱太后仿佛看透他的心声,微微笑了笑。


    她转过身,走向上方的首座,慢条斯理地坐下:“华林园之事的当日,太史令夜观星象便已看出了祸端,连夜奏报于我。是我将此事压下,直到使团离开才允他呈递御前啊。”


    “何况,离宫避居也只是一个建议罢了,便是皇后不离开,陛下有天命所归,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妨害。”她微笑道。


    宋继昭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天子挟怒而来,又带着更深的威压大步离开了宣光殿,朱太后却全然不曾为这一场剑拔弩张的母子对话所影响,仍然坐在原处,以手支起下颔,远望着宋继昭离去的背影。


    “其实你这样发怒,就是因为知道皇后不会选择留下,不是么?”她淡淡笑了笑,似自语一般,轻声地说,“吾儿,原来你也知道,皇后和岑家正在远离你啊。”


    她的目光投向窗台,明亮日光之下,崖柏盆景枝叶上的水珠正在闪闪发光。


    耳旁仿佛传来旧日遥远的声音,同样的这座崖柏盆景之前,年幼的宋继昭问她:“这是朱将军送给我的贺仪吗?”


    她颔首应是,又教他:“朱将军是母后的兄长,也就是昭儿的舅舅。”


    宋继昭点点头,稚嫩面庞上是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他思索着问:“是舅舅,所以是我们能信任的人?”


    “是,昭儿可以信任他——但不能完全信任他。”她耐心地说。


    宋继昭再如何老成,这时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为什么?”


    朱成碧伸出手,覆在他的头上。孩童的发丝柔软,细密地拢在手心之下,她看着宋继昭疑惑的双眼,轻声说:“因为昭儿是皇帝,皇帝不可以全然信任一个人,谁都不行。”


    这是天下至尊之位,也是承载了一切人心的位置。所有臣服在帝阶之前的人都有所求,所有所求都可能变成刺来的利刃,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注定孤独一生。


    .


    宋继昭走进昭阳殿,踏入内殿的一刻,先听见的是岑容的声音。


    “宫务诸事,有各部主事自行处理,再定期去行宫向我汇报。流石你留守昭阳殿,也要协助她们,不可怠慢。”那声音说着,语调里是一贯地从容与和缓。


    他慢慢地走过去,停在门边。


    殿中已经收整出了几只装着衣物的箱箧,账簿文书堆陈在桌案上,等待前来交接的人。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屋中的一切,最终停在岑容的身上。


    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发怒,就只是这样的沉默,让殿中几位侍女都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气敛息地垂下头。


    岑容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都离开了,门被关上,屋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沉默的氛围中,岑容在他的视线里站起身来,走到茶台前,开始沏一壶茶。


    汩汩水声里,她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命星之说,我并不相信。但此事已在朝中激起诸多议论,我再留在陛下身边,难保有心人不会以此为题,滋生事端。为陛下安危,我暂且离宫避居,是最好的选择。”


    撒谎。宋继昭在心里说。


    岑容说了这么多,看起来像全然在为他考虑,其实也不过是……她也不想再留在这昭阳殿中了。


    所以一遇上此事,便马上顺水推舟地同意了离宫。


    她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初嫁给了他?


    连这一句诘问,他也无法问出口。


    岑容总是会后悔的,不在渐行渐远的如今,也会是在终将到来的未来。他们的时间从来不多。


    .


    说是离宫避居,但作为一国之后,总不能离开太远。洛阳城外设有行宫,宋继昭亲自将岑容送到行宫中,又住了几日,方才动身回返。


    岑容就这样在行宫中住下来。


    不同于京中禁宫的庄严肃穆,行宫在布置上更偏向自然野趣,各处宫苑都有不同的特色。岑容在宫中游览了一番,最后弃置了华贵庄重的主殿不住,搬进了行宫东南角的竹舍里。


    宫人侍从都被遣散开去,除了随行而来的云影与竹苓,其他人都甚少在她面前出现,让本就僻静的竹舍更加幽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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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乎叫人生出远离尘事之感。


    来看望她的十六娘感叹道:“若非我就是从行宫正门过来的,几乎都要以为七姐姐这是住到姑母的洗青别苑里来了。”


    岑容拆着信封,闻言头也不抬地笑道:“那我是没有姑母的长久钟情,等天气再冷些,还要搬到梅苑里看看新景色呢。”


    她眉目舒展,唇边微含笑意,岑宛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眼前的堂姊比起在宫中仆婢环绕、庄雅端方的模样,如今要更自在许多。


    她不觉道:“看七姐姐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伯父一直担心姐姐搬来行宫,会受了委屈呢。”


    无论岑家真正的目的为何,岑容离宫这件事从前因后果来看,都可以说是被朱氏一系所逼走的。皇后位主中宫,避居已是闻所未闻之事,更不必说还有“于天子不利”这样的谶语出现,这是置岑容于何地?


    从常理来看,她确实应当委屈,或者更坚决一些,留在宫中对抗这个荒谬的流言,继续做皇帝与岑家坚固同盟的象征。


    但前世的她做过的事,这一次她不准备再做了。


    岑容笑了笑,道:“不过些许议论罢了,既然能出宫,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劳你转告我父亲母亲,让他们不必忧心。”待岑宛点了头,又道:“倒是朱家,朱太后这一着意在试探,如今她已得到结果,岑家今后的行事也要有所转变了。”


    命星之说,前世也曾出现过,只是那时朱太后为挑拨岑家与天子的关系,掀起的声势更为浩大,而这一世只有太史令的劝诫,则更像是要试探她的态度。


    从始光十五年的冬天她重生至今,已有将近两年,与宋继昭之间冷淡的关系历经这么长的时间,终于掩饰不住、被朱太后察觉,也并不奇怪。


    如今岑家与天子之间的裂痕初现,接下来便是三方之间微妙的周旋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展开信纸,先快速扫了一眼,下一刻便是一喜:“——神秀已诞下一女,母女均安?”


    “什么?”岑宛也吃了一惊,又惊又喜地凑过来,探头去看信上的话。


    她准备出发前来行宫时,正遇上从朔方郡回来的信使,便拿了给岑容的那封信径直过来,这才错过了家中的报喜。


    “九哥的女儿,我也有小侄女了!”她笑道。


    岑容含着笑,将信又看了一遍,这才暂且放下,对岑宛笑道:“我这两日就将贺仪备好,送到家中。家里送东西去朔方郡的时候,记得把我的那份也捎上。”


    岑宛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我也要想想送什么给我的小侄女去!”


    新生命的诞生总是给人以喜悦,像穿透乌云的高阳,扫开连日以来若有若无的阴霾。


    送走岑宛之后,岑容回到屋中,先给上下宫人都发了赏钱庆贺同喜,接着便坐到窗下的桌案边,思索起贺仪的章程来。


    时已入夜,晚风习习吹过屋外竹林,带起一阵沙沙轻响,还有不知凑在何处的小宫女们说话间的轻笑声。她在灯下研墨,拟好了布帛金玉一类的东西,却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够,不足以寄托迢递千里而去的喜悦。


    有细微的脚步声在庭中响起,是竹苓走近了那群小宫女们,笑问道:“凑在这里说什么呢?”


    又是一阵笑声,便有小宫女脆生生地说:“在说流石姐姐虽然没来行宫,但也算是到了,我们就也给她分了一份赏钱。”


    流石性情活泼,平日里与这些小宫女们关系最好,竹苓也是知道的。闻言四下望了一圈,疑惑道:“什么叫‘也算是到了’?”


    “喏,那边竹林里就是呀!”小宫女笑道。


    连岑容也不由好奇起来,抬眼向窗外看去。


    夜色下的竹林中,有一条浅溪正蜿蜒而过,在银色的月光下泛出粼粼的波光。浅溪旁一块被水打磨得光滑的石头上,正躺着一枚圆圆的铜币。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流石姐姐说,这是娘娘给她起的名字的由来。”小宫女说。